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開立宗門是件大事,除了皇家人,各大門派也會派弟子過來送賀禮,外加一套夾著冷嘲熱諷的祝賀。
不過這次他們在見到寧缺時,那種壓迫感太強大,只能把那些冷嘲熱諷一并吞肚子里,埋的越深越好,個個笑的嘴巴抽筋,用生命去奉承,唯恐就回不去了。
充當(dāng)鎮(zhèn)門之寶,寧缺聽的耳膜起繭,一張臉冷若冰霜。
陸慎行抬頭,看著門頭上龍飛fèng舞的衡陽宗三個大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
幾十個門童青澀秀氣,穿著寬大的灰色衣袍,腰板挺直如一根青竹,板著臉有模有樣的站成兩排,和當(dāng)年仿佛重疊了。
“寧掌門,大家同是道友,日后還要多關(guān)照關(guān)照。”
“寧掌門,這是小女憐惜,年方十六。”
“不知寧掌門師從何門何派?”
那些人試圖過來攀附,寧缺背對著陽光,目光落在門口站立的身影上,大師兄為何執(zhí)意要他一個魔界之主做衡陽宗的掌門?
晚上陸慎行聽到寧缺的疑問,他冷哼一聲,“整個衡陽宗都被你毀了,這事你不做誰做?”
半響,寧缺抿了抿唇,“也罷。”
因果報應(yīng),三界之中,誰也逃不掉的。
陸慎行把被褥抖抖,“明日跟我去找三師弟的轉(zhuǎn)世。”
寧缺不答,也不知道是真沒聽見,還是自我意識發(fā)作,直接給過濾了。
陸慎行斜眼,云淡風(fēng)輕的說,“你也可以不去,往后就別指望我喂你吃黃瓜。”
寧缺面紅耳赤,“……”這人說起胡話來一本正經(jīng),皮比墻厚。
那招太狠,回回得逞,無懈可擊。
陸慎行掀起被子一角。
寧缺側(cè)身鉆進(jìn)去,蜷縮著手腳靠在陸慎行懷里,臉蹭蹭他的肩窩,一系列動作無比自然。
“睡吧。”陸慎行把手伸進(jìn)寧缺的里衣,摟著他的腰。
翌日一早,陸慎行和寧缺下山。
大風(fēng)鎮(zhèn),和煦的微風(fēng)穿行街巷,豬肉鋪子前聚集著六七個人,大半是提著裝了菜的籃子的婦人。
砰砰砰的聲響在鋪子老板的寬面刀下發(fā)出,碎肉沫子飛濺。
在他腳邊蹲著一個圓潤的小胖子,胳膊腿白嫩嫩的,專心致志地埋頭大口啃雞腿,沾了一嘴的油。
“望望,去去去,別蹲這兒,回家找你娘”
小胖子大大咧咧的抹嘴巴,吧唧吧唧舔手指頭,意猶未盡的嚷嚷,“阿爹,你再給我買一個雞腿。”
“吃吃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中年男人抬腳就踹他的屁股,沒好氣的吼,“你個臭小子,敗家玩意兒,回去”
小胖子給踹的踉蹌了一下,他撇撇嘴,跑到后面的河邊,往河里不停地踢石頭子。
陸慎行看著面前但他大腿位置的小胖子,那滿嘴的油亮晶晶的,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連續(xù)那么多世進(jìn)畜道當(dāng)豬,好不容易有一世入了人道,還是好吃懶惰的命。
“小孩,你想做神仙嗎?”
一般這個年紀(jì)的小孩都有個神仙夢,然而小胖子的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不想”
寧缺手里出現(xiàn)一個流油的雞腿,那雞腿尤其大,香味撲鼻,他什么也不用說,轉(zhuǎn)身就走,小胖子
兩眼發(fā)直,傻傻的追上去。
一個雞腿就騙走了,陸慎行嘴角抽搐,姜望初要是能成仙,那一定是老天打盹了。
村東頭,小胖子邊啃雞腿邊說,“這就是我家”
寧缺凌空而立,黑色衣袖翻飛,宛如神祗。
村民們嚇傻了,“是神仙”
所有人紛紛虔誠地跪在地上,一口一個神仙,全都不敢抬頭。
寧缺譏諷的笑笑,世人愚蠢,他一個十惡不赦的大魔頭被當(dāng)做神仙跪拜,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也不知道仙界那班人看見了這副情景會是什么表情,勢必會很精彩。
“本尊有意收他為徒。”寧缺嗓音冰冷,看向也傻了的小胖子。
小胖子腿肚子抖的厲害,尿了。
婦人被一股力量帶著抬起頭,她張大嘴巴,喉嚨像是被掐住了。
躺在山頭的陸慎行聽見一聲尖叫,他立刻飛過去,血腥的畫面沒看到,就見滿臉淚的婦人抱著小胖子嚎啕大哭,其他村民也跟著哭。
在他們看來,村里要出一個神仙了,日后都能跟著沾光。
姜望初順利進(jìn)了衡陽宗,陸慎行分出大半精力,用心輔助姜望初入道。
寧缺就跟打翻了醋壇子似的,他也不像個怨婦一樣吵吵鬧鬧,從夜幕降臨到天明,幾乎是不給陸慎行喘息的機會。
陸慎行大汗淋漓,粗聲說,“你是想要把我栓床上?”
蜷起來的腳趾頭動了動,擦著潮濕的被褥,寧缺趴在陸慎行身上,親著他的下巴,手也沒停,拿黃瓜去了。
陸慎行側(cè)身把腳架到寧缺腰部,翻上去。
攸地,寧缺面有緋色,他一動,耳根都紅了。
陸慎行伸手抹掉他流出來的東西,拿布巾擦擦,幾分哭笑不得,幾分寵溺,“都吃的裝不下了還要吃。”
事后寧缺全身力量都放到陸慎行身上,氣色不太好。
陸慎行去給寧缺倒了水,給他順順背,皺眉問,“是不是著涼了?”
寧缺搖頭,“睡會就好。”
陸慎行摸摸他的額頭,溫度沒見不正常才松了口氣。
夜里壓榨的就剩渣了,因此陸慎行白天都無精打采,從頭到腳散發(fā)著一股縱欲過度的氣息。
“你配不上他。”
旁邊冷不丁冒出這么一句話,常在電視里看到,陸慎行眼角抽抽,差點就甩出去一句對應(yīng)的“那你就配的上嗎?”
黑衣男子的身形從柱子后面出來,還是黑色斗篷,只不過這次他將頭頂?shù)拿弊酉屏讼聛怼?
作為一個主角,皮相必然是完美無缺的。
陸慎行挑高了眉毛,要把一條綠油油的肉蟲跟面前氣質(zhì)絕佳的男子聯(lián)系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想象力得豐富起來。
“如果沒有你,他……”
陸慎行毫不遲疑的打斷,冷笑著說,“沒有我,他也不會是你的。”
原劇情里,寧缺氣焰囂張,不可一世,這人簡直就是正義的化身,和寧缺是死敵,最大的目標(biāo)就是將寧缺挫骨揚灰,所以拼命修煉,收集法寶,最終帶著主角光環(huán)殺了寧缺。
黑衣男子呼吸急促,只當(dāng)是在嘲諷,他咬牙切齒,“你不過是個魔修,憑什么可以得到他的全部”
“肥肥。”陸慎行惡意念出他的名字,“你還是一顆蛋的時候可愛點。”
這回是貨真價實的嘲諷了。
殺氣騰騰的黑衣男子突然臉色一變,從原地消失。
從那以后,陸慎行再也沒見過黑衣男子。
寧缺沒提,他也不問。
小孩子未必什么都不懂,也未必什么都懂,姜望初剛到山上,對任何人和事都很新鮮,仗著自己是師傅親自去他村里帶他來的,還給他吃雞腿,在師兄弟們面前顯擺。
寧缺本就容不得陸慎行身邊有人圍著,打從一開始就厭惡姜望初,偏偏對方還不思進(jìn)取,比其他弟子都要懶散,悟性也差,他向來不近人情,有意無意的,沒少給懲罰。
姜望初從幾個師兄那里打聽到師伯比師傅大,他屁顛屁顛的告狀去了。
“師伯,師傅又罰我思過了。”
陸慎行坐在樹底下曬太陽,“你師傅是為你好。”
姜望初不以為然的撇嘴,“師伯沒兇過我,對我就很好。”
陸慎行面露古怪,“我對你好嗎?”
姜望初小雞啄米的點頭,“好啊”
陸慎行的眼睛緩緩瞇成一條縫,久久沒有說話,他向來都是唯利是圖,大概也就在寧缺那里例外。
姜望初堅定的說,“我知道師伯喜歡我,比我爹娘還好。”
陸慎行笑道,“師伯更喜歡你師傅。”
姜望初不信的湊過去,“比喜歡我還要多嗎?”
陸慎行勾唇,“多很多。”
小小的姜望初知道,師伯更向著師傅。
后來姜望初懂事了不少,能感覺到他每次往師伯身上蹭,師傅都不高興,樣子變的很可怕,他好像要死了。
這個體會其他弟子也感覺的到,大家默契的離師伯遠(yuǎn)遠(yuǎn)的,越遠(yuǎn)越好。
陸慎行也不容易,時刻擔(dān)心寧缺一不高興,把小胖子給弄死了,直到他聽到系統(tǒng)的提示音,“叮,恭喜陸先生,支線任務(wù)完成。”
那聲音對陸慎行而言,更甚仙樂。
陸慎行心情大好,隨手抱起姜望初往上掂了掂。
被抱起來的姜望初瞅到一個身影,他趴在陸慎行耳邊,焦急的說,“師傅來了,師伯,你快放我下來啊”
森冷的寒意從后面?zhèn)鱽恚懮餍刑籼裘济雅さ母圉q一樣的姜望初丟地上。
“師傅,師伯,我先走了。”
姜望初規(guī)規(guī)矩矩的打招呼,撒腿就跑,結(jié)果還沒繞過柱子就撞到一個硬邦邦的東西,他抬頭一看,當(dāng)場就懵了。
兩個神仙。
略高一些的男子那張堅毅的臉上露出詫異,“三師弟?”
姜望初左右看看,他撓撓肉嘟嘟的臉,奇怪的眨眼睛,“你叫我嗎?”
郝蓮的聲音低如耳語,“瀏陽,他是你師弟的轉(zhuǎn)世。”
瀏陽恍然,他取下懷中一物贈予姜望初。
郝蓮咳一聲,“那東西太貴重了,他的修為太低,你送給他,未必是福。”
瀏陽面無表情道,“也未必是禍。”
郝蓮還想說兩句,他看到過來的兩人,目光不著痕跡地停了幾瞬。
“仙界都知曉了。”
寧缺的目光冷厲,充滿不屑,那種睥睨天下的氣勢實質(zhì)化。
郝蓮打量起寧缺身邊的陌生男子,他的表情突然變的怪異了一些,“你是那頭亣颩獸?”
陸慎行也沒回他,而是去看瀏陽,“是我。”
瀏陽的表情起了清晰可見的變化,他微抬下巴,“師兄,別來無恙。”
語氣疏離平淡,陸慎行確定,這個瀏陽無情無欲。
只有郝蓮一人愕然,原來是這么回事。
氣氛徒然僵硬,郝蓮夾在同門師兄弟之間,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既尷尬又難受。
“我四處走走。”他說完就邁出了步子,經(jīng)過寧缺時不自主的多看了一眼,對方始終注視著身旁之人,一貫的冷漠里蘊藏著一抹溫柔。
他的心里長嘆,師傅所說的劫還真難到他了。
陸慎行沉聲朝瀏陽說,“我想和你單獨談?wù)劇!?
瀏陽頷首,“好。”
寧缺的手指輕動,沒什么血色的唇繃直,站在原地一聲不吭。
陸慎行無奈,“你也一起。”
走到書房,陸慎行干脆直白的開口,“瀏陽,你的情根并沒有斬斷。”
瀏陽怔了怔,他深深的看著陸慎行,“我封在分身體內(nèi)。”
當(dāng)年他利用從密境得到的一件法寶修成分身,成功將情根剝離,其中過程的痛楚不想再去回憶。
陸慎行立刻問,“他在哪兒?”
瀏陽的目光挪向?qū)幦薄?
寧缺的聲音里不見任何情緒波動,“我殺了。”
陸慎行,“……”
瀏陽的分身受情根影響,無法成仙,機緣巧合之下修魔。
魔界所有生物都在寧缺的掌控中,當(dāng)寧缺發(fā)現(xiàn)對方的存在,知道執(zhí)念是他的大師兄,當(dāng)時就沒留活口。
魔死后不入輪回,會重新凝聚成魔,或許是千年,亦或是萬年。
人是死是活他不管,問題是任務(wù)怎么辦,陸慎行扶住額頭,回回被系統(tǒng)坑,這回系統(tǒng)沒坑他,還以為就要搞定了,誰知寧缺把他坑了。
“去生死淵找一個魔靈。”寧缺淡聲說,“他叫瀏陽。”
“是。”從寧缺背后升起的虛影消失。
生死淵?陸慎行唯恐再出什么事端,“我去看看。”
寧缺腳步跟上陸慎行,背后傳來瀏陽的聲音,“師傅人在何處?”
就在瀏陽不抱希望時,他聽見腦海里響起一個冷淡的聲音,“當(dāng)朝丞相徐凌。”
凡是受困黑瑤鼎,下場必然是灰飛煙滅,寧缺護(hù)住了萬貫騫的一縷魂魄送入輪回,終究還是顧及了一絲教誨之恩。
生死淵是魔界被驅(qū)逐的魔靈聚集的地方,他們在這里掙扎,痛苦,吞噬,萬劫不復(fù)。
陸慎行以為就是一處深淵,來了才知道是一個承載了魔界所有陰暗,負(fù)面之地。
寧缺的氣息不再收斂,整個生死淵所有魔靈都趴在地上顫抖,來自靈魂的恐懼。
這一刻陸慎行才有所發(fā)覺,夜夜躺在他身下的人是怎樣可怕的存在。
陸慎行離寧缺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寧缺朝夕相處,他并沒有感到一絲一毫害怕。
“瀏陽。”
隨著寧缺一聲呼喚,一團黑影飄過來,慢慢凝聚成瀏陽的輪廓。
凄厲的叫聲從他口中發(fā)出,他倒在地上抽搐不止,活生生將情根剔掉,承受的痛遠(yuǎn)超一寸寸撕裂,周圍的魔靈依舊維持著跪地的姿勢,將臉貼著土地,誰也不敢偷看一眼。
“還給我……啊……”
陸慎行平靜的看著他哭著懇求,斬斷情根對你對我都好。
片刻后,寧缺朝陸慎行微搖頭。
幾百年的等待,尋找,不止寧缺心性大變,瀏陽的思念也勝過從前多倍,情根已深,只能自我頓悟。
他已經(jīng)形成完善的意識,是一個全新的個體,甚至有了自己的名字無邊。
陸慎行將他帶回衡陽宗,寧缺讓出掌門之位。
一切都按照任務(wù)辦到了。
而正和郝蓮在一起的瀏陽忽然噴出一口鮮血,他的眸色暗沉,那人竟對他如此殘忍。
郝蓮古怪的問,“你怎么樣?”
瀏陽拿帕子擦嘴,臉上不見絲毫表情,“無事。”
郝蓮心事重重,他從師傅口中得知,前世他是寧缺的得意門生,恩情不報不行,直到仙界眾仙聚齊在魔界入口,結(jié)界打破。
他等來了機緣。
和原劇情一模一樣,還是同一人帶頭攻打魔界,就是那個原本應(yīng)該被寧缺抹殺的黑衣男子,這個世界的主角。
陸慎行是寧缺唯一的弱點,且是致命的,這是誰都知道的事。
他成為眾矢之的,世人不知仙人并不光明磊落,他們同樣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甚至更甚小人。
瀏陽自顧不暇,他的分身竟然想和他融合,取而代之。
黑衣男子存心要殺了陸慎行,被眾仙圍攻,寧缺不能全力以赴,他需要顧慮陸慎行的安危。
郝蓮出手,替寧缺擋了一擊。
恩情已報,郝蓮豁然開朗,閉關(guān)修行去了。
那場混戰(zhàn)是仙魔兩界的噩夢,隕落無數(shù),黑衣男子徹底消失,寧缺親手送他上路。
瀏陽輸了,他被無邊取代,半魔半仙,坐擁衡陽宗,等著他的大師兄回來。
寧缺和陸慎行去了三界之外的一個小世界,就他們兩個人,沒有人能干擾。
一日午后,陽光明媚,寧缺將院里的谷米翻了翻,突然說,“大師兄,我把孩子送入輪回轉(zhuǎn)世了。”
他說的平靜,仿佛是在說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坐在太陽底下的陸慎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他把茶壺放桌上,“我記得你以前是男子。”
寧缺清咳一聲,“……我現(xiàn)在也是。”
陸慎行敲擊木桌,“那么孩子是怎么回事?”
嚴(yán)肅的氛圍在院里彌漫,寧缺輕聲說,“一時說不清。”
陸慎行指指旁邊的木椅,“那就坐下慢慢說。”
寧缺抿唇,又松開,他重復(fù)了幾次,將事情經(jīng)過說了,當(dāng)初發(fā)現(xiàn)時他無法允許那個孩子的存在,不可能接受任何人和他分享這個人。
所以他去了一趟鬼界,將尚未成形的孩子取出來,送入輪回,去人道投胎,做個凡人。
“你怨我嗎?”
陸慎行嘆息,送到別人家也好,他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早晚要走,至于寧缺……
他一走,寧缺肯定會跟著去的。
“師兄,你怨我嗎?”寧缺又輕輕的問了一聲。
“不怨。”陸慎行說,他知道這個答案對面前的人尤其重要。
“去看看他。”
人界的年輕皇帝做了個奇怪的夢,大夢初醒,他淚流滿面,心中有莫名感觸難平,竟朝南方跪拜了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