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石室內(nèi), 所有的燭火早在之前就已經(jīng)被唐陵熄滅,石門大開,外面的光線照亮了半個石室。唐陵站在另一邊的黑暗中, 模糊了面目。
唐棄在中毒後便不打算再繼續(xù)留在神劍宮, 留在唐陵身邊, 只是如果司徒傲然沒有出現(xiàn), 也許他不會選擇說明自己的身份, 會選擇悄悄離開。
暫時失去武功的事讓唐棄失去安全感,彷彿百獸之王的老虎被拔了爪牙扔進一堆豺狼之中,無力與不安讓他感覺到憤怒, 司徒傲然的出現(xiàn)則讓他可以喘息著有底氣將這股憤怒發(fā)泄出去,於是, 唐大俠便被波及了。
你認爲的朋友卻是你最大的敵人, 你會怎麼辦?
唐棄骨子裡有種“我不高興, 所以要讓你也不高興”的性格。
唐陵:“……”
司徒傲然帶著人出現(xiàn)的時候,唐陵隱約已經(jīng)猜到了唐棄的身份, 全江湖也沒有那麼多武功高強又名聲不顯的隱士,而武功高強又被江湖人熟知的,就那麼幾個人,不難猜。只是此時此地他不願意深入去想,可惜唐棄還是將他不願意面對的真相叫破了。
接下來怎麼辦?對著唐棄喊打喊殺?還是看著交情的份上將人放走?或是左右爲難, 猶豫不決?
不需要太長時間的思考, 唐陵從黑暗中走出來, 臉上再次露出的笑意, 依舊明朗如昔, “以後我是要叫你唐棄,還是教主?”
唐棄一愣, 沒想到唐陵會是這樣的反應(yīng),彷彿重重打出的一拳進了棉花堆裡,毫無著力之處的讓人難受。
唐陵繼續(xù)道:“我知道的魔教教主不是好人,我認識的唐棄卻不是壞人,我只認識唐棄,不認識魔教教主……神劍宮一定是出事了,你也需要找大夫醫(yī)治,我們先出去再說?”
因爲失去武功,而從心中不斷涌起的黑暗、孤絕之感忽然全部淡去,唐棄閉上嘴脣,看向唐陵的目光中透著複雜,心中似有千百個念頭劃過,最終點頭。
石室外的空地上,沿路躺了十幾具黑衣蒙面的屍體,不用說也知道這些肯定就是同樣被唐陵放出去的響箭引來的殺手,是司徒傲然先前劍上的鮮血來源。從石室出去後,唐陵一路直奔神劍宮,司徒傲然扶著唐棄緊跟其後。
那對少年男女一直沒有開口,此時才綴在後面說了幾句悄悄話。
少女瞥著前方:“殿主這時候不是應(yīng)該帶著教主回教中嗎,爲什麼還要去神劍宮?我們加教主才四個人,”比出四根細細的手指頭晃了晃,“勢單力薄,萬一那個玉尊想要來個一網(wǎng)打盡,我們死定了!”吐出舌頭做一個死掉的鬼臉。
少年似乎已經(jīng)習慣了她的蠢萌,道:“如果玉尊想殺我們,剛纔他就下手了,沒見教主說出了身份,他也沒有什麼表示嗎?江湖傳言雖然很多時候不可信,但關(guān)於玉尊是個正人君子這點不用懷疑,他不會使這種手段?!?
少女還不服氣的撅嘴:“正人君子那是他們正道的說法,他們不是一向說,對付我們這些魔教妖人不用講道理嗎?”
少年伸手拍了她的腦袋:“就算那樣,殿主想帶教主回去,也要教主心甘情願回去才行,教主要上山,殿主還能不上山?笨!”
說話間,便到了天峰之頂,神劍宮正門。
才入正門,就見兩列白衫藍袍的弟子手持長劍,飛快從裡面奔了出來。
唐陵幾人站住,一時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同時,那些弟子也看到了唐陵,其中一人揮手讓所有人停下,自己跑到了唐陵面前,一臉驚喜:“大師兄,我們正要去石室救你,你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圓臉中等身材的青年,是唐陵的第二十五師弟,平時就是個熱心的老好人。
唐陵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在石室,怎麼回事?”
圓臉青年的笑臉一黯:“本來我們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今天一大早二師兄便召了大家去準備過幾日開山收徒之事,我們便聚在一起,結(jié)果後來發(fā)現(xiàn)山中有響箭,看樣子是從師父以前閉關(guān)的石室另一側(cè)的山壁上傳來的,便想出去看看,結(jié)果二師兄不放人,還有幾位師兄弟一直攔著不讓我們出來,我們便覺得不對,只是毫無防備之下,我們便被困住了,幾位師弟和二師兄起了衝突還受了傷。幸虧啞叔也聽見了響箭聲,過來天峰查看時發(fā)現(xiàn)不對,趕緊回去請了師父,我們才被放了出來,大師兄你快去看看吧,現(xiàn)在二師兄他們還跪著呢,也不知道師父會怎麼處置二師兄他們?!?
唐陵驚了一下:“師父出關(guān)了?”
圓臉青年點頭。
唐陵不再多說,急著進門。
唐棄靠著司徒傲然,道:“進去看看?!?
司徒傲然自然沒有什麼不贊同的,帶著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尾巴就進去了。圓滿青年與幾乎所有的神劍宮弟子都知道這位唐公子是他們大師兄、大師伯的朋友,暫時住在流華宮,雖然後來冒出來的三人不認識,但是剛纔唐陵也沒有發(fā)話,便也沒有人上前阻攔,就讓他們進去了。
神劍宮的主殿內(nèi),高矮胖瘦足足跪了十幾個人,這還是有資格跪在這裡的唐陵的師弟們,至於那些連跪在主殿的資格也沒有的師侄們,全部被關(guān)進側(cè)殿的小屋子看管了起來。
唐陵進到殿中,便見頭髮半白的高大老人坐在最高位上,臉上不見一絲慈和之色,相反目蘊怒色,神色逼人。
“師父,您怎麼出關(guān)了!”
“阿陵回來了,沒事便好?!崩先丝现械呐饨K於稍退。
“師父,這是怎麼回事?”唐陵指了地上跪著的一圈人,其中原由已明白了七七八八。
“一羣吃裡扒外的東西,阿陵不必管他們,勾結(jié)魔教,師門相殘,肖想神劍宮掌門之位,無論哪一條都不能輕饒了,全部廢了武功逐出天峰。”劍尊短短幾句便絕了幾人的全部希望,頓時跪著的人有幾個哭了起來。
“師父饒了我,弟子知錯了!”
“師父!弟子再也不敢了,您原諒弟子這一次!”
“師父!弟子已經(jīng)將劍神訣練至第六層了,師父你不能廢了我的武功!”
“大師兄,大師兄,我只是一時糊塗,我沒有要想害你,都是二師兄的主意,你向師父求求情啊,大師兄!”
一衆(zhòng)人中求饒的、痛哭的皆有,唯有爲首的那人不聲不響,不哭不求,只一臉慘白頹然的跪在那裡,精瘦幹練的臉上再沒有平時的神采,勾結(jié)魔教,師門相殘,肖想神劍宮掌門之位,做這些事的時候,哪一件被發(fā)現(xiàn)的下場他沒有預(yù)想過?只是依舊抵不過心中日愈膨脹的欲-望,及對年輕小師兄的妒忌不滿。
很快,劍尊揮手讓人將跪著的人拖下去,還大殿之上一片清靜。
唐棄只是看著,一個個或眼熟,或陌生的人被拖出去,沒有一絲同情。
唐陵雖爲多年的師兄弟情誼覺得黯然,但到底也不是耳朵根發(fā)軟的爛好人,他將來可以不計前嫌對他們多一些照顧,卻不會在此時爲他們求一句的情,犯了錯終要受到懲罰,怎麼能只憑一句“我錯了”全部揭過。
待得殿中安靜下來,唐陵道:“師父您別太難過了,人各有所求,不是一朝一夕造成,是他們有負師恩,走上了歧路?!?
劍尊嘆息一聲,這些徒弟中雖然比不上唐陵重要,但到底也是他一心教導(dǎo)出來的,他又不是鐵石做的心腸,怎麼能真的不難過。
唐陵看了一眼唐棄,道:“師父可曾問出他們與魔教中的何人勾結(jié),所圖爲何?”
說到這個劍尊才熄下去的怒氣又忍不住冒了上來,“這幫蠢貨,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只知是魔教之人,便與他們聯(lián)手害你,真是蠢得丟我神劍宮的人!”
線索又斷了,唐陵不自覺的皺眉,他原還想知道是誰下的手,便可以順勢查下去,找出唐棄所中的是何種毒,逼出解藥。
唐大俠還在擔憂,劍尊卻將目光看向了唐棄四人。
劍尊:“怎麼還沒回去,還受了傷?”
除了唐棄,幾乎殿中所有的人都吃了一驚,聽劍尊的語氣,兩人似乎很熟悉。
唐棄很久都沒有覺得身體上的疲累,他靠著,看著坐在上位上的老頭,說話的聲音有些輕:“小傷死不了,這就要走了?!?
劍尊“嗯”了一聲,又想起一件事來,道:“將這個拿去?!币黄鹫驹趧ψ鹕砼詤s沒有人注意到他,彷彿不存在一般的啞僕拿著一個小小的方形盒子送到唐棄面前,唐棄也沒問是什麼直接接了收入懷中。
一切似乎已經(jīng)塵埃落定,神劍宮的“家務(wù)事”也已經(jīng)處理完,唐棄靠著司徒傲然想要昏睡過去。
“走吧。”揪著司徒傲然衣襟的手緊了緊。
“好?!彼就桨寥淮蟛糠值淖⒁饬Χ荚谔茥壣砩?,看出他很累,便將人背到背上,側(cè)首放低了聲音道:“下山要半個多時辰,沿途風景也不太好,公子可以先小睡一會兒。”
唐棄幾乎是沾著他的背便昏睡過去。
透過司徒傲然臉上的面具唯一可以看到的他的一雙眼中,柔得能將冬日冰雪融化。他手上動作更輕,讓背上的人靠得更加舒服,然後轉(zhuǎn)身離開神劍宮,腳下的步子又快又穩(wěn),完全不會顛簸到背上的人。
唐陵目送四人離開,直到走得遠了,纔回頭道:“師父,你認識唐棄?”
劍尊正在聽著幾個排得近前的徒弟說神劍宮中的一些事務(wù),聞言擡頭道:“幾年前匆匆一面,他雖然戴了面具,但武功路數(shù)是錯不了的,前一日他來了明月天涯,我便自然知道他是誰。”
唐陵一驚復(fù)又無奈,他還真不知道唐棄什麼時候摸上了明月天涯,膽子還真是大。
“師父剛纔送他的是?”
劍尊一笑伴著撲面而來的鋒銳之氣:“劍神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