益城城外,兩軍已經交戰起來了。
站在城牆上,遠遠地望著敵軍中慕子羽欣長矯健的身影,殷乘風心裡陣陣顫痛。
他想不到,原本以爲再見無期,卻沒想到,六年過去,他又再次與慕子羽重逢了!
他想不到,六年過後的慕子羽,竟然率領著復仇的大軍攻打益城,令他來不及喘氣,就要繼續應對新的戰事,益城沒有落在諸國聯軍的手裡,此時卻很快就要被慕子羽攻破了!
尤其讓他想不到的是,前幾日,平陽太守陳恩還忠心護主,奮勇抗敵,將諸國聯軍打得落花流水,大敗而歸,他纔剛剛對陳恩大行封賞,沒想到,一轉頭,陳恩大軍竟然與慕子羽合兵一處,反戈相向,一起攻打益城!
陳恩大軍與慕子羽合兵一處時,那一刻,他殷乘風簡直目瞪口呆,不敢置信!
本來,先前與諸國聯軍一戰過後,大徐國已經元氣大傷,大軍正待好好休整,益城百廢待興,誰知宛城與平陽已經落入了慕子羽的手裡,慕子羽躍馬披甲,帶領大軍直攻益城,徐國再一次遍地狼煙,國土重新四分五裂。諸國聯軍來時,尚有楊坎率兵作戰,如今,爲大徐國勇退敵兵的楊坎又不知所蹤,誰又來替他擋住慕子羽復仇的大軍?
這復仇的大軍當中,一馬當先,首當其衝的,竟然是他的鳳止,他曾萬般寵愛的鳳止!爲什麼,她如同懷著深仇大恨一般,鐵蹄紛踏,誓要一舉將益城攻陷?這實在出乎殷乘風的意料之外。
怎麼會是鳳止呢?他實在是無法相信,先前益城被諸國聯軍外圍日久,城中乏糧,百姓已經人心惶惶,眼看諸國聯軍兵退,滿以爲徐國可以重建國土,卻不曾想,她竟然領兵打過來了!
六年前那個柔弱的少女,她一個女子,如何率軍打仗,並且戰績驍然?
殷乘風始終記得,鳳止出宮的前一晚,兩人是怎樣的繾綣纏綿,千分不捨,萬分依戀,留下令他一生都無法忘懷的美好又傷痛的回憶。他從她的眼中看得出她情意,正是這情不自禁的真情流露,讓他再也無心去愛其他的女人,哪怕是一來的曹貴妃,也從來不曾讓他忘記鳳止一絲半毫。
是的,後宮嬪妃無數,然而卻無一人能比得上他的鳳止,無一人能撼動他的鳳止在他心裡的地位。因爲他已經把她完完整整地裝進了心裡,即使從此相逢無期。
只是,他萬萬料不到,尋找她許久,全無她的音信,可六年過去,她卻帶著災難再度出現了!
她給他帶來了災難,給他的大徐國帶來了災難,看起來,要保住大徐國的江山,都似已不大可能了。
殷乘風長長地嘆了口氣。摒退侍從,獨自來到宿鳳宮外站定。
這是六年前慕子羽居住的寢宮,她或許忘了,而他卻未忘記。
窗外,碧竹叢叢猶自青翠,高大的梧桐仍然鬱鬱蔥蔥。窗內,紅紗帳猶在,白玉牀上一片安靜,風起,帷幔仍兀自飄舞。六年前的柔情蜜意似在眼前,而事實上卻早已物是人非了。
六年來,他多少次深夜來到窗外,眼望紅紗帳觸景生情,他又多少次
醉臥在白玉榻上,想像著別後的鳳止如何生活,與何人爲伴,多少次長吁短嘆愁腸百結,以至於華髮悄生,豪氣悄減。
鳳止,鳳止!
打開慕子羽的衣櫥,多少次,殷乘風從這衣櫥中重溫慕子羽的味道,那些豪華的衣裳一件件尚還保存完好,思忖再三,殷乘風取了一件當年慕子羽最愛穿的淡綠色錦袍,裝好包,再次回到城牆上,命人將包裹送出城外,交與慕子羽。
站在城牆上,殷乘風心中忐忑。雖然慕子羽已今時不同往日了,她是被迫的,還是主動請纓要求前來攻打他的,他已不得而知。只盼看到這面錦袍,能令她想前臨別一晚的溫情,放他大徐國一條生路吧!
錦袍送至慕子羽的大營,衛兵將包裹呈交給慕子羽。
“這是什麼?”慕子羽皺眉。
“徐國國君送呈少主的禮物。”
禮物?殷乘風有什麼禮物要送給他?
慕子羽拆開包裹,一件淡綠色的錦袍頓時抖落在地。
慕子羽彎腰撿起錦袍,他認出來了,這分明是當初離湮在替代他時最愛穿的一件衣裳!頓時,回憶如同一把帶鋸齒的鈍刀從慕子羽的心上劃過,那生生的痛感襲遍了他的全身!
痛苦,恥辱的回憶撲面而來,慕子羽手握錦袍的雙手顫抖了起來,那是憤怒的顫抖!
好一個殷乘風!竟然敢用他最忌提及的回憶來羞辱他,他殷乘風以爲那是一段情,可對他慕子羽來說,那三個月卻只是一場孽債!殷乘風想用那段他自以爲是情的過去打動他,求他放他一馬,休想!過去他所受的一切,一定會一點不落地向殷乘風討還回來!
一旁的慕承恩見慕子羽這副神色,不禁疑惑地問:“怎麼了,鳳止?”
慕子羽咬咬牙:“沒什麼!”
的確沒什麼!殷乘風一定錯把他當成離湮了吧?殷乘風一定還不知道,當年與他在一起的並非真正的陳國王子慕子羽,而是一個名叫離湮的凰女吧?
哼,殷乘風,多年的痛苦和仇恨豈是一件錦袍能交換的?等著吧,我大軍的鐵蹄很快便會踏平益城,叫你好好體會我當年家國盡失的痛苦!
慕子羽端坐帳中:“傳令,所有將士整隊出戰,攻打益城!”
“是!”
益城,在諸國聯軍退兵後,僅僅休整了三日,便又重新煙塵四起。
身披銀色盔甲的慕子羽率衆攻打益城,在兇猛的復仇大軍面前,徐軍很快便處於下風,損兵折將,死傷無數,這一仗,打得又是天昏地暗,血流成河。
亂軍中,擁有絕色容貌,頎長身材的年輕人正揮劍鼓動著數十萬鄉民化身成野獸般的亂軍,以瘋狂的意志帶動他們狂掃關中。冰寒的劍光起處,鮮血飛濺,殺人殺紅了眼的慕子羽身上血跡斑斑,他眼裡看到了除了血,還是血,到處都是血!
他不放過一個人,這是屬於他自己的殺戮和報復!
六年來,他每一日都活在痛苦的煎熬中,他等待著復仇的時機,等待著有朝一日能血洗徐國,光復大陳國,洗刷徐國國君殷乘風帶給
他的羞辱!他等待著有一天踏平益城,站在屬於殷乘風的高度,用徐國子民的鮮血,來洗刷他畢生都無法忘懷的痛苦!
當年的陳國,何嘗不是比現在更慘?那時,從王宮至整個王城,到處都是屍體,屍體上插著刀劍,弓箭,鮮血便從那些傷口汨汩流出,血流成河。
那時的他,纔不過十三歲而已,眼看著父王和母親慘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力去救,那種痛苦,怎不叫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眼看著王兄,王姐一個個慘死在自己面前,雖然平素相互勾心鬥角,但是看到王兄們慘死之狀,他仍禁不住地全身發冷,全身發痛!
還有那些無辜的百姓,他們何辜?爲何殷乘風連那些可憐的百姓也不放過,狠下心來趕盡殺絕?
這種痛苦,沒有親自經歷過的人是絕對體會不到的。就像離湮,她不曾體會過這種可怕的感覺,因此她纔會一再勸他放下仇恨,求他放過殷乘風。
她若是見識過殷乘風的毒辣,她就不會一心護著殷乘風了!
徐軍中,親自督戰的殷乘風雖全身甲冑,但已飛矢滿身,血流遍體。
苦苦抵抗中,不經意地望見虎狼一般兇猛的慕子羽,殷乘風一陣心痛,此時他仍不知,此慕子羽非彼慕子羽,真正對他有情的人並不在眼前,眼前的,是他真正的仇人。
殷乘風只是心痛,她果然全然不顧當年的情分,鳳止她變了!
望見滿身是血的殷乘風,慕子羽勒住繮繩,停了下來,望著殷乘風那在絕望中仍拼命抵抗,完全尚失了王之風度的模樣,不禁冷冷地笑了。他冷眼觀望著正在作垂死掙扎的徐國國君,蹙起了俊秀的眉,瞇起了燦若寒星的眼睛。
慕子羽被複仇的快感淹沒。
他怎會因爲一面錦袍就放過那個令他六年來都活在憤怒和屈辱中的惡賊?殷乘風更是不明白吧,那面錦袍對他來說,意味著的卻是恥辱,是痛苦,是仇恨!
六年來,他臥薪嚐膽,朝乾夕惕,苦苦練兵,等的就是這大快人心的一天!他終於可以爲慘死的父母,親人和陳國的子民報仇了,終於可以爲冤死在益城王宮的姐姐報仇了!殷乘風對陳國所做過的一切,如今他要統統還給殷乘風了!
父王,母親,孩子爲你們報仇了!孩兒一定會用仇人的血來祭奠慘死的]二老,二老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殷乘風他屢屢侵犯別人的國度,如今他自己的國度終於也要淪陷在別人的鐵蹄之下了!想到這些,慕子羽便感到痛快,痛快!
此時,戰場上還在廝殺,將士們還在浴血奮戰。
看到這番慘烈的景象,如果離湮在場,她一定會苦苦哀求他放過殷乘風,放下心裡的仇恨吧?
不,休想!
誰都別想要他放下已經深植在心底的恨,誰也擋不住他復仇之劍直指益城,直指益城王宮!
慕子羽冷冷地望著拼死衝出重圍的殷乘風,看著李良率領部衆隨後策馬追去,陰冷的笑意再次浮現在他的嘴角。
殷乘風,跑也是徒勞,你跑不了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