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嶽凡看著那張銀票,半晌都不曾吭了一聲,只見他整張臉都變綠了,一時間甚是可怖,“誰叫你們自作主張的啊?娘啊!”
“怎,怎,怎麼啦?”大太太原本只當是得了一個好消息,爲討他一歡喜,哪知他竟是這般反應,一時都有些懞了。
“你知不知道張萬千訂那一百把傘之前,是與我簽了字據的,一年內,我肖家生產的所有傘,除了他,再不可賣於旁人!”
“什麼?”大太太大驚,“你,你怎的不早說?”
“我如何知道您自作主張吶。”肖嶽凡將手中的筷子一拍,“這一千把傘我做不了,這一百兩銀子,您退給人家吧。”
“這可不成,”大太太道,“訂金都收了,再說,我們與他,昨日也是簽了字據的。”
“什麼?”肖嶽凡大驚。
“你自己看吧,”大太太又從懷裡掏出一張字據來,“白紙黑字,這一千把傘若是做不出來,我們是要陪銀子給他們的。”
肖嶽凡不可置信的拿起那字據來看,良久,方緩緩道,“一千把傘,你不僅收了人家的訂金,你還跟人簽下這樣的字據,一千把傘,半個月內交貨,就只我和師父兩個人,你要我半個月內到哪裡去做這一千把傘出來?”
“我們可以請人做吶。”二姨娘試探著道。
“請人做?”肖嶽凡冷冷道,“姨娘您說得輕巧,請人做?莫說這一時半會請不到人,便是請得到人,一百兩銀子,要購材料,要買竹子,還得付人工銀子,還得要伙食,一百兩銀子……”
“哪,哪裡還要買什麼竹子,”二少奶奶吞吞吐吐道,“我們家後山,不是有竹子麼?”
“那麼一點點竹子,哪裡夠用!”肖嶽凡聲音徒然大起來,“我若是氣得死,便要被你們氣死了,我們家後山的都是楠竹,只能做傘骨,傘桿用的卻是紫羅漢竹,這一會子,你們叫我去哪裡找這一千根羅漢竹來啊。”
他激動之處,已是氣得脖根都紅了,將手中的碗筷一放,便起了身,怒氣衝衝而去。
衆人一時間你望著我,我望著你,二姨娘更是急得不行,“怎麼辦,這可怎麼辦?我們都不曾想這許多,哪裡知道還會有這樣多的麻煩,原以爲接了個大的訂單,能讓嶽凡高興高興的,現如今卻…….”
衆人俱都嘆了一口氣,還自傷神時,卻見正坐在一旁安靜吃早餐的肖嶽哲吸了一把鼻涕,二少奶奶問道:“怎麼了?嶽哲,莫不是感冒了?”
卻是哪裡感冒了呢,只見此時的肖嶽哲已是全身又都抖了起來,又是流鼻涕,又是流眼淚。
他只覺渾身似有千萬只螞蚊在啃食著他,讓他說話聲都顫抖起來,斷斷續續道:“快快,快,給我,給我大煙,我難受,難受……”
“二哥的煙癮犯了!”葉玉笙急道。
“啊?”衆人都極
爲不可置信,一時間又是方寸大亂,在堂屋裡踱著大步,“怎麼辦,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原本尚有一絲清醒的肖嶽哲此時卻似乎已是形若癲狂了,整個人都摔倒在地上,痛苦得打起滾來,二少奶奶與他的一雙兒女被嚇了一大跳,忙俯下身,想要扶他起來,他是煙癮犯了,哪裡還有一絲清醒在腦子裡,竟是力大無比,將二少奶奶一甩,將她甩得撞到了椅子腿上。
又掙扎著爬了起來,腳下不穩,朝二姨娘撲過去,抓住她的雙肩,下使勁搖道:“給我,快給我,有沒有銀子,給我銀子,快快快…….”他一邊說,一邊已是在二姨娘的身上摸了起來,卻是哪裡有什麼銀子,二姨娘見他這樣,心疼得無以加復,流下眼來,一擡掌便在他臉上打了一耳光,聲色俱厲道:“你怎的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捱了打,依舊不管也不顧,更是瘋狂了,通紅著一雙眼,在房中橫衝直撞,一擡眼,便見大少奶奶的耳上吊得一對翡翠耳環,二話不說,衝將上去,擡手往她耳朵上一扯,便將她的耳環扯了下來,大少奶奶不防他有此一招,不曾留意,被他這樣一拖,耳朵都扯出了血來,尖叫一聲:“啊呀!我的耳朵!”
肖嶽哲一招得手,哪裡還管其他,撞開了所有人,便往外頭衝了出去,衆人都急了,卻聽得葉玉笙大喊一聲:“肖嶽凡!快點出來,攔住你二哥!”
待肖嶽凡聞聲衝出來時,肖嶽哲已是跑到了院門口了,他衝上去,一把拖住他,誰知他竟是力氣極大,一把便甩開了他,大步朝外頭跑了出去:“有銀子了,去買菸,去買菸,別攔我,別攔我,快給我,快給我……”
衆人都急了,下一刻,便只聽得一聲悶響,見他搖晃了兩下,站立不穩,撲嗵一聲,白眼一翻,便倒在了地上。
衆人俱都鬆了一口氣,方看向他的身旁,他身旁此時正站著葉玉笙,舉著一根大木棍,竟是將他打得暈過去了。
當下衆人又便手忙腳亂的,將他擡了進去,肖嶽凡又找來了一根極是粗壯的麻繩,將他上上下下綁縛在椅子上,葉玉笙又遣了青草去吳府請了吳清遠過來。
待吳清遠替他仔仔細細把了脈,又開了草藥,肖嶽哲方悠悠醒過來,他緩緩睜開眼,便見衆多的人圍著自己,個個一臉憂心,他一個個看過去,只見二姨娘與二少奶奶的臉上俱都掛著淚,大少奶奶的耳朵早已被吳清遠包紮了,隱隱可見血跡,他方猛的驚醒過來,忍不住廝聲哭了起來:“我又發作了是不是?我又發作了…..”他想要起聲抹掉二姨娘臉上的淚,卻是動彈不得,大驚之下,掙扎了兩下,又一環顧,方知自己原來是被綁了起來,心中更是悽慌:“對,對,便該梆著我,梆著我……”
“嶽哲,”吳清遠遞上來一碗藥,“先將這藥喝了。”
“藥?”肖嶽哲道,“這藥有用?”
“沒有什
麼用,不過是能稍稍讓你少些痛苦,不管有沒有用,你且先喝了。”
“好,我喝,”肖嶽哲道,一張嘴,便就著吳清遠的手將那藥咕嘟咕嘟喝下了肚,“不管有沒有用,且先喝了再說,對,喝了再說。”
衆人見他這樣,一時都是沒了主意,嘆一口氣,看著吳清遠道,“清遠,他這煙癮,到底能不能戒?”
“戒是能戒的,”吳清遠道,“但是…..”他示意大家出了門來,方跟他們道,“只怕是難戒掉。”
“只是難戒麼,”葉玉笙道,“那就是說還是能戒的,是不是?”
“是,”吳清遠道,“要戒,便要徹底,說不抽了,便是不能抽了,但是眼下他的癮極大,隔幾個時辰便要發作一次,每次發作便如同有千萬知螻蟻啃食他全身,極是痛苦。看他的情形,只怕至少要忍耐四五天,尋常人,是極難熬得過的,而且這中間,一個不小心,他隨時可能痛苦得咬斷自己的舌頭……”
二姨娘與二少奶奶聽了他的言語,臉色早已嚇得蒼白,哭著道:“那怎麼辦?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不知何時卻是老夫人出來了,厲聲道:“戒掉!何必要跑到外頭來說?便要說給他自己聽!得讓讓他知道,他自己這次是多麼荒唐!若是連個鴉片癮都戒不掉,那他便是枉爲肖家的子孫!”她戳著柺杖行至肖嶽哲跟前,一擡掌,便在他臉上甩了一個耳光:“你聽到沒有!蓄牲!你若是戒不掉,今生今生,你再莫要叫我奶奶!”
“我戒!”肖嶽哲道,“我戒!”
不多時,卻見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額上一顆顆汗珠冒了出來,只見他尤自是強忍著,到後來,卻是已是再忍耐不住,整個人連著凳子便滾倒在了地上,廝吼之聲不絕,再到後來更是漸漸失了理智,又是罵,又是求饒:“混蛋,王八蛋,你,你們,你們爲何綁著我?快鬆開我!”
“給我,煙,煙土,只要一點點,給我,快給我……”
“求求你,給我,給我,一點點,我給你做牛做馬,我難受……”
“娘,娘啊,孩兒難受……”
二姨娘聽他這一聲聲的娘叫起來,已然是心都要碎掉了,竟是跑上前去,想要鬆開那綁著他的繩子,被葉玉笙眼疾手快一把拖住了:“姨娘,此時你若是鬆開了他,他就徹底戒不了了!”
“我看著他難受,我心裡也難受啊……”
待到他好不容易捱過了此番發作,冷靜下來,流著淚道:“見笑了,叫你們見笑了。我看不如這樣,你們將我綁起來,綁遠些,你們聽不到我的叫聲,許就沒那麼難受。”
他說得亦是在理,如此,衆人一商量,深知此時若是心軟,只怕便要功虧一簣,不如索性狠下心腸來,捱過了這幾日,換來以後的安心,也是值得的。於是便又擡著他,將他擡到了後山的竹林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