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一中午,晴。我和劉備在一起吃飯聊天。
“今天天氣不錯,咱們一會兒去后院曬曬太陽吧。”
“你又想去找阿青小姐?”
“沒有,只是想去曬曬太陽。”
“……現在是夏天,大中午的,你要曬太陽?”
“我缺鈣。”
“大王,你放棄吧,前天阿青小姐說掃地,弄了咱們倆滿頭滿臉灰,昨天阿青小姐說澆花,又往咱們倆身上潑水……”
“你想說明什么?”
“我怕她今天要烤肉,弄些火炭丟過來。”
“你去不去?”
“大王,我對你忠心耿耿,本來你要去哪里,我一定跟去哪里,但是,以我的觀察,阿青小姐之所以那么兇惡的對待咱們,其實主要是嫌我礙眼。”
“真的?”
“真的。”
“你有什么根據?”
“您回憶一下?”
我和劉備并肩站立,我在左邊,劉備在右邊,一簸箕灰從右邊揚過來,一大半扣在劉備頭上。
我和劉備并肩站立,我在右邊,劉備在左邊,一盆水從左邊潑過來,劉備的衣服立刻濕透。
“你真的不去?”
“不去,您自己去吧。”
“……我改變主意了。”
我和劉備吃了午飯,坐在一起發呆。臉色青黃的劉備靠在榻上立刻睡著了,打著悶雷般的呼嚕,我不敢睡,迷迷糊糊地數天花板上的蒼蠅。
劉封匆匆跑進來:“大王!荊州劉表又派來一支更大的船隊!”
“打仗么?”
“不是,是送東西。”
“他送自然有人接收,關我什么事?”我擔心劉封這小子想把我支開,跟他干爹劉備密謀到了江東如何下毒放狗派刺客對付我,不肯離開睡得好像死豬一樣的劉備。劉封走了不久,我靠在另一邊榻上,睡著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劉備不見了!
一個親兵站在當地,顯然已經等了很久,見我醒了,立刻說:“報告大王,劉表親自來了,求見你。”
“中午來的是劉表?快請!”我雖然心煩,但理智還在,劉備積極跑來報信卻故意瞞著劉表的事情不說,一定有文章!
見到劉表,我一個勁地道歉,說自己糊涂,屬下居然把劉表拒之門外。
“沒關系,王爺日理萬機,在下卻沒什么正經事做,等上一會兒,無關痛癢。”劉表的身體更差了,臉色蒼白,寬袍大袖也掩蓋不了他極度消瘦的身材。他兒子劉琦在一邊攙扶他。
“王爺,我這次來,是請辭荊州牧之位。”
我不是笨蛋,立刻猜到了幾分他拱手讓地盤的原因,荊州內訌一觸即發,他年邁病重,罩不住了。
“劉荊州,陛下答應了?”我很關心小皇帝的反應,一個軍閥主動交地盤,的確是好事情,但也是個燙手山芋,誰去接收,怎么接收,都很微妙。小皇帝遇到這么大的事情居然不找我商量,這更讓我有不祥的預感。
“是。 陛下派車騎將軍去接收了。”劉表淡淡一笑,“以后就莫要叫我劉荊州了,陛下剛剛封我為敬侯。”
“車騎將軍?”我對于古人這些官銜、號、字的記憶能力很差,至今搞不清楚小皇帝身邊那幾個書呆子大臣都叫做什么。
“就是劉備,剛剛陛下進封他為車騎將軍,領荊州牧。”
我不能讓劉表看笑話,盡量平靜地說:“劉荊州,我明白了。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盡管吩咐。”
“多謝,我想送我大兒子劉琦來隨侍陛下,搏個出身,陛下已經恩準了。小兒年輕不懂事,到時候還請大王幫忙照顧一下。”
我滿口答應下來。劉琦跪下要對我大禮參拜,我趕緊把他扶起來,說:“當初我落難到荊州,多虧了劉侯爺救濟,有機會報答的話,我一定盡力。”
劉表看看我,狡黠地一笑:“大王,恕我直言,你還是沒有明白吧?”
“什么意思?”
“劉備并不想去荊州,去荊州,對于他來說,最多只能算是中策。”
劉表這么一點,我立刻明白了,劉備的最佳選擇是和我們一起去江東,那里是他的地盤,我看得再嚴,他也可以像今天一樣找機會偷偷溜開安排計謀對付我。去荊州雖然能擺脫我的監視,但是他的地盤也被我在豫章的軍隊分割成了兩半,所以并不是一個好方案。
我恭敬地行禮:“謝先生指點。其實荊州的事情,我也不怎么明白,還請先生不吝賜教。”
劉表笑了:“大王胸懷坦蕩,必能成大事,荊州這些帳目,盤根錯節,說個一天一夜也說不清楚,而且大王也不必太費心管它,只要耐心等待就可以了。倒是此去江東,大王需要集中精神才好。”
我明白劉表是讓我對荊州坐山觀虎斗,先速戰速決解決江東問題,果然是好辦法。
我要留劉表吃飯,想招攬他給我出謀劃策,劉表堅決不肯,他雖然沒有明說,但很清楚地暗示了,如果他精力允許,也不會搞成這樣,現在只有安心養病的份,沒有辦法出來做事了。我只好送他出門,劉表的關節炎顯然非常厲害了,走路時全身佝僂著,兩腿僵直,無比緩慢。看著這一代豪杰遲緩地爬上車子,走向人生的寂寞終點,我心中一酸,眼眶忽然濕了。
劉表父子剛走,劉備就來了。劉備無比誠懇地說他下午被人強拉出去見劉表,小皇帝讓他安撫荊州的時候,他苦苦推辭,說他才德不足以擔此大任,但是小皇帝就是不信,求我幫忙勸說小皇帝。
劉備表演這么一手,我當然不信,敷衍著說:“劉將軍天下奇才,劉表能匹馬平荊州,你手下有兵,背后有皇帝,更加不算什么。”
劉備仿佛聽不出我的不耐煩,哭喪著臉開始喋喋不休地訴苦,他說的話聽起來不像是蒙我,這荊州還真是非常燙手的一個山芋。原來蒯蔡兩族已經公然聯合,就是要讓劉表的小兒子作荊州之主。中原的曹操軍連戰連捷,聽說周瑜被逼得已經放棄了許昌,也有人說許昌被圍。不管怎么說,曹操的勢力復活是事實。荊州北部受到了莫大的壓力。而曹操跟蔡瑁私交極好,所以荊州內部現在已經等于是分裂了,蔡瑁系的勢力甚至勝過劉表的嫡系。
盡管我不完全相信劉備那么不想去,但現在我自己對于荊州算是完全沒興趣了,我和顏悅色地勸走了劉備,還一時心軟答應盡量給他的部隊補足兵器鎧甲。
劉備剛出門,蒲元就從屏風后面躥了出來,他和甘寧、朵思這幾個比較有頭腦的家伙聽說劉表的事情,也急忙跑來見我,早就到了,一直躲在那里偷聽。因為我的親兵都知道他們是我的鐵哥們,所以沒人攔他們。
“老大,你糊涂埃劉備這小子從來就是朝秦暮楚的大流氓,讓他有了地盤,咱們可就沒有太平日子過了。”蒲元有些氣急敗壞了。“為什么不在這里趁機干掉他?”
“不能干掉!”樹皮婆婆叫道,她心虛地看看我,解釋說:“這是祝融大神的指示。”
祝融大神發話,這批蠻子立刻都表示同意。
朵思點頭說:“劉備投降之后什么壞事也沒做,咱們如果就這么殺掉他,天下人都會覺得大王不仁不義,咱們怎么繼續統一大業?”
“統一大業?”我快要崩潰了,“漢人統不統一,關你們屁事?明天早上收拾行李,都跟我回南蠻去!”
我這一嚷嚷,大家都安靜下來,頗為不滿地看著我,果然,這些蠻子已經被漢人的“建功立業、封侯拜將”之類的價值觀洗腦了。
甘寧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你因為阿青心神不定,但是男人要拿得起放得下,終究還是要以建功立業為重。”
“什么叫拿得起放得下?你確定我輸了么?”
“說的也是,阿青肯對你兇,就說明她心中有你,嗯……我還要更努力……”
“你們倆都別說這些肉麻的事情了。”朵思人長高了不少,脾氣還是那么討厭,“大王,你的私事我不管,但你既然是南蠻王,就該為我們這些同族考慮!”
我也不客氣:“同族?你們不都等著漢化、當皇族呢么?”
朵思跳起來指著我叫嚷:“大王你不講道理!”
甘寧還是不夠熟悉南蠻人,不知道我族同胞不分尊卑的習俗,以為他瘋了,連忙過去抱住他。
我搖搖手:“沒事的,讓他說,我們南蠻人就這樣。”
甘寧放開朵思,朵思氣勢不減:“你出來幾年,做了大官,封了王,可以衣錦還鄉了,我們這么多人出來尋你,花了許多錢許多時間,難道就讓我們兩手空空地回去么?阿媽問我和阿爸,銀坑峒的孟獲成了漢人的王,你們呢?你讓我們怎么回答?”
我回答不了朵思的問題,站起身向他行禮:“禿龍峒的朵思,銀坑峒的孟獲向你道歉,孟獲太自私,只顧自己的事情,忘了同胞的弟兄。”
是啊,這些頭腦簡單、吵吵鬧鬧的蠻子,是我在這個時空中最堅實的依靠。人不可能只為自己而活,我也該為他們做些什么。
我想到這些,胸中多日來的煩悶似乎去了大半,我抬起頭來,跟朵思擁抱,忽然看到穿一身藍白兩色絲衣的阿青,站在門口,向我盈盈微笑。
我顧不得一屋子人在,沖到門口,說:“阿青,你來了。”
阿青微笑著說:“你要是漢語說不利落,就說南蠻話吧——見面就說你來了,好像一個管家。”
“你不跟我生氣了?”
“早就不生氣了,我哪兒有那么記仇?”阿青擺擺手,“我想通了,你們男人也就這樣了,我不能要求太高。而且,你這家伙還是有點進步的,至少學會了偶爾替別人著想一下。”
“什么叫偶爾?”我看著夜色中阿青閃亮的雙眼,忽然覺得心神俱醉,忘了辯解,柔聲說:“咱們不說這些,你這幾天怎么一直都不理我?”
阿青撅起嘴巴:“你從早到晚拉著劉備那個老頭,你讓我怎么理你?我想法子把他趕走把,你倒好,跟著一塊兒走啦。”
我高興得不知說什么好,把阿青抱出門,走到院子里的柳樹下,把她舉了起來。
“放我下來,死胡子,你抓得我的腰好疼!”
阿青沒能說完,因為她的嘴巴被我堵住了。
遠遠地傳來甘寧悲憤的叫聲:“喂!我說你們是誠心的么?那么多黑漆漆的地方,你們偏要在大月亮底下親熱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