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柔情萬種的夜晚,白天沉悶的炎熱已過去,亮晃晃的月亮在藍(lán)黑色的天空高高掛起,夜色明凈而溫暖。院落和暖的氣息飄入溫馨的大廳里,糊著油紙傘的燈在桌上投射出或深或淺的一道道光圈,鐘瑞全神貫注地研究著書畫,錢邶坐在他旁邊調(diào)著顏色,兩人的腿互相依靠,影子一直延伸到棕紅色的門邊。
“我覺得這個理解不是很對,你看……”錢邶拍著鐘瑞的肩膀,拿起一支筆在紙上畫了畫,“一直覺得這樣比較合適?!?
鐘瑞會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輕輕地在錢邶臉上吻了一口,兩人的臉都有些微紅。
阿肯又夢到他們倆,他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往下望去,露出擔(dān)憂的眼神。
那對戀人緊握著畫筆,默不作聲,心靈仿佛出了竅,與桌案上的書畫融合在了一起。
阿肯感到毛骨悚然,暗暗地想“噩夢,簡直是噩夢”。他緊握著欄桿的手顫抖得厲害,看著樓下你儂我儂的兩個男人,或者說一個純潔男人和一個老色魔,心里嘀嘀咕咕個:作孽作孽,真是作孽!
鐘瑞把自己的衣服脫了下來,赤**上半身環(huán)保住了錢邶。錢邶卷起了袖子,用手在鐘瑞的身上撫摸著。兩個男人的親熱畫面有些違和,但是很奇怪,在這個有點(diǎn)寒栗的夜晚,這個舉動居然讓人覺得很幸福。
“真的是委屈你了,真的?!卞X邶用手撫摸著他的面頰,不假思索地說:“遇到你,真是我的幸運(yùn)。”
鐘瑞轉(zhuǎn)過臉,面龐有些微紅,羞澀地囁嚅道:“為你,我愿意付出一切,在所不惜,我不畏懼一切。”
阿肯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實在看不下去了,猛然地狠狠咬了手臂強(qiáng)迫自己醒來。
接下來的幾天,阿肯每天都在醫(yī)院里看到鐘瑞,頻率越來越高。不久,鐘瑞又辦理了長期住院手續(xù)。
這天鐘瑞正在草坪上溜達(dá),他在花花草草之間的林蔭大道上閑走,踱著大步,穿著白衣,嘴里念著詩詞,像超脫的仙子。
在林蔭道的另一邊,阿肯聽見鐘瑞的腳步聲。他遠(yuǎn)遠(yuǎn)地眺望了一眼,莫名地不快。阿肯決定教訓(xùn)這個“蠢貨”。
他快步穿過灌木叢,跨過一張石椅,來到鐘瑞面前。兩人沉默地對視了很久,阿肯突然摘起一朵花往自己頭上插,嘴里咕噥著“我愛你”;緊接著他自己換了一個聲調(diào)回答道“我也是”。阿肯又伸出雙臂自己抱住自己,不停地輕吻自己的手臂。過了一會兒,始蹲在地上立定跳遠(yuǎn),但是雙手一直打開著,上下?lián)u擺,十分滑稽。
鐘瑞沒有明白阿肯的含義,只是覺得有些詼諧,他發(fā)出“咯咯”的傻笑,說道:“嘿!搞了半天你是個瘋子?。抗??!?
阿肯盯住鐘瑞的眼睛看,心情越來越不快。他覺得十分惱火,不是因為鐘瑞
說他是瘋子,也不是因為鐘瑞沒有看懂他的意思,而是因為他明知這場愛情帶刺還是要去采摘。他氣得發(fā)抖,沖上前去給了鐘瑞幾記耳光,越來越激動:“我倒要看看誰才是瘋子,??!愚昧的愛情啊!愚昧的愛情?。 ?
鐘瑞的臉馬上火辣辣地發(fā)脹,他不知所措,向后退了幾步,沒有還手。接著,鐘瑞從容地?fù)荛_膝蓋邊的花朵,摸了摸自己的面頰,柔聲細(xì)語地說:“聽我說,您對不了解同性戀,您對我們有偏見,您摸摸自己的心問問,我說得對不對?”
鐘瑞文質(zhì)彬彬的舉止讓阿肯一怔,他還想罵些什么,卻面對著一動不動了。
鐘瑞見阿肯愕然地站在那里,站起來,走進(jìn)了一些,把他溫暖的手放在阿肯的手上。這個舉止產(chǎn)生了神奇的效果,阿肯的腿感到軟綿綿的,他的心不可思議地冷靜下來,答不出話。
但是,阿肯不久又無理取鬧地沖鐘瑞吐了一口唾沫,這是阿肯一貫的作風(fēng):兩個人在一塊兒的時候會為了不被對方比下去而胡攪蠻纏或胡言亂語。
鐘瑞異乎常人的鎮(zhèn)定,干凈的眼眸淡定地凝視著阿肯,拍了拍身上的臟東西,沉默地離開。
阿肯一直站在原地,他感到莫名地疲乏和痛苦,覺得自己敏感的神經(jīng)在鐘瑞面前疲塌,毫無意義可言。
晚上,鐘瑞來到了阿肯的房間。
“你好點(diǎn)了嗎?為什么要揍我?”鐘瑞直接走到阿肯跟前,拉動他凌亂的被子,唇角泛著微笑。
阿肯看到鐘瑞有些意外,他的心莫名地咚咚直跳,羞愧的氣息似乎秘密地浸濕他的心臟,使他莫名地不敢面對。他在腦子里想找到一個彌補(bǔ)這種理虧的借口,立即聯(lián)想到了幾個月前被錢邶騙得死去活來的羅雅雯。
阿肯連續(xù)地咳嗽了幾下,露出不屑的眼神,冷笑一聲:“為什么?為了你的愚鈍咯!為了你們這幫人的愚鈍咯!我不是歧視同性戀,就事論事,錢邶不是好東西。愛情,錢邶這人的愛情是愛情嗎?你的愛情這樣茍且有意思嗎?你覺得犧牲自己的幸福為代價的愛情很高尚是嗎?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對你同性戀沒意見,但是你也挑挑對象,你看看你付為的是什么鳥東西付出?”
阿肯講完后,鐘瑞似乎沒有聽明白,自顧自地說道:“原來你們都是這樣看我的嗎?你們?yōu)槭裁床荒馨萃詰倌???
阿肯語塞,他根本沒有歧視同性戀的意思,所謂一千個人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你在意什么就聽出什么。不管別人說什么,鐘瑞都覺得別人在歧視他,而這恰恰是因為他自己在心里有些歧視自己,他很在意這一點(diǎn)。就像阿肯喜歡在別人面前顯擺,多半也是因為自卑,因為自己心虛,在心里承認(rèn)自己低人一等。
“我再說一遍,沒有歧視你的意思。但
是,你不能把自己推進(jìn)火海里啊?我和你非親非故,要不是吃飽了沒事干,是壓根不會理會你的。愛情講究雙向流動,你這樣單方面的付出是沒有……”
“你怎么知道我是單方面付出的?你憑什么這么說?”鐘瑞不滿。
“我怎么不知道,我…….”阿肯有些說不出話了,仔細(xì)想想,錢邶這一次的愛情說是圖色吧也沒見得占了便宜,說是圖財就更不可能了,“這個錢邶有多少女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愛情,他看你新鮮就…….”
阿肯還準(zhǔn)備說下去,卻發(fā)現(xiàn)鐘瑞的頭已經(jīng)埋得低低的了,幾滴淚珠落在了地上。
“你這是?”阿肯覺得自己是不是說了什么不該說的。
房間死一樣的寧靜,只有鐘瑞偶然作作的啜泣聲。
“老實說,我有時候也分不清楚到底是不是愛?我分明感受到了兩個人不言而寓的交流。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一次畫展,那時候我正在一幅畫面前發(fā)呆。他走上來跟我交流,我覺得他說出了別人說不出的東西,就像我的心聲。后來我們漸漸多了交流,一起去畫展,一起聽報告,一起創(chuàng)作,我們慢慢相愛了。我找了個時機(jī)就告訴了我的家人,結(jié)果他們把我罵了一頓,說我腦子有問題了,說我畫畫走火入魔了??墒呛湾X邶在一起的日子里是我最理智的時期,我的創(chuàng)作思如泉涌有不可遏制的美麗想法,他也是,他常常會夜半突然來我這里,陪我一起飛揚(yáng)思緒。我們有肉體交流,也有心理交流。我把這些告訴我的父母,但是他們說我在說胡話,說我簡直毀三觀了,說我的愛情是畸形的,沒有生育的愛是沒有意義的。后來,錢邶的妻子找上門來,劈頭蓋臉一頓罵,說我想騙錢。我覺得特別無語,因為從頭至尾我沒要過錢邶一分錢,在我眼里,錢邶給我的靈感比任何東西都要有價值。她又讓我離開錢邶,說錢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禁不起同性戀的輿論。我說我愿意一輩子默默無聞地假裝他的親密朋友,但是錢邶的妻子完全不相信,她找了一幫人把我揍了一頓。錢邶知道了以后…….”鐘瑞還想接著說些什么,卻發(fā)現(xiàn)阿肯的同房病人林花走了進(jìn)來,便不說話了。
房間的氣氛顯得愁悶,空氣似乎凍結(jié)了,阿肯始終不相信他們兩人之間的感情如鐘瑞所述是純潔而神圣的,在阿肯心目中,世界上從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和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鐘瑞站在阿肯面前低著頭別過臉背對著林花,被打腫的臉蓄著眼淚。窗外的陽光斜斜地射進(jìn)來,整個屋子恍如鍍了金子,鐘瑞站在里面,仿佛一具冰冷而孤零零的鎧甲。
阿肯也感到心煩意亂,在這間敞亮的屋子里,這個高大白凈又那么優(yōu)雅的男人,像一個遺留下來的格格不入的貴族,使得有的東西都一文不值,尤其是卑微還自命不凡的阿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