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宋相若已經起身,穿戴倒是很整齊,斜倚在坐榻上,身后墊著厚厚的軟墊子。
見方少逸等進屋,宋相若嬌嬌弱弱地站起行禮,聲音更似嬌媚勝似呻吟:“相若見過世子,謝謝世子專程探望,不勝感激……”
說完,還狠狠地、卻又假裝不經意地晃了一下,以示自己很暈。
旁邊小枕眼疾手快,趕緊扶住,心疼道:“小姐您快坐下,世子不會怪罪您的,可憐的小姐,總是這么堅強。”
宋相宜在旁邊差點聽到想吐。你倒是頭暈啊,還是頭疼啊,還是又暈又疼啊?
有些人一旦入戲,終生都在戲里,瘋魔到自己都當真,將面具生成了血肉骨骼,再也拿不下來。
這種人,宋相宜上輩子看得不少,宋相若這樣的“戲精”,在眼前這個“十一歲”的宋相宜眼里,只有惡心與可笑,還有“她到底能演到多過火”的好奇。
方少逸是個有禮貌有教養的好孩子,在文氏面前,既是未長大的晚輩,卻又是汝南郡王府的臉面,加之本身性格溫暖可人,對“生了重病”的宋相若自然是不會苛責一點點。
“相若妹妹趕緊請坐,我本意是來探病的,要是因為這個反而讓相若妹妹受累,倒是要過意不去了。”
這話說得宋相若心中柔情四溢,被小枕扶著坐下時,那眼神瞄向方少逸時,都媚出天外了。
可憐方少逸還小啊!
男孩子的十四歲,和女孩子的十三歲,完全不可同日而語。更別說方少逸天性純真善良,而宋相若說好聽叫早慧,說不好聽就是天生心機。
所以宋相若的媚眼,方少逸傻傻地笑著,根本就沒!接!住!
不光沒接住,反而覺得這個相若妹妹的眼神讓人好不舒服,還是相宜妹妹胖胖的更加可親,相處起來非常愉悅和輕松。
而且剛剛在外頭聽到的幾句,也讓方少逸心里更加疑惑。他之前就覺得宋家兩個姐姐對相宜算不得好,今天再聽到這些,總覺得宋相若在他面前表現出來的溫柔和可人,有點虛假。
完成了探病任務的方少逸,很快就從宋相若房里退了出來,和宋相承他們拉著相宜去花園,說要檢驗這個冬天,她到底有沒有依著“太醫”的法子好好“治病”。
什么“太醫的法子”,其實就是宋相宜自己的“減肥魔法”。
宋相應最愛湊熱鬧,也跟在里頭玩得一頭汗。
文氏留方少逸吃了飯再走,飯桌上,宋相宜表現出了難得的歡悅,與平常緘默不言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短短的半天拜訪,又被小枕一五一十地轉告給了宋相若。
玩壞了!
沒有夜觀天相就玩頭疼,把個大好機會給玩沒了!宋相若一想到他們在花園里賞春,自己只能在“病榻”上躺著;他們在花廳里用餐,自己還是只能在“病榻”上躺著,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這天晚上,宋家三娘的頭更疼了,疼得把文氏都吵了過來,這會兒是完全沒有一顆“疼娘”的心了。
白天方少逸在,文氏顧著臉面,沒有追究五娘的責任。哪知道晚上三娘竟然就病重成了這樣,望著三娘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哼哼,文氏那個心疼,恨不能換自個兒去替三娘疼。
憑心而論,文氏是個慈祥的娘,但僅限于對三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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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文氏遣人將五娘叫了出來。
宋相宜心中也早有準備,前兩天是三姐坐在那椅子上講規矩,今天要輪到娘在那椅子上規矩。
“相宜,娘知道宮里的太醫讓你治病,不過,今時不同往日,你不是一個人獨門獨戶地住著,合住就要有合住的禮儀,哪怕是親姐妹,就能叨擾他人了么?進出屋子,動靜得小點……”
不用再聽了,文氏看似語重心長的訓誡背后,是先入為主,是偏聽偏信。
望著母親一臉和藹卻又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宋相宜只記住了她不斷碰合的嘴唇。宋相宜每日雖是要進出數次,的確也是起早摸黑,但她畢竟不過只是十一歲的肉身,又非鐵砣、亦非鈴鐺,能鬧出什么動靜?
至于三姐哭訴的東西搬運不絕、人聲與腳步聲進出不歇,更是無中生有。
可是,文氏看得到實情嗎?
她看不到,她只看到躺上床榻上扶著腦袋呻吟不絕的寶貝三娘。
終于瞅了個空,似是文氏也講得累了——每回一訓誡五娘,五娘就站在那里,站成壯壯蠢蠢的一團,文氏訓誡起來得不到絲毫回應,的確很容易累——這回,宋相宜沒讓娘繼續累下去,而是緩緩地、鄭重地開了口。
“娘,您聽我解釋。因為我這個病,的確是進出要比常人頻繁些。但我與我房里的丫鬟,之所以起得比常人早,睡得比旁人晚,就是想錯開家人們去花園散步的時間。相宜尚且不愿獨占花園、影響旁人賞景或散心,又怎么會那樣不顧三姐感受,大喇喇地進出?”
這話也是很有說服力。在文氏的印象中,五娘雖談不上討喜,卻也一直很識趣,最多說她蠢笨,卻不是大吵大鬧毫無教養的孩子。
“可三娘病了總是事實。自從你搬進正屋,她常常被你屋里的動靜驚醒,加之睡眠本就不甚踏實,這失眠多了,竟鬧出個頭腦病來。你們可好歹是親姐妹,難道你看著姐姐這樣子,就不心疼?”
宋相宜真是想冷笑了。我心疼她裝腔作勢?那誰來心疼我備受欺辱?
但她絕不會跟文氏大鬧,文氏如今對自己之所以還能和顏悅色,還不是因為眾人都知道自己老實?
與老實人為難,旁人是會看不過去。
宋相宜當不成美人,就必須當個老實人,否則,連自保都難。
“娘,相宜的確不曾弄出什么聲響,更不知道三姐睡覺如此警醒。況且,也不是相宜要住進來的。倒是住進來頭一天,三姐就要相宜往后都從樓梯后的窄門進出,說會影響她休息。”
文氏有些驚訝:“這怎么會,三娘又不是不懂規矩之人。”
宋相宜知道,若再去對質,宋相若肯定不承認啊,大良朝又沒有錄音設備,根本沒法為自己辯解。
只得嘆道:“娘信與不信,相宜無法左右。但宋家的規矩,能讓嫡出女兒走那種幾乎擠肩的窄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