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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花開(中)

就這樣談談說說一直到了中午,四爺的身子竟高熱起來,下午就昏昏沉沉起來。想想這些天他受的苦處,又不能對人說,胤祥的癲狂失落,我的冷漠疏離,康熙的天威難測,八爺們的虎視眈眈,種種難耐都壓在了他的心頭,即使是他再冷的性子,也受不得這樣的困苦吧。今天一番溫馨,又多喝了幾杯酒,竟是讓他放下了不少心事兒,心裡壓著的火反而發(fā)作了出來。

這是個僻靜地方,打發(fā)了小魚去請大夫,我就坐在牀頭伺候著他,用盡了萬分的認真,也含著無盡的歉意。看著他被酒意和高熱暈紅的臉龐,烏黑的眉毛,挺直的鼻樑,以及那薄薄的嘴脣,我用手一一撫過,“水……小薇……”四爺無意識地說著什麼,我伸手拿起一旁的布巾,沾了些熱水,輕輕地溼潤著他的脣。

四爺一個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兒,火熱得彷彿鐵釦一樣。“爺,大夫請來了。”小魚的聲音在屋外面響起,我一怔,看著四爺緊緊握住的手,萬分地想苦笑,眼淚卻滴了下來,我終究還是要再掰開他的手。我和他之間,一如當初,從無改變,方纔的溫馨微笑恍然如夢……

過了會兒,一切都收拾停當了。“讓大夫進來吧。”我低聲說,然後人就退到帳子一側的紗簾後面,門口簾子一掀,一個五十左右的老者被小魚引了進來。屋裡光線已然有些昏暗,我卻沒有點燈,小魚自是以爲我不想見人,那大夫也不敢四處亂看,只是恭恭敬敬地坐了下來號脈。

仔細地診了半晌兒,那大夫摸了摸鬍子,慢聲說:“這位爺心思鬱結已久,血氣不暢,今兒個又受了些風寒,寒氣是小事兒,只是要放開心胸,不要多思多慮,注意保養(yǎng)纔是。”他頓了頓,又說,“老朽開些止瘀化氣、散寒去溼的溫和方子,讓這位爺按時服了也就是了,重要的還是不要憂慮纔是。”

小魚瞟了我一眼,看我無話,忙笑著說:“大夫辛苦了,這就隨我來開方子吧。”說完幫大夫領了藥箱,就引著他向耳房走去。我等他們出了門,才走了出來,幫四爺掖了掖被角兒,心裡一陣血氣翻涌,我輕輕地摸了摸他火熱的臉龐,默默地用心地看著他,雖然他的一切已深印腦海……低頭在他乾澀的脣上印下一吻:“對不起了,胤禎……”

門外腳步聲響起,我直起身又深深地看了四爺一眼,回過身兒小魚正好進來,“小姐,這是方子,至於藥材,咱們自己都有。唉,要是當初給您治病的那個大夫在就……”小魚沒說完,就把話嚥了回去,有些驚惶地看了我一眼。

我裝作沒看見,只是把方子接了過來看了看:“你去照方兒抓藥吧,仔細熬了來,你盯著點兒,半個時辰的火候兒是最重要的,不能有半點兒差錯,爺這兒有我呢……”我頓了頓,“我要去和大夫談談四爺的病,他還在二房嗎?”

小魚點了點頭:“是,小姐,大夫在呢,我這就去熬藥。”我點了點頭,小丫頭福了福身,就轉身往外走,見她快到門口,“小魚,”我忍不住張口叫她。丫頭忙回過身兒來:“是,小姐,還有什麼吩咐?”我張了張嘴,最後卻只是一笑,想了想說:“這些日子辛苦你了,多謝。”

小丫頭一愣,頓時漲紅了臉:“小姐,伺候好您是奴婢的本分,哪有什麼謝不謝的,您折煞奴婢了。”我淡淡笑了笑:“知道了,快去吧。”小魚甜甜一笑,開心地走了出去。

我怔怔地站了會兒,回身從書架底下摸出個小包裹來,又拿了一件半舊的斗篷,披在身上,擡腳往外走去,到了門口,聽見牀上的四爺喃喃唸了句什麼,心裡撕裂般地痛,卻只是咬了咬牙,頭也不回地出了門去。

到了耳房見了大夫,遞上銀子,恭敬地請他隨我出門,大夫在房內就未看清我,又見我衣著樸素,不疑有它,提了藥箱隨我出來。一路上也沒碰到半個人影兒,就如我料想的一樣,我的存在是掩藏得極深的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就是在這兒守著的,也都是從未見過我的。而最最重要的一點,是四爺終究低估了我,他雖知道我有些與衆(zhòng)不同,卻萬萬想不到,我有離他而去、獨自生存的勇氣。

門外一陣車馬喧騰,幾個侍衛(wèi)正在守候,我裝作不在意地拿眼一瞟,都是生人,我從未見過的,口音也不是京裡的,顯然四爺想得極密,來看我也只帶了些外地不曾入過京的侍衛(wèi)們來。見了我們出來,一個侍衛(wèi)走過來盤問了一番。

我一一作答,方纔就告訴大夫有兩味藥我們這兒沒有,要隨他去鎮(zhèn)上買。那侍衛(wèi)也只是以爲這就是個四爺的別院,見我不卑不亢,衣飾簡單,也並未多想,叫了人套好車,就拉著大夫和我向山下的方向行進。

馬車在雪地裡走得不快,我強忍著回頭看的衝動,只是心裡算計著時間,小魚一個鐘頭之內是不會回來的,熬藥給四爺這種大事兒,她不會交給那個僕婦去做,而四爺……我咬緊了下脣,方纔大夫進來之前,我就點了安眠的薰香,若無意外,他暫時應該不會醒來。

等他醒來看見我不見了……我的心猛跳了幾下,忍不住用手抓住胸前,坐在另一側的大夫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忙低下了頭,命令自己什麼都不要再想了,就像我告訴十四的一樣,既然已經決定,那就不要後悔……

還好,一路上擔驚受怕,卻沒有我最怕的馬蹄聲傳來,眼瞅著到了鎮(zhèn)子上。這鎮(zhèn)子規(guī)模不小,雖是雪天,卻依然人來人往,叫賣聲不絕於耳,聽著口音應該是現代的河北一帶,也就是清朝的直隸境內,我心裡又是一鬆,那就是說,這裡離北京不遠了。

正想著要怎麼打發(fā)了這大夫和車伕,一旁的大夫卻已提醒我,前面就是鎮(zhèn)上最大的萬安藥堂,他家卻在鎮(zhèn)子東頭兒。我趕忙讓趕車的侍衛(wèi)停車,跟他說,我先去買藥,讓他把大夫送回家之後,再來藥鋪接我,以免耽誤時間太多,誤了主子吃藥。那侍衛(wèi)不疑有他,放下了我,拉著大夫慢慢地向鎮(zhèn)子另一頭兒走去。

雪花片片飄落在我臉上,寒風也一陣緊似一陣,我卻是一身的躁汗,暗自定了定神,直到那馬車在我的視線裡徹底消失,我這才移動腳步,向一旁的行人打聽了當鋪的位置,冒雪前行,等我再從當鋪出來時身上已有了數百兩銀票在身。

我把翡翠耳環(huán)、玉手鐲、鑲著貓眼兒的金鍊子,以及一方鑲金嵌玉的上好端硯悉數當了死當,之前在十三貝勒府的時候,因爲胤祥放心讓我當家,倒也對外面的事物行市兒有一定的瞭解。當鋪老闆見我是個外鄉(xiāng)人,又是個女人,雖然黑了我一把,倒還不算太過分,我只求個迅速,也不想與他太多糾纏,因此生意很快就做成了。

看著當鋪老闆一副暗自欣喜佔了便宜的樣子,我忍不住苦笑了出來。等四爺查到這兒的時候,只怕他一分錢得不到,還得落一身不是,搖了搖頭,我轉身出了門去。方纔問路的時候已問清了這鎮(zhèn)上的鏢局子在哪兒,以前聽胤祥說過,這些行鏢的如果不是押運什麼重要物事兒,通常願意多帶些散戶,五個人是走一趟,十個人也要走一趟,他們樂得多賺些銀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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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算計著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帶我走,只能先躲起來,至於躲得過躲不過也只好聽天由命了。這畢竟是古代,與我在現代的出差遊覽大不相同,原本沒想這麼快就偷跑出來,只是今日天時地利俱備,只怕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一時間並沒做好完全的準備,不論是物質上的還是思想上的,雖然這幾個月我都在爲此而做準備。

一腳高一腳低地順著路人指示的方向走去,身上已換上了方纔買來的男裝,自己的衣服已然扔在了個僻靜處……“喂,你小子看這點兒……大夥兒聽著,今兒個天氣不好,都警醒著點兒,各位客商也要小心跟隨,各位都是求個平安順暢不是?”

不遠處一個大嗓門響了起來,我精神一振,呼哧帶喘地往前走去,不過五十米,就看見一面大旗在雪中飄揚著,“正遠鏢局”四個大字隱約可見。再走幾步,這纔看見,一羣羣的人,有套牲口的,有搬運貨物的,有圍著烤火的說話兒的,看來這是一個行鏢聚集地。

按行規(guī)說,一般的行鏢車隊都會找到當地的鏢局,交上點錢借宿,一來是同行彼此瞭解,二來鏢師多了聚在一起相對也安全。我慢慢湊了過去,看著還是不斷有各式各樣的人趕了過來,商談價錢,交錢搬貨裝車。

我四下裡轉悠了一圈兒,已知道有兩個車隊是直去京城的,還有一隊卻是去天津的,眼瞅著那兩個去往京城的車隊吆喝著出發(fā)了,我走到去往天津的車隊跟前,操著蹩腳的天津話,跟那個打頭兒的談價錢,大風大雪我是狗皮帽子糊個嚴實,聲音也是啞啞的,那個鏢師也沒看出什麼不對,更何況,出門在外,都知道要少說少打聽。

幾個回合商定好了價錢,我是身無長物,雖然弄了個大包袱裝樣兒,裡面卻也只是幾件棉衣和幾十兩碎銀而已,銀票我也是貼身藏好,早就打定了主意,若是碰上打劫的,包裹您拿走就是了。

剛找了個避風處靠了過去,一陣馬蹄聲震天地響起,我心裡一哆嗦,小心翼翼地躲開了衆(zhòng)人,藏在了一個裝滿柴火的馬車後面。從縫隙中望出去,方纔見過的那個侍衛(wèi)頭兒正一馬當先地騎了過來。

這兒的一干人等見是官府的人,不知道發(fā)生了什麼事兒,全都不敢動,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我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對面鏢局裡早出來了箇中年人,看起來彷彿是個管事兒的,就見他快步迎了上去,那些侍衛(wèi)正好勒馬停住。

那個侍衛(wèi)頭兒跳下馬,大步走了過去,低頭跟那個管事兒的說了什麼,那管事兒的忙著點頭哈腰,又自轉了身叫了各個鏢局管事兒的一一詢問,只見人人搖頭,那個中年人回過身兒又跟侍衛(wèi)頭說了些什麼,指了指方纔那兩個去京城的鏢車車隊行進的方向。

那侍衛(wèi)點了點頭,翻身上馬,領著衆(zhòng)人怒馬如龍捲地般的去了,這時候衆(zhòng)人才閒散了起來,紛紛討論著發(fā)生了什麼事兒,我心裡略微放鬆了些,一轉眼卻看見方纔與我談價錢的那個鏢師,繫著腰帶從一個轉角處閃了出來,看樣子是剛去完茅廁。

我還來不及慶幸自己的好運氣,已聽到他大聲招呼著衆(zhòng)人出發(fā),我忙的湊了過去。這種運貨的馬車真是四處漏風,我坐在最裡頭,依然是冷得上牙打下牙,可心裡卻安定了許多,只是裹緊身上的大棉袍,閉上了眼睛,想著下一步要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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