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嘴唇抿得緊緊地,一開始的慌張褪去,到了現在卻是變得異常的冷靜了下來。
小時候她跟舅舅陸曳待在一起的時間就非常的多,家里都是大忙人,只有開著古董店的舅舅,時間是最自由的,到現在她都還記得那棟兩層樓的古董店里,令人沉靜的檀香味兒。
店里有一把上了年歲的躺椅,上頭搭著一塊黑色上頭繡了金色祥云的披風。
中午的時候沒有什么客人,她坐在窗邊看書,有時候一抬頭,陸曳就坐在躺椅里睡著了,那披風連腳到頭都蓋得嚴嚴實實的,乍一眼看去,像是可以直接出殯。
偶爾有老主顧來了嚇一跳,直說他這個人不講究。
陸曳休息夠了,就會樂呵呵的將她扛在肩頭,到處亂晃悠,一整條老街的人都是互相認識的,他總是神秘兮兮地說著各種聽來的八卦。
有時候沉珂會格外痛恨自己的記憶力超群,因為她壓根兒不想記得那個賣玉石翡翠店的三十多歲男老板屁股上有一個桃花痣,還是綠色兒的。
當年他妻子就看是相中了這點新奇,才招了他做贅婿。
那會兒的陸曳很喜歡笑,總是樂呵呵的,好像這滿世界都是新奇事。
他還會帶她去巷子口的一家老茶樓,里頭的紅豆奶卷格外的好吃,每次吃的時候,陸曳總是要絮絮叨叨的說他和陸慧小時候的事情。
星河路慘桉發生之后,那樣的日子就再也沒有了。
她的人生方向一下就轉變了,一心要當一個警察。
陸曳的人生態度也一下就轉變了,她成了他一個人的責任。
沉珂回想著過去,當年她愿意賣掉父親的產業,也是不想陸曳為了她而改變了所有的人生軌跡。
可這事兒好像是弄巧成拙了。
陸曳那會兒忙得昏天暗地,總是說他把沉氏敗掉了,就要給沉珂再賺一個。
那古董鋪子還在,只不過小躺椅上再也不會有一個躺在上頭蒙頭大睡的人了。
手術室的燈還亮著,沉珂握緊的拳頭一直都沒有松開。
陸曳,是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血緣親人了。
經過了星河路的事情之后,她以為這個世上已經沒有什么會令她畏懼,令她恐慌的了。
可事到臨頭,沉珂明白這世上并沒有什么絕對的事。
“小珂,喝口水。”
葉朗不知道什么已經接完了電話,他用那一只還好著的手,拿著一瓶剛從飲料機里購買的礦泉水,遞給了沉珂。
沉珂接了過來,打開蓋子又遞回給了他。
葉朗微微有些詫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著確實開瓶蓋不方便,接了過來,輕輕地抿了一口。
“你也不用太擔心了,陸總一定會福大命大沒事的。以前科慧剛剛冒尖兒的時候,我們也遇到了很多明槍暗箭。可都好好的挺過來了。”
葉朗說著這些,眼睛卻是一眨不眨的盯著手術室的門。
“陸總進手術室之前,示意我可以把這些事情告訴你了。他的遺囑早就立好了,整個科慧集團完完全全都是屬于你的,公司沒有稅務問題,目前發展也十分良好。”
“現在跟從前不一樣了,你不用把科慧賣掉,可以找職業經理人來管理公司。”
葉朗說著,頓了頓,“當然,你要是不想管理,想要賣掉什么的也都隨便你。不過那個古董鋪子,陸總希望你可以保留下來,那是他的第一份產業。”
他說到這里,扭過頭來看向了沉珂,伸出手輕輕地壓平了沉珂一縷翹起的頭發。
】
陸曳真的很在乎沉珂,也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做了很多事情。
沉珂雖然很聰明,但是在某些方面格外的單純,這個世界講究中庸與含蓄,像這種直來直往咄咄逼人的人,如果不是能力實在是一騎絕塵,實際上是很難在社會上生存的。
而且就算是一騎絕乘又如何?這世上沒有那么多天才,都在悄無聲息中隕落了。
陸曳在這方面非常肯下功夫,一直都默默地保護著她。
“等你拿到科慧之后,就成立一個專門的慈善基金。這個基金,專門為需要幫助的警務人員家庭提供幫助。尤尤其是那些烈士遺屬。不光是針對南江,針對全國。”
“科慧很龐大,這些不過是九牛一毛。而且,我們相信,你也很愿意做這個事情。”
葉朗將同陸曳從前討論好的,一一交代給沉珂聽。
沉珂聽到這里,有些意外的扭過頭來,“什么?這種好事,為什么不早點做呢?”
葉朗笑了笑,卻是沒有回答。
他不說,沉珂這會兒也沒有什么心情多問。
朱獳是一直監視著陸曳么?是盯梢還是一早就知曉他的行程所以派了兩輛車夾擊?
知道舅舅行程的人有誰?有坐在她旁邊的葉朗,有開車的司機,應該還有總裁秘書;以及那邊的齊桓的爸爸,還有高爾夫球場的人……這么一算下來,當真是不少。
還有朱獳是怎么知道她開始調查朱獳桉的呢?
是從陳末說馬局把桉子挪回來給他們的時候知道的?還是她同黎淵去柳壬娜那里知道的?
這一條線知道的人就更多了,馬局,一組的人,還有柳壬娜……
時間過去了很久,久到沉珂以為陸曳會在里頭永遠也醒不過來的時候,身邊的葉朗突然問了這么一句話。
“你還要繼續調查下去么?上一回我們收到的那封信……所以這是犯罪分子的蓄意報復與威脅嗎?”
沉珂扭頭看向了葉朗,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雖然現在還沒有確定,但我相信這并不是一個巧合。如果我不調查了,那舅舅和你豈不是白被撞了一回?”
葉朗一副果然如此的樣子,朝著手術室的門口看去。
就在這個時候,手術室的門打開了來。
沉珂同葉朗同時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沖了過去,“醫生,我舅舅(陸總)怎么樣了?”
醫生笑著扯掉了自己的小花帽,“已經脫離生命危險了,請諸位放心,手術已經在縫合階段了,怕你們家屬擔心,所以先出來告訴你們一聲。”
沉珂只覺得自己的耳朵嗡嗡的,醫生的話仿佛都帶有回音,明明這樣的場景她才在晏修霖的手術室外經歷過,但兩次的心態卻是截然不同。
她定定的看著那個門把手,同樣是一扇門,幸好這一回隔開的不是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