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展冷冷地瞪了慕子羽一眼,抱著離湮就以光影的速度消失在漱玉宮的上空。
慕子羽追出一步,怔怔地望著天空消失的身影,淚水黯然落下。
整個皇宮如此安靜,夜涼如水,悄無聲息。
宿鳳宮裡,慕子羽執盞獨飲,一杯一杯,又一杯。
他已經沒有辦法再面對漱玉宮了。那個六年前姐姐,六年後離湮,她們都在那裡選擇了用自栽的方式來洗清自己的清白,這種方式太殘忍,太傷人。
如果說,六年前姐姐的冤屈與自己無干,他還可以去仇視別人的話,那麼六年後的今天呢?離湮的冤屈又與誰有關,他能找誰去尋仇?
找自己……他是不是要用自己的生命,去償還這筆原本就不該存在的血債?倘若六年前他放離湮離開,就不會有今天這令人痛斷肝腸的一幕發生了!
殷祈坐在一旁的地上,斜睨著慕子羽:“怎麼,你情緒很不好?”
慕子羽頓了頓,沒有理他,又繼續飲酒。
殷祈並沒有打算消停,繼續問:“既然你那麼討厭她,她死了,不是正好嗎?你爲什麼還要難過?”
“漱玉宮裡的事,你也聽說了?”慕子羽放下酒杯。
殷祈笑:“那當然。我眼不瞎,耳不聾,宮裡發生這麼大的事,怎麼會不知道。你可別忘了,這裡原本是我的家。”
慕子羽冷“哼”了一聲,又繼續喝起酒來。
殷祈說:“你這不是作踐自己嗎?如果換成我,自己那麼討厭的人死了,我會拍手稱快的。”
慕子羽皺了皺眉頭:“誰說我討厭她了?”
“這我就不懂了!”殷祈有些疑惑,“你不討厭她?那爲什麼以前宿鳳宮裡的一個掖庭丫頭都封了貴妃,她卻還是庶人一個?”
慕子羽又“哼”了一聲,他的心思,那個小小的五歲孩童豈能明白?
殷祈笑了起來,“哦,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了?”慕子羽白了殷祈一眼。
“我明白你爲什麼寧願一個人在宿鳳宮裡喝悶酒,一個人醉到天亮,也不願去跟她親熱了!”殷祈得意地說,“因爲,你想故意刺激她!你想氣她,是不是?”
慕子羽皺了皺眉頭,不會吧?一個五歲小童竟然明白這麼深奧的事情?
“是不是因爲她曾經被我父王寵幸過,所以你一直很介意這件事?”殷祈盯著慕子羽的眼睛,“所以,你故意留宿宿鳳宮,就是爲了氣她?”
“纔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慕子羽悶聲說。
殷祈笑道:“你就不要裝了。她都已經不在了,你還裝有什麼意義。”
是啊!她都已經不在了,他還裝,有什麼意義?慕子羽呆了呆
,舉起手中酒盞,又是一飲而盡!
此時,他的心裡是那麼的空。辛展說的話還在耳邊迴盪,爲什麼,辛展說的那些事情,明明很簡單,他卻一直就不明白呢?是他太笨,還是執念太深?
他很後悔,爲什麼離湮在的時候,他不曾好好地珍惜過她。那時在鳴翠山莊,只是因爲他嫉恨她心裡想著殷乘風,便責令他做一個洗衣丫頭,粗茶淡飯幾乎令她消瘦憔悴,弱不禁風。那時香憐對她進行各種羞辱,他不曾作過絲毫阻攔,想必,那時離湮就受不了很多委屈吧!
在鳴翠山莊,他不曾好好照顧過她,後來到了益城,他仍是待她那般刻薄,就連香憐都封了貴妃,而她卻仍是庶人一個,在香憐面前,她一定頭都擡不起來吧!
這還算了,他爲了刺激她,氣她,還故意每晚留宿在宿鳳宮中,她曾主動向他求歡,那時他只恨她那樣做是爲了救殷祈,而如今看來,她又何嘗不是在挽救於他呢?因爲她明白他當年在益城王宮裡所承受的煎熬,所以明白他今時今日的仇恨與執念有多深,她一定不希望他在這樣的路上一直地錯下去,所以,她才放下尊嚴求他回頭……
可惜,他錯怪了她的一片好心,也辜負了她的一番用心!若她對他無情,怎會在他身邊執守這漫長的六年?這六年裡她所受的折磨,也許是她作爲凰女這數百年的生命裡都不曾經受過的吧!
殷祈望著慕子羽,嘆息說:“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你明明就不曾對我怎樣,偏偏要作出與我曖昧的假象,你讓她恨你,你自己也不快樂,有什麼意思呢?”
“住口!不要再說了!”慕子羽低喝,心中一陣哽痛。
“她恨你倒還好,她不會對你怎麼樣……”殷祈自顧又說道,“若是你的朝臣恨起你來,那你就麻煩了!要知道,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慕子羽冷笑:“那又怎樣?天下交替,江山更復,原本就再正常不過。”
“可你才當上皇帝幾天呀?”殷祈問。
慕子羽笑了笑,杯中酒又一飲而盡。
那又怎樣?沒有了離湮,他這皇帝當與不當,又有什麼關係?
他報仇,血洗益城,毀滅徐國,光復陳國,他要報仇,要復國,這都不假,但是也許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認,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爲他要將殷乘風連同從前的所有記憶一併從離湮的心裡抹除,因爲他希望她今後的心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坐上這個皇位,也不過是因爲他認爲只有高高在上的皇權,才能保護她不被別人掠奪,他不願意再承受同樣的屈辱……
“我之前不明白,爲什麼你殺了所有的人,卻唯獨留下我一個,如今我明白了,一定是因爲你想利用我來氣她,對不對?”殷祈盯
著慕子羽的眼睛,問。
“你什麼都懂?”慕子羽不屑地斜睨了殷祈一眼。
殷祈笑道:“這麼說來,我得感謝她。若不是因爲她,我這條命就沒有了。”
慕子羽盯著殷祈:“怎麼,我殺了你的親人,你恨我吧?想殺了我,爲他們報仇吧?”
殷祈反問:“你說呢?”
慕子羽冷“哼”一聲,“明明知道對方是殺害自己所有親人的仇人,卻不得不天天面對著他,這種滋味不好受吧?”
原以爲殷祈會紅著眼睛回答:“當然是!”
不想,殷祈卻只是嘆了口氣:“這也不能全怪你。要怪,只能怪我父王當所造下的殺業太重,害得他的妻妾兒女不得不爲此斷送性命。”
慕子羽大感意外:“什麼?難道你不恨我麼?”
殷祈道:“恨來恨去又有何益,到頭來又只是殺戮一場。殺戮過後,又是無盡的仇恨,何時纔是個盡頭?”
慕子羽實在想不到,這樣的一番話,竟然出自一個五歲的黃口小兒之口,難不成,這個五歲孩童的承受力竟然比當年十三歲的他更強嗎?
“你不恨我殺了你的父王,還有你的母親,以及你的子民,同時還掠奪了原本屬於你的江山?”慕子羽驚訝地問。
殷祈答道:“我當然恨過你!不過,事情已經無可挽回了,恨也無用。我聽說過你當年的故事,深深明白你的感受,我想,你如今如此偏執,定然是與當年所經歷的遭遇有關,我不想變成你這樣。我也聽說了漱玉宮的那個離湮姑娘,她是當年救你離開益城的人,我雖然不能明白你們這些成年人的想法,但是大概還是能夠想像得到此時你的心情。我在想,若你早能放下仇恨,如今在鳴翠山莊定然也生活得很好,而不會像現在這樣,雖然坐上了皇位,報了仇,最在乎的人卻死了,自己根本就不開心。”
慕子羽呆了呆,他全然沒有想像過,這個五歲稚子竟然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實在令人驚奇!
殷祈他說得很有道理,他如今這般偏執,確是與當年所經歷的遭遇有關,若是當初他聽離湮的勸,放下了仇恨,此時定然與離湮在鳴翠山莊生活得很開心,皇叔也不會因爲自己而再次背井離鄉,流落在外,離湮更不會死……
可惜,此時再說這些,已經晚了。
“你是不是想說服我放你出宮?”慕子羽皺著眉頭,望著殷祈。
“你會嗎?”殷祈反問。
“也許會!”
殷祈挑眉,大膽地問道:“你不怕我也養精蓄銳,擴充勢力,將來殺將回來,找你報仇,就像你如今消滅我徐國這般,消滅你的陳國?”
慕子羽冷笑道:“我不是殷乘風,你也不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