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用抬頭,已知來人是誰。
她并不想理會他,連眼神都不曾動了一下,置若罔聞的,笑著一手將大耳托了起來,它滿身泥漿,她一手托著它,便有泥水順著自己的手滴了下來,大耳整個身子窩在她手中,喵的叫喚了一聲,語氣里似乎含盡了委屈,埋怨她為何到此時方來救自己。她沒好氣的笑了一聲,撐著傘轉身進到檐下,邊將大耳放到地上,邊叫青草端了溫水來,就在檐下,想要替大耳洗盡身上的泥水。
肖岳凡撐著一把天青色油紙傘,那紙上頭畫著葉玉笙的畫像,想來又是竹安齋里的新作罷,他此番過來,又了一把這樣的傘,用意已是不言而喻,難則她見葉玉笙一味只顧著與那小貓說話,完全置自己不顧,不由有些尷尬,輕咳了一聲,跟著行到了廊下來,見她整體兀自埋著頭替大耳清洗毛發,彼時這上白貓渾身濕碌碌的,在水中撲嗵,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正偏著頭看著他,他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是你新買的貓么?倒是可愛極了?!?
葉玉笙聽了他言,倒是偏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不是。”他見她自算搭理了自己,心中一喜,她卻又偏過頭去,將大耳抱了出來,又換了一盆新水,替它又洗了一遍毛發,青草已經遞上來一條大手巾,她將大耳打從水里撈了來,用這手巾將它整個裹了,抱到房里去了,邊走邊道,“青草,給肖家三少爺看茶。”
青草應了一聲,去端了茶來,她依舊頭也不抬,只一心替大耳擦著身上的水,邊漫不經心道,“三少爺今兒怎么來了?”
“我……”肖岳凡見她這般對自己愛理不理,心中倒底也有了一股煩意,又深知自己此刻可不能惱怒,端著青草送來的茶,輕啜了一口延,“我來接你回去?!?
“回去?”葉玉笙怔了一怔,擦大耳的手便有些重了,許是弄得它疼了,它抬頭朝她“喵”的叫了一聲,她方回過頭,笑了一笑,“回哪里去?”
“回肖家去啊。”肖岳凡道,“你這一病,都有二十幾天了,之前看你病著,不好挪動,眼下你的身子也大好了,所以我來接你回去?!?
“肖家?”葉玉笙抬起頭,望著窗外的梅雨絲絲,心中便又有了一股煩意,搖了搖頭道,“我不會去了?!?
“你說什么?”肖岳凡猛的站了起來道。
原本立在門口的青草見他猛站了起來,只道他又要為難葉玉笙,一個箭步便沖進來,攔在他身前,說道,“肖三公子,你想做什么?”
“青草你讓開,”肖岳凡道,見她仍然張著雙臂一臉戒備的模樣,不耐煩的將她往旁邊一撥說道,“你做什么嘛?我又不會打她?!?
青草見他這樣說,這才行到了一邊立定了,卻不離去,看著他。他嘆了一口氣,復又坐了下來,問道,“你說什么?”
“我
說不去了。”葉玉笙重復道。
“你?!毙ぴ婪布钡?,“你怎么能不回去呢?你是我的人,是嫁進了肖家的,你不回去,你待去哪里?你這樣做事,置我肖家于何地,你置自己的臉面于何地?”
“臉面值得什么?”葉玉笙原本是屑于與他爭論這些的,一顆心即已被傷得透了,如何能再復得原?她總覺有許多事,他應該是懂的,她不想說,有些事,一說出來便是俗了,難則此時此刻,她又不得不說,將大耳一放,說道,“你現在來跟我說這些話?你早先時候做什么去了?我是你的人?我憑什么要是你的人?我的臉面?肖岳凡,你不是向來都瞧不起我這青樓里出來的?即然我是青樓里出來的,哪里還有什么臉面不臉面的?我這臉面被你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一次又一次的沉潭里,早已丟得盡了。我還有、我又還要什么臉面?”
肖岳凡聽她說起沉潭,到底心中也是有歉意的,一時又沉默了下來,半晌,方緩緩道,“可是你終歸是嫁給我的了……”
“那又怎么樣?”葉玉笙道,“別忘了你是寫過休書給我的,還寫了兩次!”
“那休書呢?”肖岳凡道,“你拿休書我來看?!?
他一瞬間變得理直氣壯起來,說道,“你根本沒有休書,你的戶籍在縣衙里所記也還是我肖家的人!”
“是你偷了我的休書!”不提這個倒也罷了,一提起,她已是怒火中燒,將桌子一拍,嚇得那毛發尚未干全的大耳抖了一抖,抬眼瞪上她一眼,喵的叫了一聲,模樣甚是委屈。青草在一旁見了,嘆了一口氣,便走上前來,將大耳抱了開去。
葉玉笙的身子倒底也沒有好全,此時一發怒,不由便怒火攻心,只覺心跳猛的加了速,額上冒出汗來,差點暈了過去,她卻尤自撐著,閉著眼長吸了一口氣,待自己漸漸冷靜了下來,方靠著桌子,緩緩說道,“你就是個賊,你真是不要臉!”
肖岳凡聽他這樣說自己,心中又是羞又惱,氣哼道,“怎么樣都好,你即然拿不出休書,那便還是我肖家的人,你收拾收拾,跟著我回去吧?!?
“肖岳凡,”葉玉笙已是知道來硬不行,便只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緩緩說道,“求求你,你饒了我罷。我這樣一副殘驅,已是病入膏肓,要好全已是不能了。你仔細想一想,你嫁進你肖家這樣久,你們家幾個是真心待過我的?我的身體是這樣子,到底也是你害的,第一次是我自己跳到水里去撈釵子,那是我自己的過錯,不怨你,可是后來,你大哥要殺我,為了他的事,你們將我沉潭,那潭水那樣冰冷,從那時起,我的病根就已經落下了,從那時起我就打定了主意,今生我是鐵了心要離開肖家的??墒悄阈ぜ衣鋽。愕谶z書里要我幫你籌謀,你們家的女人,個個都是千金小姐出身的,成日里只曉得哭,你那時
又一味消糜,我不過是不想做一個無情義的人,所以留下來,我當時若是要走,想來,你也是攔不住我的。
眼下你肖家即然已經起來了,這其中或許我是沒有幫上多少忙,可是你看在我曾經那樣對你們不離不棄的份上,你能不能放了我?你都有了娘子了,她生得又那樣好,家世也好,你非要拖著我這個病殼子在你身邊做什么?你的娘子不喜歡我,她使了這樣的計,將我沉潭,不過是不想見到我罷了,你休了我,我也不用再在她眼前礙眼,你肖家也得以安寧,豈非十全十美的事?你娘答應過我,說會要你寫和離書給我,可是你們,你們出爾反爾,偏偏要這樣為難我一個女人。你們不肯給我和離書,我沒有關系,我不要什么體面,沒有和離書,你給我休書也好啊……”
他見她說了這樣多,一時自己竟是找不到反駁她的話來,心中又氣惱,又不甘心,問道,“你這樣想走,是不是還想著段國棟呢?”
她愣了一愣,抬眸看了他一眼,見她一臉鄙夷,原本對他的好性子也沒有了,怒道,“你胡說什么?無端端又將段大人扯出來,他眼下娶了格格為妻,又長一縣之主,我對他,早就沒有半分男女情誼了。”
他知她說得不假,嘴上卻不肯饒人,“看來,你是想要嫁給沈伯南了。你即然想著他,當時他將你拐到她家里,你自己跑出來又是何苦?”
“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葉玉笙不禁大感驚訝。
“曉筱告訴我的。”肖岳凡道,“看來這事是真的了?!?
“孫曉筱是怎么知道的?”
“說是一個叫沉香的告訴她的。”肖岳凡道,斜眼看了她一眼,冷笑道,“聽說這個沉香,似乎還是你從前在青樓里的好友。只不知,她為何也要這樣對你呢。”
葉玉笙不禁也皺了皺眉,心想怎么會是沉香呢?想了良久,不得其法,只得自嘲的笑了一笑,“你怎么說都好,我也不管你信是不信,我對沈伯南是半分情誼也沒有的。”
“當真?”他竟是好像有些歡喜,急道。
“這些事,我又何必跟你解釋?!比~玉笙道,“你且回去吧,你若是還有一點良心在,你就寫一個休書給我。”
“我若是不寫呢!”肖岳凡冷冷道。
“你若是不寫,”葉玉笙抵頭抹了抹自己的衣袖,輕聲道,“你若是不寫,我也不得法。無論如何,我是再不會去你肖家,你也無需和我說什么三從四德,我葉玉笙從來就是視這些為狗屁。想來你也是知道的,你若是非要用強,那我是寧愿死,也是再不愿去你肖家受苦的?!?
“你當在我肖家生活是受苦?”肖岳凡滿臉不可置信,“你寧愿死也不愿回肖家?為什么?你到底看上了誰?是清遠是不是?他連朋友妻都欺,他與沈伯南又有何區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