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往遠處看,紅磚綠瓦鱗次櫛比,迎風飄揚的商鋪旗號比比皆是,玲瑯滿目,從腳下延伸出去一條寬闊大道,街市人流如潮。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愕然,他們做好準備面對一望無際寸草不生的荒蕪之地,或是美輪美奐,處處充滿危機的仙境,卻從未想過會看見繁榮熱鬧的小鎮。
正是清晨時分,東邊翻滾著紅色朝霞,淡淡的薄霧卷著涼意散去,包子鋪老板揭開蒸籠的木蓋子,熱氣騰騰的肉包子和白面饅頭擺的滿滿的,縈繞的香味里夾雜著老板粗||獷的吆喝聲,客棧小二甩著手里的抹布往肩上一搭,倚著門框在那笑容燦爛地招攬客人。
頑皮的孩童在商隊后面追趕著,老漢駕著驢車慢吞吞地往前,系在腰上的酒壺哐當哐當響。
掛著“聞香樓”牌子的閣樓門口站著幾個青年,有客進進出出,孤身或者成群結隊,二樓欄桿那里趴著一群女子,穿著薄薄的一層煙紗裙,五顏六色,如花綻放,玲||瓏||有||致的身子隨著她們有意無意的扭||動若隱若現,或嬌媚,或秀美,或清純,或優雅……應有盡有,而且每個都擁有傾城之貌。
一旦有男子路過,那些女子便會揮著手絹笑的花枝亂顫,“來呀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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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聞香樓對面就是姬醪館,十三四歲的少年白衣黑發,唇紅齒白,他們并不搔||首||弄||姿,靜靜站在那里,仿佛不是干著出賣皮||相取悅客人的活,干干凈凈的,如一副水墨畫。
一靜一動,都讓人有一種“來呀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時光”的感受,兩家門對著門,想吃哪個口味都可以。
這一幕的沖擊力太大了,天堂也不過如此,繞是經歷了比裹||腳||布還長的人生的陸慎行都不易察覺的多看了兩眼,他側頭,發現瀏陽無動于衷,小胖子姜望初兩眼放光,直盯著包子鋪,情||色是克服了,抵不住食物的誘||惑。
寧缺看傻了不要緊,要緊的是他似乎對聞香樓的女子不感興趣,竟然看的是那些少年。
“大師兄,現在怎么辦?”大家都懵懵的,上古密境是在鎮上某個地方,還是這鎮本身就是密境?
其他門派藏著掖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淡定,實際是不知道目前的狀況,都在偷偷留意別人的反應,見機行事。
一大波人的吸引力很大,只要觀察的仔細些就會發現不同穿著的每個都是二十人,不想讓人奇怪都難,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停下腳步指指點點,神色中大半是戒備,排斥,小半在那好奇。
“先落腳。”
陸慎行第一個做出舉動,帶他們進了一家客棧,小二麻利的把抹布在桌上登上橫豎一擦,樂的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那里了。
外頭其他人相互交換眼色,也都各懷心思地散開,一時間,鎮上幾家規模較大的客棧生意爆棚。
十個弟子一桌,分兩桌坐了,姜望初拿著菜譜念菜名,突然不說話了,呼吸加重,小眼睛瞪圓,寧缺倒茶的動作一頓,緊張地問,“三師兄,是不是發現了什么問題?”
他的話剛出去就聽哈哈大笑聲,陸慎行正想著事,冷不丁給嚇一跳。
姜望初激動的指著菜譜,唾沫星子亂蹦,“快看,醬牛肉!”說著就大吼一聲,“小二,來兩斤醬牛肉!”
等小二離開,姜望初就伸著脖子吞口水,一副餓鬼投胎的饞樣。
陸慎行嘴角抽搐,是有多喜歡牛肉?
瀏陽從進來到現在沒吭過一聲,他本來就是悶葫蘆,存在感弱,大家習慣了,陸慎行感覺他也和自己一樣覺得這個小鎮不尋常,但都說不出來具體原因。
桌上的氣氛兩級分化,姜望初和幾個弟子有說有笑,瀏陽和寧缺這邊個個心事重重。
陸慎行喚來小二,“給我說說這天下第一鎮?!?
小二熱情的哎了聲,聽聞后滿臉的自豪,“客官有所不知,我們這鎮以前叫鬧羊鎮,依山傍水,四季如春,人杰地靈,出過好幾個厲害的大官呢,皇帝還微服私訪過,對我們這里特別喜歡,回宮就賜名天下第一鎮?!?
鬧羊?這名字怎么讀都繞口,陸慎行放下筷子,“你們這里養了很多羊嗎?”
“客官沒聽說過嗎?”小二奇怪的眨眨眼,“鬧羊是一種花,在我們鎮上是出了名的,很多外地人長途跋涉到這里,就為了來看花呢?!?
門口有幾個人走進來,眼尖的小二立刻整出最親切的笑容,點頭哈腰地迎了上去。
陸慎行看向桌上另外九人,皺眉問,“你們有誰聽過那種花嗎?”
“大師兄,世間花種很多,沒聽過也是正常的。”有個弟子見誰都沒開口,不免認為都有些大驚小怪,他不以為然的說了句,并沒有化解圍繞在他們中間的沉悶氛圍。
對面一桌傳來吵鬧聲,是別的門派,陸慎行他們看過去的時候對方已經打了起來。
突然傳來一聲喊,“死人了!”
客棧內頓時響徹尖叫聲,食客驚慌的往外跑,桌椅東倒西歪,酒菜灑了一地,場面亂的讓陸慎行暴躁的想殺人,他被自己的殺意弄的一怔,自制力什么時候這么不堪一擊了?
“大師兄,死的是流云門的人,姓鐵?!睂幦备皆陉懮餍卸呎f,“我見過,囂張跋扈的很,方才應該是跟他的同門發生了沖突,對方氣不過才出的手。”
陸慎行聞到酒氣,“你喝酒了?”
寧缺喝酒上臉,自己并不曉得,這會面頰通紅,他輕笑了一下,“就一小口。”
“剛來就有人死了,好可怕!”姜望初發出一聲驚叫,連菜都不吃了,站到陸慎行旁邊,眼神中透著強烈的不安。
瀏陽抬眼,與陸慎行的目光交匯,又不動聲色的挪開,都選擇不管不問。
流云門大弟子一臉沉痛的讓人處理死去的師弟。
“我只是罵了兩句而已,沒殺他,不是我,不是我……”動手的那男子語無倫次,“他說我礙眼,說我根本修不成道,很煩,我很煩。”
男子忽然猙獰的大叫,“我想讓他閉嘴!”
說了你不喜歡聽的,你就把他殺了,同門的那些人一個個都不寒而栗,用一種看瘋子的眼神看前一刻還一起說笑的同門。
那男子始終在說他沒殺人,仿佛自己的行為超脫了控制力,到了混亂的地步。
熱鬧不看,閑事不管,陸慎行他們一行人出了客棧,沒有多留。
街上還是喧嘩無比,跟客棧的壓抑格格不入。
“花?!睘g陽看著一處。
陸慎行沿著他的視線望去,大片黑色的花朵圍著墻角,幾分清麗,幾分妖艷,他離近一些,發現形狀有點像百合。
“這就是鬧羊花?好漂亮。”寧缺伸出手,在要碰到的那一刻被一只手用力拉住,耳邊是冰冷的呵斥聲,“別碰!”
他被訓的不知所措,愣愣的點頭。
然而在陸慎行那句話出去時,已經有弟子好奇地去摸了花,他嚇的啊了一聲,驚恐地看著那朵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化作一灘黑水。
不等眾人反應,那個弟子的身體和花朵一樣,好像被抽走了血||肉,青澀的面孔眨眼睛變的蒼老,皺巴巴的皮||裹||著突出的骨頭。
“大師兄,救我?!彼従徬蜿懮餍猩焓?,干涸的聲音之后,整副骨架一點點融化,連一滴血都沒留下。
這一幕讓目睹的都倒抽一口氣,無法阻止的無力和恐懼。
“密境,這里就是密境!”
不知誰喊了一句,其他人都驚慌失色,往陸慎行身邊靠攏,繃緊了神經,開始草木皆兵。
“別吵了?!标懮餍邪櫫税櫭?。
有兩個年紀最小,天賦不錯,但是心態不行,受不了的在那哭。
“別吵!”陸慎行的表情恐怖,其他人見了都害怕的退步,產生的俱意不受控制的增加,他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師兄跟他們朝夕相處,沒理由會怕到想主動攻擊。
瀏陽怪異地看陸慎行,似乎發現了什么,姜望初緊張的想拉寧缺躲到后面去,卻看到他的另一只手被陸慎行捏的死死的。
陸慎行的情緒又一次詭異地瀕臨失控,他不是個暴||力||狂,可是自從進了小鎮,任何一點情緒都會被放大無數倍。
剛才他心里只想制止寧缺,但差點就動手了,只差一點。
沒來由的想起客棧發生的一幕,陸慎行做了幾次深呼吸,抓住寧缺的那只手的手背青筋突起,寧缺痛的吸了口氣,卻不敢掙脫。
“大師兄,你把小師弟的手抓紅了?!苯鯎鷳n的提醒。
陸慎行深鎖眉宇,杵在那里一動不動,他忽然抿緊唇角,又松開,從口中蹦出一句,“幻境。”
他再次開口,陳述的口吻,“這里不是密境,只是幻境。”
這兩個字讓瀏陽在內的所有人的心情從地獄到了深淵,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他們會出現在小鎮上。
要怎么從幻境出去?
不看不聽不說不想,只有克服七||情||六||欲,做到心無雜念才可進入真正的密境。
一個幻境就會淘汰掉一大批人,等于是個大號的過濾網。
陸慎行腦子里就剩下兩個字在那肆無忌憚地飄過來飄過去,完了。
他就是一俗人,貪婪,嫉妒,愛||欲,惡意……不該有的一樣不缺,該有的半點找不到,不會永遠出不去吧。
陸慎行面色凝重,越想平靜越浮躁。
明知是幻境,想要克制自己的欲|||念還是很難,這就好比要減肥是一個理,知道哪些不能碰哪些要少吃,依然該吃吃該喝喝。
“大師兄,我好餓?!苯蹩裱士谒?。
“餓個屁,那是幻覺?!标懮餍写罅ε乃哪?,惡劣的吼道,“你要想永遠待在這個鬼地方就去吃。”
姜望初可憐的低著頭把胳膊塞嘴里,閉著眼睛縮成一團,假的都是假的,我不餓。
漸漸的,其他門派也發現了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他們從一開始的輕松到痛苦,不過半炷香時間。
五感封住,心神封不住,第一關的考驗就這么難,很多人都后悔了,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人的意志崩潰,放棄了掙扎。
“小師弟,你把我身上的吃的都拿走。”姜望初緊閉眼睛,說話的聲音都在抖,“快點!”
寧缺過去上下摸摸,搜出好多袋,他用佩服的目光看了眼姜望初,身上能藏這么多也是一種本事。
不知過了多久,姜望初的身影消失了,陸慎行眼底掠過詫異的光芒,吃貨小胖子竟然是他們這些人里面第一個離開的,他記得那次問到心愿說是成大道,踏仙途,當時聽了就當一個笑話,現在古怪地覺得不是沒有可能。
“三師兄做到了!”
姜望初的離開帶給了還在苦苦堅持的人信心,大家互相鼓舞。
雖然他們不確定離開后的處境是不是就比現在好,但是誰都不想待在幻境里面。
讓人感到意外的是本該第一個出去的瀏陽卻還被困在這里,隨著一個個人離開,他臉上的冷氣也越來越濃,誰也不敢跟他說話。
“別靠近我?!睘g陽用從未有過的鋒利語氣警告陸慎行,他拿著劍走了。
陸慎行譏諷的扯了一下嘴皮子,是你自己有雜念才出不去,關我什么事,莫名其妙。
二十個人中,十三個陷入七||情||六||欲,放棄自己被紅塵牽擾,余下的七人里有五人擺脫幻境,另外兩人還在垂死掙扎。
“大師兄,我們是不是出不去了?”寧缺望著人來人往的大街,臉上透著絕望。
陸慎行沉默不語,這個問題他也想知道。
提著菜籃子的婦人走過來兇巴巴的質問,“你們堵這里干什么?讓我過去。”
陸慎行呼吸粗||重,手指關節捏的發響,那婦人扯開嗓子大叫,“快來人啊!救命??!”
“大師兄,快走?!睂幦崩懮餍械囊路?。
因為所有情緒都不正常,經過放大后想控制住太難了,陸慎行覺得自己就是一顆||炸|||彈||,已經啟動了,離||爆||炸||的時間越來越近。
“二師兄他們不知道有沒有遇到危險?”寧缺垂了垂眼,心里有些煩悶,他沒辦法克服是對二師兄的羨慕,想和大師兄并肩的愿望。
“找個地方睡?!标懮餍腥嗳嗝夹?,“睡夠了再想辦法努力克服雜念跟他們匯合?!?
寧缺一愣,大師兄說的好像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