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這個聲音是從南素衣口中傳來的,此時她正掩著嘴,手微微有些顫抖。
炎陌攏眉回頭:“怎么了?”
南素衣指向了應霸天,聲音止不住地顫抖:“他……他的臉……”
她的眼力自小就比別人好,能看到普通人可以看到的三倍之外的物體,而且在黑暗中也能將周圍的事物看得一清二楚。
此時應霸天臉上的面具還未完全脫落,飛揚的黑色粉末在他的面前散開,形成了一道黑色的迷霧,再加上天色本來就暗,所以雖然大家都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但除了南素衣,還沒有任何人看清他到底長什么樣。
“到底怎么了?!”炎陌可沒心思在這種緊要關頭聽她廢話。
南素衣不安地看了易云洛一眼,再三地確定自己并沒有看錯:“他和師兄……”
“不可能……這怎么可能……”
南素衣的話沒來得及說完,身邊的葉蘅身體一震,在看清應霸天的真面目之后,同樣是滿臉地不可置信。
眾人尋著他們二人的目光探去,在瞥見那熟悉的面容之時,俱是心下大驚。而早在多年前便已經知道了應霸天和易云洛二人關系的昊玄,在看到時也是有些驚訝。
一直以為他們只是親兄弟,卻沒想到,他們兩個竟然連容貌也是一模一樣的。
“尊上,這到底是怎么回事?”起初的震驚之后,譚天宵第一個鎮定了下來。
雨還在下,豆大的雨珠灑在海面上,濺起朵朵水花。
易云洛仍然站在眾人之前,負手而立,仿佛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清冷的眸子定定地看著應霸天。
而應霸天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慢慢地收起了笑意,面色也逐漸變得清冷。與易云洛對視,若不是他們現在身處的立場完全不同,衣服顏色又是一黑一白明顯的對比,任在場的所有人都分不清,他們到底誰是誰。
四周的議論聲越來越大,從妖魔一直到各派的弟子,還有一些天帝特地派來‘查探軍情’的仙家們,都開始竊竊私語。
只見應霸天忽然勾了勾嘴角,縱身一躍至云層的上方,低頭俯視著腳下的眾人。與此同時,易云洛也傾身向上,與應霸天對面而立。
此情此景,與當日簡直就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們兩個接下來就會刀劍相向之時,應霸天和易云洛的四周慢慢地支起了一個白色的屏障,如同蠶繭般,將他們二人包裹在里面。
聽不到里面的聲音,也看不清楚兩人到底在干什么。下方的眾人只能透過這層隔膜看到兩個模糊的影子,也只能確定這一刻他們尚未交手。
屏障里,狹小的空間仿佛將世間的一切紛擾都隔絕在外。
易云洛垂下眼眸,淡淡地開口:“你變了。”
應霸天饒有興致地看著他:“何出此言?”
“你根本就沒有想要攻打天清?!?
“哦?今日是你我二十年之約,若我不是來赴約的,又是為何而來?”應霸天低笑。
易云洛搖了搖頭,靜靜地看著他道:“我雖不知原因,但我可以感覺得到?!?
“感覺?并不是所有人的感覺都是準確的,雖然你有窺探未來的本事,但是你別忘了,與你有關的一切,你都是看不到的,包括我。”
“不,你錯了,這份感覺與我的修為內力都無關。”易云洛頓了頓,“而是……與生俱來的?!?
應霸天挑眉。
易云洛像是思考了很久,然后走上前一步,對著應霸天輕道:“哥……”
“你叫我什么?”應霸天揚聲,睜大了眼睛。
易云洛微微一笑:“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后,我們兄弟之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地聊過了呢?哥,我們斗了五百年,也夠了。當年的事情雖然我沒有說,但是我相信你心里一定是明白的,就像你為我做的那些事情我不說,也不代表我不知道?!?
應霸天背過身去:“那又如何?我們生來就注定了永世都要相斗,正邪不兩立,你我也永遠不會有和平共處的時候,除非……”
除非死,否則沒有別的辦法。
作為承載了世間上至正和至邪的兩具軀體,從出生開始,他們就別無選擇。
“可現在的我們,早就已經違背了本性?!币自坡暹b望著霜云殿的方向,仿佛可以看到那張早已嵌入心底的睡顏,“貪、嗔、癡、妄、欲,這些本不該在我身上出現的東西,卻在我愛上她的那一刻起,牢牢地注入了魂魄之中。大愛與大義,一直以來都是我用來束縛自己的枷鎖,其實內心,早已波濤洶涌,萬劫不復?!?
從他成為一個完整的人開始,他就已經不能再稱之為是戰神的轉世,即便他仍擁有那具軀體,他的體內依舊有這神之力。
“那是你,不是我?!?
“我們是一樣的。”易云洛定定地看著應霸天,他變的同時,他也必然會變。
“恨對你來說,早就不足以支撐起你全部的信念了,否則今日,你決計不會遲遲不動手?!?
“也許我是在等待時機呢?”
“你還需要時機么?”易云洛反問,“憑我現在的內力,根本就打不過你,你要動手,簡直就是輕而易舉。何苦等到現在?”
應霸天大笑:“果然什么事都瞞不住你,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么突然改變主意了?”
易云洛想了想,眼神一冷:“冥影?”
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應霸天點頭:“對,就是為了影兒。易云洛,我后悔了,當初根本就不應該讓你跟夢汐在一起。影兒那么喜歡你的徒弟,如果那個時候讓她嫁給影兒,你說現在又會是怎樣的一種情形呢?”
易云洛皺了皺眉,冥影喜歡夢汐,夢汐也喜歡冥影,他一直都是知道的。如果夢汐失憶的時候在她身邊的不是慕容亦寒,而是冥影,那現在……
“可你最終還是幫了我?!?
如果沒有他對夢汐的狠心,或許今日的他,還未曾看清自己的內心。
從他第一次去魔界救夢汐開始,應霸天就已經開始把他帶入他設的局里面,每一句話,每一件事,看似對他的冷嘲熱諷,其實都是在幫他。
“所以今日我才來問你要人,只不過你似乎把她藏得很好……”應霸天笑,末了還略帶惋惜道,“唔,看樣子真的得等我滅了你的天清之后,才能將人帶回去了。”
聽出了他話里的玩味,易云洛無奈地搖頭:“都到了現在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不知不覺中,他們仿佛又回到了小時候,沒有隔閡,也沒有芥蒂,純粹只是兄弟之間茶余飯后的閑談。
與易云洛望向了同一片天,應霸天凝眉道:“影兒我并不擔心,在你天清待了這么久,我相信你們一定將他教得很出色。如今我放不下,只有一個人?!?
那個教會了他什么是愛的人。
“她已經轉世了,這一世,她是人?!币自坡宓馈?
應霸天面露喜色,空曠的心再一次猛烈地跳動起來,恨不得立刻下界去找她。
可是……
沉默了半晌,應霸天道:“你真的決定了么?如今我已無牽無掛,可你,舍得她么?”
易云洛的眼底稍顯痛苦之色,但轉瞬又被他藏了起來。
這不是他決不決定的事情,而是他根本就無從選擇。
自盤古開天辟地起,世間就不存在至正與至邪。萬物復蘇伊始,便夾雜著混沌。這是世間的普遍規律,一旦被破壞,便足以毀滅所有。
易云洛身上的神之力與應霸天身上的妖之力,經過了萬年的凈化與吸收,卻恰恰形成了這兩種最可怕的力量。
若繼續再讓這兩種力量留在這個世間,那么總有一天,無論哪種力量強大到能將對方打敗,那么都會讓原本的天平傾斜。到那時,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毀滅。
這也是為什么上古的眾神會一個個地都從世間消失,如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并不能稱之為神的人的原因了。
所以當初元陽真人才煞費苦心,花了五年時間封印了他體內的神之力,又融了妖邪之力入他的體內。以為這樣便可壓制住至正之氣,但卻沒想到只過了沒多久,他便又將體內的妖邪之力驅除殆盡。
而對于易云洛,從他得知自己身世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將這兩種力量從世間徹底去除。
無論現在他們的魂魄中是否有了其他的東西,但他們身上的神之力和妖之力卻是仍然存在的。一旦他們控制不住而使這兩種極端之力相互碰撞,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只有他和應霸天從這世間消失,所有的一切才能歸于平靜。
……
“這一世,我注定要負她。若有來世,若我不再擁有神之力,那么,就算放棄所有,我也不會再離開她?!焙仙狭搜垌?,易云洛緩緩開口。
“若沒有來世呢?”
“那就散做這世間的塵埃,無論她走到哪里,我都會陪在她的身邊,再也不離開?!?
“化作塵埃,隨風而去……也許你說的對,這樣我也能和她長相廝守?!?
……
等夢汐御著空夢趕到之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白色的屏障將易云洛和應霸天牢牢地包裹在里面,他們彼此相對而立,從他們的身上慢慢地散發出金色的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盛,直到將那層白色完全地吞噬。
“砰”地一聲巨響,那層屏障如玻璃般碎裂,四處飛濺。與此同時,易云洛的仙力和應霸天的妖力在他們的上方,開始向四周擴散,但卻有意地避開了眾人所站立的地方。
金色的光芒帶著雷霆萬鈞之勢,劃過天際,照亮了整片天空。
“不好!他們是想一起寂滅!”
在這樣刺目的光芒下,不知是誰大喊了一句,在場所有還不知所云的人頓時心頭一震。
“師父!”
眼看易云洛的身影越來越模糊,越來越透明,夢汐根本不顧前方到底有多危險,想都沒想就向他的方向沖去。
突然間,昨晚他在她耳邊說的話,一遍遍地回響起來。
難怪啊,真是難怪他昨晚要說那樣的話。
原來,他早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了!
她以為,他不讓她來只是怕她會有危險,會受傷。
可是她錯了,大錯特錯!
什么怕她有危險,什么怕她會受傷,什么擔心她,什么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全是假的!通通都是他騙她的!都是她一廂情愿的想法!
從一開始,他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他根本就是想要狠心扔下她!
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正在一點點地裂開,仿佛是那雙起初一直像春風般溫柔地輕撓著她的小爪子,此刻卻突然受了刺激變得猙獰起來,兇殘地撕扯著她的心。任憑它痛得哀嚎,痛得顫抖,卻始終不肯放手,還以此為樂。
渾身痙攣,痛地快要不能呼吸,夢汐遠遠地看著他,慢慢地伸出手去……
如果她昨晚沒有拼盡全力抵抗他的那一掌,如果她真的聽他的話乖乖留在霜云殿沒有過來,那么是不是,從今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呢?
她說過要保護他的,難道他忘了么?
為什么到了現在,他還狠得下心拋下她一個人呢?
如果沒有了他,又要她怎么活下去?
就算要死,也應該把她一起帶上啊……
“夢汐!不要去!”
這個聲音好熟悉,是誰呢?
可她沒有時間去想,瘋了似的往光芒最盛的地方沖去。身上已經被大片的鮮紅浸濕,可除了他之外,她什么都感覺不到,也看不到。
再往前一點,再往前一點就可以碰到他了……
四下已經亂作了一團,這樣的情形,是誰都沒有想到的。而風無天的臉色,早已鐵青。
堂堂魔族之主,魔界之王竟然會為了六界而犧牲自己?
呵呵,多可笑??!而最可笑的是,他籌劃了二十年的計劃,日日夜夜不停盤算不停思量的計劃,居然會在頃刻間化為烏有。就像這天上飄著的白云一樣,明明就在眼前,伸出手卻從指尖劃過,無論如何也抓不住。
“丫頭!別硬拼!快用星輪!或許還能救你師父!”
星輪?
一聽到能救師父,夢汐接近瘋狂的思緒一點點地恢復平靜。直直地盯著那個已經透明到快要消失的身影,瞬間的理智讓她毫不猶豫地一劍刺破了乾坤袋。
星輪……
對!司命星君送她的星輪,能夠改變一切命運的星輪!當年可以用它救了小蕓姐姐和王公子,那現在也一定能救師父!
小小的夜明珠握在手中,夢汐沒有半分猶豫地向上空拋去。
剎那間,光華萬丈。小小的夜明珠瞬間變成一個巨大的輪型物體,四周鑲嵌著一粒粒細碎的寶石,散放著五彩的光芒,璀璨奪目,亮若星辰。
……
原本被金光包圍的易云洛和應霸天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何事,可當另一道比他們周圍的金光更亮的光芒穿透到他們身邊的時候,正在快速流失的意識,卻慢了下來。
僅憑著最后一份意識,易云洛朝著光亮之處轉過頭去,驀然間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汐兒?
那是她嗎?她怎么會來?現在,她不是應該還在昏睡么……
眼前已經迷糊一片,只能看到一個淺淺的輪廓。易云洛搖了搖頭,嘴角吃力地勾出一抹苦笑。
都說臨死前會見到最想見到的人,他一定是看錯了吧……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還能讓他再見到她一面……
……
沒有人會想到,這場歷經了二十年,曠世矚目的仙魔大戰竟然會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下以這樣的形式草草收場。
雖然最后在星輪的作用下,魔君應霸天和天清仙尊易云洛都撿回了一條命,但散去過多的魂魄對于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致命的傷害。
他們現在就如同兩具只有肉身而沒有魂魄尸體,全憑外力來續命。而這種外力一旦停止,或者當它再也不足以維持他們的生命之時,那么他們便會在頃刻間,煙消云散。
一回到天清,昊玄,炎陌以及八位掌門便借著星輪之力,相繼為易云洛又輸了些許真氣。但他就仿佛一條已經枯竭的河流,不管輸得再多,也是遠水解不了近渴,岌岌可危。
站在易云洛的榻邊,昊玄沉著臉不斷地搖頭。
“師兄,二師兄真的沒救了嗎?”同樣臉色不太好的炎陌急得在房內來回疾走。
“照這個情況下去,我們的法力最多也只能維持他一個月的生命,過了這一個月……”
“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么?我們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炎陌右手握拳,用力捶了一下桌子。
都怪他!這全都怪他!如果他剛才多注意一點,在他們想要寂滅之前出手阻止,事情可能就不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了。
昊玄掠了掠胡子,欲言又止:“辦法是有,只是……”
“只是什么?只要能救師兄,憑我們那么多人在,再困難的事情也一定可以辦到!”
“唉,這件事不只是困難,根本就是無從入手啊……罷了罷了,你也累了一天了,又損失了太多內力,先回去休息吧。明日我們再與諸位掌門一起,從長計議?!标恍恿寺哟蟀缀樱n老的面容上盡是憂愁,“對了,夢汐呢?”
那孩子剛才回來的時候就幾乎已經昏死過去,要不是她身上有尸王的內力,恐怕在那金光之下,也是無力回天了。
“素衣正在她房里陪著她呢,應該已經沒有大礙了,只要休息幾天就能好了?!?
昊玄點頭:“那我們就先出去吧,一切等明日商議之后再說?!?
炎陌回頭看了躺在榻上,面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的易云洛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沉沉地嘆了一口氣,然后跟著昊玄一起離開了他的房間。
途徑院子的時候,滿院凋零的花瓣讓他們微微頓足。
明明剛才帶易云洛回來的時候還開得嬌艷的桃花,怎會在頃刻之間全部凋零?
莫非,連這些無心無情之物,也居然在替他傷心么?
只是他們不知道的是,在霜云殿的另一間屋子里,那個還在昏迷之中的人,淚水卻一直都沒有停過……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寫得有些倉促,這兩天應該會修一下,但是基本內容不變~~
驀然好像寫三個字——正文完。
當然那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