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史鐘茹
溫嫩的燈光,把氣氛染成了淡淡的祥和。如今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陌生人相見,大興禮儀之道,費厄潑賴,在這個大樓之中。
我半仰著臉,隨在賓客身后。服務小姐對來賓的友好無須多談,見到我時,只是一笑,我也報之一笑。什么蒙人的花招,只在表面上,這些服務小姐,本是高等學府的才子佳人,是我的同學,屈尊當服務生,是一種交際誤導。
兩年一度的工藝美術博覽會如期舉行,兩年前那次,我們只有觀賞學習的份兒,如今我們每個人都分到一間小展室,甚至還多。但是貝安瑟實在辜負了每個人,他的展室里只掛了一件《放棄了的向日葵》。唉!經過了許多……事之后的貝安瑟,已經不把美術事業放在心上。小展室閑著,誰愛用誰就用吧,省下了許多麻煩和應籌。
什么禮儀之道,人的本質沒有改變,只在外表修飾了,用化妝品、染發劑,用高檔面料的衣裳把表皮裝修得滿意不錯,還笑容可掬,好象我們已經進入了典雅時代。哼啊!只要刺刺、激激、鬧鬧,讓氣氛變一變,他們的丑陋嘴臉馬上就會暴露出來!不過,我倒是很喜歡,我同樣裝飾得干凈利落,落落大方,和來賓們混在一起參觀。我也顯得很好奇,不過不是對作品,而是對人們。我的心里癢癢的,總想給他們來一點開心的搗亂。
在工作臺上撿到了一顆圖釘,捏在手里,我就尋思著用這顆圖釘作篇文章。幾位雍容雅貴的夫人就要參觀油畫間了,我靈機一動,先走了進去。沒人留神我,一抬手,把圖釘扎進了油畫中那位裸體女郎的**,那地方立刻顯得亮晶晶。
竊笑聲,有人看見了?我回頭找,只有一個史鐘茹,在五步之外,可她側身向那邊,不一定看見。我挪步到一邊去,想觀察貴夫人參觀油畫時怎樣尷尬。
貴夫人走來了,可惡的史鐘茹擋在她們前面。當貴夫人走到那幅油畫女人體前面時,圖釘不見了。
貴夫人過去了,我攔在史鐘茹身前,兇兇地審問她:“鐘茹,你說吧!”
她忍住了笑,搖搖頭,并不看我:“安瑟呀,你這樣可不行。”
“去!我沒有招你惹你,你倒來招我惹我,這事兒怎么辦?”
她只是笑。一種情態,一種氣質,屬于她本人。哦,她也是一朵美麗的花兒的,在美術學府里用繪畫染上了重彩,這朵花是色彩斑斕的,熏陶了很多人。她迷人,誘人,而不是感人、動人。我聽誰說過“茹女郎攀了權貴”的流言蜚語,想必她是個不難親近的人。因此看看臨時不會有人過來,我想跟她說一些話兒。
“鐘茹,你真是一個好心腸的人,你真是一個好女人。”我向她靠近了一些,看她的臉色沒有變化,便再問她:“鐘茹,你還是個女孩嗎?……還是個少女嗎?”
她側過臉去,揚起臉,笑笑,又嘆口氣,又笑笑,說:“安瑟,你可不能這樣,你從前可不是這樣的,看你變得多壞了。”
“哼哼……這怎么說呢?”
“你失戀了,被人害苦了,傷了感情了,所以這樣惱恨,反動。”
“是嗎?這……哼,你怎么知道?你聽誰說的?”
“沒有誰對我說,憑我的判斷,知道是這么回事。”
“那你說……那你再說說吧。”
“說不準,是莫麗吧?她時常偷著摸眼淚兒,悄悄的寫東西。”
“她?也對,也不對,她那么剛強的女孩子,也哭?”
“是米珠珠?每次提到你,她都贊不絕口的,現在一提到你就生氣。”
“也對,也不對,繼續說。”
“是歌潔,她那么喜歡你,樂意和你接近,除了她,沒別的女孩能跟你合得來啦……對啦,是英閣,只要提到你,她就閉口不談了,好似隱瞞了什么事兒……”
“好了好了,鐘茹你怎么這么笨呵,你裝點兒聰明啊,哪一個也不是,誰都不是!根本就沒有!我是最自由的……要說誰會迷纏我,那么每一個女孩都會的,包括你,你呀!”
“是雪朋?”
“……”
我把左邊的嘴角擰到右邊腮上去,用這個表情來表示嘲笑,嘲笑她提到這么一個遠不沾邊的名字。可是,她這一句話問得我心里凜凜的,臉上好象挺不住了,沒有了裝腔作勢的本事。她瞅著我的臉等我回答,我害怕她看出突然的心變,趕忙扯離話題:
“唵!我賺到了一瓶美酒,是裝潢那一班人的,他們在分發包裝樣品,我也摻和進去,大模大樣地領到了一瓶,沒人管哎!這可是好酒啊,咱們去外邊找個地方,一起喝了去!現在就去!”
“不去。”
“為什么不去?”
“我從不喝酒。”
“你就不是個女酒翁!”
“今天輪咱班值夜,卜懂說了,晚上要在前廳聚會,我要參加聚會。”
“哦?要喝酒祝會了?可你也知道,我和那一幫人熱鬧不起來,我要去外面喝了,你陪我去吧。”
“我不去,你喝去吧,我們不管。”
“真不管?”
“不管。”
“好的,你完了你!……把圖釘還我!”
“拜拜啦?安瑟?”
“呸!”
我把圖釘接過來,狠狠地向她臉上擲去,她驚叫一聲閉上眼。可圖釘仍然在我手里,并沒有扔出去。我轉身走了,不理睬這個白面潘金蓮。
話雖是這么說的,她不肯陪我去喝酒,看樣子也是真的不愿意。而我,也好象非常討厭今晚的聚會似的。其實都不是這樣,到了晚上聚會還沒開始,我就早早地跑來了。到時候,我只喊了一聲“鐘茹”,招一招手,她便快快地跑到我身邊來了。
聚會果然很熱鬧,來了不少人。有人歡笑,有人細語,有人喧嘩,有人嘆息,我不知他們為何熏情,大概是展覽搞得投心?我只顧喝大酒吃大菜,繞著桌子與椅子旋奔,跟每一個人碰杯,一口干一杯,痛快!我想把每一個人都灌醉,可是這地面太滑了,跑起來就似溜旱冰,他們沖我笑,想必我已經占據了風采。那歌潔也挺傻的,跟她碰過三杯,我都倒了缸子里,可她全都喝下去了,喝完馬上就醉倒了,一搖一扭唱起歌來……不等我把每個人都灌醉,自己先暈了,人物變得迷離晃動,眼神開始癡呆,手腳也不聽使喚了,看準了要往這邊走,卻邁步往那邊去了。忙伸出手來,抓住鐘茹的胳膊,求她扶我去樓下休息。
鐘茹扶著我下了一層樓,打開一扇門,進去,開燈,是誰的辦公室。似醉非醉的,覺得她胳膊又柔又軟,又溫熱,竟不肯松開,反而越拉越緊,以至把她拉在懷里了。這個茹女郎,果然是花色,她半推半讓,輕輕地笑著。在我用雙臂將她的肩膀抱住的時候,她順勢將整個身體迎了上來,挺聳的胸脯和軟軟的腹部都偎依上來,瞬息間,一種溫暖的電流刺激了我的全身,差一點暈厥過去!情不自禁地把頭伏在她的肩上,越摟越緊,用鼻子和嘴唇蹭著她的脖子和頭發,對著她的耳朵說:“鐘茹,你真……真迷呃……”
她輕輕地笑,我沒了理智,感覺是她的手在動,是她牽引我靠近了沙發!當我猛力把她往沙發壓倒下去的時候,她突然敏捷地閃身一邊,由我一個人摔倒在沙發上,腦袋“呼”地一下從沙發上彈了起來。
怎么呀?鐘茹,難道你是在……
門被推開了,隨即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口,好險!我不做聲了。茹女郎真不愧為女中名流,她面不改色心不跳,把我的腿提上沙發,摘掉鞋子,然后對站在門口的人笑話了我幾句,說“去倒杯水來”,便離開了。
那人還是站在門口,我側目看一看是誰,是雪朋?嗯,正是她。她在門口站住了,倚著門框,不動聲色地看著走出去的茹女郎,又回過頭來看著我,眼睛睜得那么大,那么漆黑,忽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氣,流下眼淚來,哭了,用手捂著臉,一跺腳跑了。
她怎么了?不知道。我醉了,我要睡覺。
睡了又醒過來,我暗暗地想:鐘茹為何這樣順從?很簡單,她賺了大便宜了,一張渾濁不清的嘴巴,喝幾口初釀的瓊漿玉液,當初她對我枉費心機,而今送上門來,她倒是巴不得。她很會玩這個,玩起來比我更稱心!即使這樣,也就這樣吧,無所鳥謂。
聽見窗外沙沙的聲響,那是夜風刮起了樹枝樹葉掃打著墻壁。記得天空中涌上了烏云,該是要來一場大雨吧?“那就快來吧”,我喃喃自語,我渴望來一場暴風和驟雨,就像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