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腦子里重復著進屋前的畫面。
夜已經深了,屋外是一片冷雨夜。大多數人,已經安然入夢。
屋子的頂上只有孤零零垂下來的一個燈泡,燈下飛著一兩只綠頭蒼蠅,影子飛速地在墻壁上晃著圈。
爸爸一口酒一口煙,酒氣暈染來的時候,煙圈也自由地升騰舞蹈起來,一路旋轉著圍繞著燈泡漸漸變淡,在白色的墻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
爸爸的臉和眼圈漸漸變得通紅,他盯著地板,想說話,怕哽咽,又咽回去。
“去寫檢討吧,反不反省那是你的事。以后我不會再管了。”
我思慮著回家反省一周的事,擔心本就崩潰了爸爸,會因此干脆破罐子破摔,永遠都不給自己一個重生日。
外面的爭吵聲,已經大過了耳機的最大音量。
爸爸語調冷漠,“你他媽少跟我來這套,裝可憐對我沒用。”
鐵器聲“哐啷”一聲響,“我真是恨不得把你碎尸萬段。”媽媽的嗚咽聲透過墻變得很小,斷斷續續。
“你少給我裝可憐,蘭子現在成這個樣,全部都是拜你所賜。我今天就把話放在這里了,你疼不疼,難受不難受,我都沒工夫管了。蘭子是我的,我決定她的所有事,用不著你來想辦法,你不養她我養她。”
“你看看現在你這個樣子,每天不去賺錢,你還不讓我去。你沒法決定蘭子的事了,你連她的溫飽都解決不了,你難道還不愿意承認嗎?”
“老子養得起你,養得起蘭子,不需要外人插手。以前是這樣,以后也是這樣。你少來跟我啰嗦。還有,明天起,你不許出門了,以后要什么說給我,我買回來。”
“你很久之前就是這么說的,那個時候我相信你,支持你。可是你呢?蘭子一開學你就開始頹廢了,不去工作,每天除了吃煙就是喝酒,我每天都要來幫你收拾你的爛攤子。我累了,我真的很累了。”
“你他媽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是不是他?”
“郝志剛······”媽媽收不住哽咽,變成很大聲的抽泣,“我從小除了跟你就沒有跟過別人,我什么都是你的。現在我什么都沒有了,你把我囚禁在這里,天天過這種豬狗不如的生活,我都沒有半句抱怨,我怕你崩潰。生活已經這么難了,我每天還要受你折磨,身體上折磨完了,精神上也不放過我。現在你這么說我,良心過得去嗎?”
“婊子立牌坊,說的怕就是你這種不要臉的了。”
開門聲之后,是一串冰涼地腳步聲。
我拉開被子,徑直沖出去。
2
門是虛掩著的。
爸爸又窩進又破又臟的舊沙發里,背對著我,只露出一個后腦勺,頭發蓬亂,許久沒有洗過了,每次用手撓過頭之后,指甲里都有厚厚的黑黑的皮屑。
在昏黃的殘燈里,他一口洋酒,一口青煙,頹廢極了。
地上散落了一地報紙,碎玻璃渣,彌漫著戰火焚燒后的死寂。
“媽媽呢?”
“找你新爸爸去了。”說完笑了幾聲,又長嘆了聲,悶下一口酒。
我拉開門,急著冒著暴雨沖出去。
“回來。”爸爸冷靜地說。
轉過頭時,他一只手拎著酒瓶子,一只手揪著我開著口的書包。他把書包翻轉過來,將里面所有東西都出來,百元大鈔從書包里灑落,掙扎著、糾
結著、彷徨著從空中在灑下來,如同風雪里的落葉,最后胡亂地一張搭著一張,躺了一地。
爸爸又冷笑起來,“這是什么?”“哪個男人給你的?”
我瞪著他,眼眶紅了。
“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母,老的不知檢點,小的也不是什么好東西。”他一只手指勾著書包的一側,側著頭,歪著嘴,不屑地看著我,像看著一個“不知檢點的壞東西”一樣。
“你過來。”他把書包丟一邊,眼球無力地向上看著我,眼皮沉沉地往下垂,快要垂到布滿胡渣的荊棘地里去。
“你記著!老子養得起你!人可以什么都沒有,就是不能沒有臉面。”他斜歪著身子,眼睛一高一低。話語和他醉酒時的步子一樣打著踉蹌。
“我看我媽說的沒錯,你就是不愿意承認你失敗了,你就是懶得出去工作,你連溫飽都不能給我和我媽,你還不讓我和我媽解決自己的溫飽。”
“哈哈。”爸爸笑著笑著眼眶也紅了,“是啊,老子養不起你們兩個,你們出去找養得起你們的人去吧!你媽已經去了,你也快點去。”
我用最尖銳的眼神看著他,所有心口的血液都涌到眼球上。他也沒好到哪里去,血液投在皮膚上,像個渾身紅色的變色龍。在眼神就要虛弱柔軟前,我轉身跑了,留下門虛掩。
第一編五月終曲
未曾知曉世界的寬度,也不會知道人的稀微。所以啊,年少無知的孩子,總有環游世界的理想,拒絕哥倫布的導航。
未曾了解時間的長度,也不敢揣測,人生長路漫漫,或是,年華轉瞬就散。所以啊,年少無知的孩子,最敢說愛與永恒,拒絕丘比特和荷爾蒙催化的爛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