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師陸瑩大約二十七八歲的年紀,膚色白皙,五官寡淡,冰涼涼的眼神十分犀利,穿一件素色細布袍衫,越發顯得清瘦如竹。她從課堂側門走進來時,姑娘們正都在做著各自的事,或用功看書,或竊竊私語,或翻得書頁嘩嘩亂響。
莫少璃用手支著頭,微微瞇著眼,在看窗外盛開著的四季海棠。
明媚陽光下,那一簇簇的花兒開得跟火似的。
“一恨鰣魚有刺,二恨海棠無香,三恨……”她正搖晃著頭低聲嘀咕著。
卻被陸瑩“咳”的一聲打斷。
莫少璃轉過頭來,見陸瑩凌厲的目光緩緩從眾人上掃過。
姑娘們頓時安靜下來。
教導主任的氣勢啊!
莫少璃也忙坐直體,正了正神色。
第一堂課,例行的介紹與自我介紹。
古今皆同。
一上午課上完,莫少璃覺得這女夫子的課似乎也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枯燥無聊。
陸瑩人雖然古板嚴厲了些,課卻算得上生動有趣,時而娓娓動聽,時而滔滔不絕,旁證博引,腹中頗有些干貨。
額……字寫得也不錯!
平若是無聊,來聽聽也不錯!
莫少璃決定暫時不再繼續向莫四老爺抗爭上不上學的事。
實在不想來,也可以托病逃課嘛!
不說莫家的姑娘們在聽荷院上課如何鬧。
皇宮,御書房。
皇帝宋淵“嘩啦”一聲,把奏折扔到戶部尚書王炳面前:“成嚷著說茶稅重!茶稅重!地方州府也常常跟朕叫苦,言說茶稅收不上!可偌大一個湖廣省上交到國庫的茶稅不過幾百兩銀子!你這個戶部尚書倒是說說,茶稅究竟重在了哪里?”
王炳在下面低頭跪著,大氣不敢出。
一旁垂頭站著的首輔杜興聽了皇上的話,心里咯噔一下,忙遞眼色給王炳。
無奈王炳此時頭也不敢抬,哪里能接受到他的信息。
杜興只好緊走兩步在王炳邊跪倒:“皇上,湖廣省連年旱澇無常,多處茶園或被水淹沒,或因干旱枯死,故而……”
“杜首輔!”宋淵呵呵冷笑,“你是欺朕不事桑田么?昨兒朕去翰林院時,沈編撰可是拿了湖廣省的紀年給朕看過的。這十年來湖廣省晴有度,風調雨順,歲歲五谷豐登,哪里來的連年旱澇無常?難不成杜首輔和朕說的不是同一個湖廣省?”
杜興聞言驚出一聲冷汗,連聲道:“皇上說的對,是老臣記錯了。”心里卻暗罵沈策,你一個翰林院的修撰,不好好編你的書,卻管起戶部的事來!
皇上卻偏偏聽他的,還去看什么紀年!
他見龍顏已怒,便不敢再開口,唯恐引火上,皇上的怒氣轉到自己上。
宋淵卻不肯放過他,“啪”的又一個奏折扔下來,落在杜興面前:“杜首輔也來看看這個!”
杜興忙撿起奏折打開來看:“……首輔杜興,勾結湖廣……”
他頓時嚇出一冷汗,不敢再看下去,叩首在地:“皇上,老臣冤枉!”
宋淵道:“朕倒希望是冤枉了你!”
杜興不敢辯駁,只連連叩頭喊冤。
宋淵冷哼道:“杜首輔若真覺得朕冤枉了你,不妨親自去把茶稅查個清楚,朕也好還你清白!”
皇上這是讓他去查王炳?
杜興用眼角余光在王炳上溜了一眼,明知這是皇上給他挖的大坑,卻也不敢拒絕,只能應道:“老臣遵旨。”
宋淵又問王炳:“王大人,你可覺得自己冤枉?”
王炳臉色一白,頭壓得更低,顫聲道:“皇上說臣有罪,臣不敢喊冤。”
宋淵道:“你有沒有罪朕說了不算,杜首輔查出來的算!”
王炳匍匐在地:“是。”
杜興心又是一沉,皇上這是挖好坑,讓他親手埋王炳呢。
宋淵說完,揮手讓二人退下。
看著他們垂頭走出御書房后,他臉上卻浮起一絲玩味的笑意,想不到沈獻那老狐貍又生了沈三那么個小狐貍,小小年紀,倒和朕玩起心眼來。
昨天不他就是想告訴朕茶稅有貓膩,貓膩和杜興王炳有關么?說就說了,卻要故意那般隱晦的給朕繞圈子,打量朕看不出他那點小心思。
杜首輔和王尚書在御書房被皇上斥責的事傳到翰林院,眾人一片嘩然。
雖然按大周朝律翰林院不得隨意議論朝政,但有了昨天皇上和沈修撰在這里公然談論吏治,討論稅收,今大家的膽子不覺都大了起來。
“連杜首輔都遭了斥責,莫不是皇上這次真的要動內閣?”
“聽說皇上讓杜首輔親自去查王尚書,這下內閣可鬧啦!”
“按說這茶稅也早該查一查了……”
……
沈策神色淡然的聽著周圍的議論聲,心里微微冷笑。一切,不過才剛剛開始。
“沈大人,皇上邊的劉公公來了。”韓宗達走過來說道。
沈策以一甲頭名例受翰林院六品編撰時,翰林院上科庶常館期滿散館,庶吉士韓宗達經考試名列優等,按慣例留在翰林院充編修之職。
沈策想及前世韓府因宋恒被宋恪滅門之事,對韓宗達便有些戚戚之心。所以在宋淵命他修撰帝王書《元龜縱卷》時,他向宋淵要來韓宗達做助手,同編《縱卷》。
韓宗達溫厚,生平最結交才華橫溢之人,見沈策雖出勛貴之家,年齡也比他小許多,才華卻橫豎都溢,便對他十分欽佩推崇。
沈策也十分欣賞韓宗達端方的品行,很想要把他拉入自己陣營之中。他這世要和宋恪打硬仗,幫手自然越多越好。韓宗達品行為人都是上選,又是禮部尚書韓時之子。如今內閣中,除卻工部尚書次輔謝安外,韓時是唯二的不肯與杜興之輩同流合污的清流。
因為各有所思,所以這段子兩人相處得極好。
韓宗達話剛落音,劉公公已滿面笑容地走了進來:“沈大人,皇上口諭!”
沈策忙起下跪聽旨。
原來宋淵在御書房打發走杜興和王炳后,想起翰林院里的沈策,覺得那小子明明一肚子的算計卻滿臉純潔無辜的樣子很對他的脾。他如今邊正缺一個像沈三那樣目光敏銳,又剛直敢言的人。而沈三因為出勛貴,和朝中的文臣都不親近,正是所謂的孤臣。
宋淵越想越覺得沈策順眼順心,一激動,便叫近太監劉公公帶著口諭來了翰林院。
他本想就此下旨提沈策為從五品侍讀學士,好讓他即刻就到自己邊來。可是又想了想,覺得沈策到翰林院不過才兩三個月,半件功勞還沒有,就忽然升他的職,難免招人嫉恨,更怕沈三因此會了有驕之氣,反而倒不好了。
還是慢慢來的好。
因而,劉公公帶來口諭:“……撥十位編修助沈編撰修編《縱卷》……”
等沈三編撰好《元龜縱卷》,便就可以算他已有功勞一件,到時升他的官也有了正當的理由。
宋淵是這么打算的。
沈策雖不知道宋淵的打算,但皇上給他增添人手總不是壞事,聽完口諭后謝恩:“臣多謝皇上!”
但雖然皇上這口諭是好事兒,但沈策這世入翰林院的目的并不是編書,他眼下最關心的還是湖廣茶稅案,也不知昨天他對皇上說的那些話皇上信了多少?
前世他從北疆回京時,朝政早已落在宋恪和杜興手中。他也曾懷疑宋恪和杜興之間除了姻親利益外,還有其他利益捆綁,只那時內閣已被宋恪完全握在手里,他根本無從下手去查。
因而重生后不久,沈策便派了人手調查杜興,去年秋天終于發現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