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4 脈象
474脈象
路曼聲手里掂量著那紅紅的小木牌,對著尚醫局派來的人點點頭,“回去告訴承御大人,就說這個我接了。”
“好的,路御醫。”那人高興地去了,留下身后的鮑辛魚,張了張嘴。
“路御醫不是說,對老侯爺的病不到兩分把握?”
“是啊,沒有親自看過老侯爺的身體,又如何能知道最真實的情況。即便到時我真的束手無策,大不了原話稟報給尚醫局、讓他們重新安排御醫過去就是。”
路曼聲說完,看向錦濤,小家伙立即機靈地去給她取了藥箱,和她一起出了宮。
忠肅侯府,百年侯府,威嚴赫赫。
這里曾出過三位將軍,每一位都是戰場上令人聞風喪膽的英雄。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為了守護大堯邊境的安寧,可說是居功至偉。
如今的忠肅侯,年逾六旬,依然披袍上陣,護衛一方。自小侯爺獨當一面,在橡冧關一戰揚名之后,才回到璐華城安享晚年。
怎奈身體多年勞損,早已破敗不堪。一身的傷病,哪里有清福可享?
育成帝知道老侯爺的情況后,親自過問,一連派了三位御醫過去,讓他們不要吝惜藥材,用最名貴的藥為; 老侯爺調養身體。
又連連降旨,先是讓小侯爺回京,又是將自己一處冬暖夏涼、清幽寧靜的行宮撥給老侯爺養身。可說是關懷備至,讓人驚嘆忠肅侯府恩寵深重。
確實。如今邊城安定,戰事絕跡,小侯爺回京探望老侯爺的身體也是在情理之中。
大堯重醫輕兵。在國事間都保持著中立,很少動兵戈。然而大堯醫術興盛、經濟繁榮,周邊小國無不垂涎這塊肥肉,時不時地就想要染指一番。
近些年,隨著周邊部落的崛起,屢屢將魔爪伸向周邊百姓。
忠肅侯府的夏老將軍,一生戎馬。其所率領的夏家軍,更是大堯王朝三大勁旅之一。忠肅侯府,掌管著大堯王朝三分之一的兵馬。一家興衰,事關整個大堯王朝的榮辱和安寧。
耐人尋味的是,這位夏老將軍,是四皇子的舅舅。從身份上來說。與四皇子更加親近。但這位老將軍性情忠耿。從不關心朝廷內的明爭暗斗,也沒在任何場合,表示對四皇子的支持。
想必四皇子對這位舅舅,是又愛又恨。
倒是太子,老侯爺對其很是尊敬,哪怕軍功赫赫,也沒有半點輕慢自傲之處。所以老侯爺這一病,宮旬很是關心。比起那位親外甥四皇子。還要顯得更緊張關切幾分。
“到頭來還是她負責老侯爺的病情。”宮旬聽著孟凌東的稟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從甘州回來,兩人雖然在宮里見過幾次面,卻沒有多說。關系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比陌生人好一點,朋友又夠不上。
以前的宮旬,是友是敵,該拉攏還是直接舍棄,在心里都有一個明確的判斷。甚至在認識那些人之前,就想著如何使用這個人。也只有路曼聲,真的讓他糊涂了。
她似乎是游離于自己計劃之外的人,偶然涉身局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在他想要控制這顆棋子之時,她又干凈利落地跳到了局外,清冷地觀望著局中的一切。
“路姑娘雖然年輕,醫術卻也高明,或許真有辦法能治愈老侯爺的病。”孟凌東躬身道。
“本宮并非不信任她,而是很意外。”
“意外?”
“我以為她沒有勇氣接下忠肅侯府的牌子,連侯御醫都束手無策,她一個新人也未免太自視甚高了。”路曼聲的醫術,宮旬還是有數的。雖然至今還不知道她的深淺,也知道她在醫術上面很有天賦,但比起侯御醫,終究還是有些差距的。
讓她這么有信心的東西,到底是什么?
孟凌東臉上閃過一抹遲疑。
“怎么,你有別的看法?”
“屬下覺得路御醫并沒有想那么多,她接下忠肅侯府的牌子,或許只是看看,什么樣的病連侯御醫都沒有辦法。亦或許,她是故意去找為難的。”
“……”宮旬一愣,轉過頭,看著一本正經的孟凌東。
孟凌東被他看得莫名,“殿下,莫非屬下說錯了?”
“噗……咳咳,凌東啊,你沒有說錯,那女人可能就是故意去找為難的。”路曼聲鋒芒大露,一下子弄出了個六十戰全勝的佳績,想必是信心大增、銳不可擋。但她還不糊涂,還沒有飄飄然,也知道有許多事是自己做不到的。這一次去,就是讓她清醒一點,不至于被眼前的事沖昏了頭腦。
這只是戲言,但不得不說,就連宮旬和孟凌東都很難相信,路曼聲真的是出于十全把握才跑去忠肅侯府的。他們也沒認為,路曼聲真的能治愈歸來。
路曼聲自己,也沒這么想過。只是作為一名大夫,在去之前,就抱著我肯定治不好的心態那怎么成。路曼聲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都不是一個輕易就認輸的人。一點辦法都不能想的病,還是很少的。
只要你肯做,總還是有許多事能去做一做的。
馬車緩緩駛到了忠肅侯府,站在侯府門前,瞻仰著百年侯府的莊嚴與風采,想象著這個宅邸的主人,在過去的百年里經歷了多少風雨乃至歷史的變遷。
路曼聲不是一個喜歡感慨的人,尤其在來到大堯之后,這種無謂的情緒就更少了。然而此時此刻,思緒紛雜,任意飄散,頗有些不平靜。
不管時光如何流淌,都帶不走崢嶸的歲月。那些用鮮血和生命鐫刻下的痕跡。總是以各種各樣的方式留存于這個世間。或許終有一日,它會被大多人所遺忘,卻改變不了它曾在人心頭烙下的印痕。
路曼聲忍不住想。若是有一日,她像來時一般,突然自這個王朝上消失。數年過去,是否還有人記得曾有一個叫路曼聲的人出現在他們的生命之中?
侯府的門開了,小侯爺親自出來相迎。
氣宇軒昂,豐神俊朗,戰場上常年廝殺的英氣。讓他整個人都很精神。眼神明亮而有光,舉止有力腳下生風,臉上一絲淡淡的微笑。顯得禮貌而周全。
“家父養病需清靜,這些日子都是閉門謝客,讓路御醫久候,真是過意不去。”
皇上的行宮對老侯爺來說終究還是太高大上了。老人家住著心里難安。還是這侯府自在。
“哪里,小侯爺還請前面帶路。”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寒暄,也沒有過多的交談。
小侯爺走在前面,為路曼聲帶路,心里卻在思量著這一次宮里怎么派出這么一位年輕的女御醫出來了。
他剛回城,這之后一直隨侍在老侯爺身側,也沒有聽過多少路曼聲的事。但既然是宮里派來的。他就不會多說什么。
“這邊請——”
繞過重重回廊,將路曼聲領到了老侯爺住的院落。
路曼聲這一次來。是專門為老侯爺請脈的。但見她坐下后,先觀老侯爺面色,然后又細細查看了這房中的狀況,然后才坐下來,靜靜地為老侯爺把脈。
單是這把脈,就耗了將近小半個時辰的時間。小侯爺剛開始還能耐下心來,漸漸的心中就有些想法冒出來了。
心想著這位女御醫還是太年輕了,這么長時間,看她動都沒動,食指換中指,中指又換無名指,把了半天的脈,什么話都沒有。
但小侯爺心中雖然著急,家教卻是良好。路曼聲一刻沒動,他便在一旁安靜等待著。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路曼聲終于有動靜了。緩緩收回手,將老侯爺的手重新塞回被子中,然后起身,走到桌子旁,拿起自己的藥箱。
連藥方都沒留,口都不曾開,看樣子她只是過來看看,是要直接回宮復命說自己沒有辦法了。
這樣也好,將父親交給這樣一位年輕的女御醫,他心里也怪不踏實的。
“小侯爺,我兩日之后再過來。”
“……”
“那我就先告辭了。”
“等……等等。”小侯爺連忙追了上來,“我送路御醫。”
不是說我沒辦法,也沒有說老侯爺的病如何如何,只是說了句兩日之后再來,難道說她還打算繼續負責父親的病癥?
“路御醫,家父抱恙已久,不少御醫都束手無策,即便路御醫找不到治療的辦法,我也不會說些什么。”
路曼聲眨了眨眼,才反應過來小侯爺是想著她不好意思開口,才這樣干耗時間。
“小侯爺放心,若路某當真無力治老侯爺的病,絕不敢故意延誤。”
小侯爺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路御醫的意思是,我父親的病,并非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否有辦法,還得兩日后看過脈象才知道。”
前門已經到了,路曼聲沖小侯爺點點頭,走出了忠肅侯府。
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便是不知道,兩日之后看過脈象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小侯爺想了許久,也想不明白路曼聲的話。
但此刻,父親的病已經由她接下了,他除了再等兩日,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小侯爺倒是托人打聽了路曼聲,聽聞她近兩個月名震璐華城之后,方明白她為何會被皇上派來這里?
然而,雖然她近來大熱,畢竟太年輕,經驗和醫術都有限,讓她來負責父親的病,終究還是難以放下心。
路曼聲回去后,翻開侯御醫送來的資料,與自己把脈后得到的信息一一比對。從這份資料上來看,侯御醫初步斷定并沒有什么問題。但就在路曼聲第二次為老侯爺把脈的時候,發現他的脈象有了一點細微變化。
脈象浮大而緊快,還有沉細而快的,脈象浮大的病在外,沉細的病在內,身形尚可且手腳還沒有達到極度的虛弱。
這樣的情況,是很棘手的。幾天之內,氣上逆便會身亡。但老侯爺病體已久,雖呈此脈象,卻還沒有到達這一步,脈象要稍微緩和翔實,其中所藏變化,讓路曼聲一時也難以完全分辨得清。
路曼聲查閱相關資料,尤其是在脈象浮大沉細這一塊,發現在不少的病例處理中,這一點沉細變化都忽略不計。
想來侯御醫做下這樣的診斷,也沒人會說他有什么問題。像老侯爺這樣的情況,或許幾十年都不會出現一例,又或許是曾出現過,沒有人刻意留意。
當然也有一種可能,那便是路曼聲想多了。老侯爺的病之所以沒有起色,是因為他身體太過老邁,即便一時有起色,也會再次病倒。他身體的整個機能都已經紊亂,已經缺少自我愈合的功能了。
然而要路曼聲信服這樣的說辭并不容易,她給老侯爺把過脈,老侯爺的身體雖不說老當益壯,卻也沒有太大的問題。他的手腳依然有力,身軀硬實、意志清醒。在那份記錄里,老侯爺每日還能吃兩碗飯,一點都不比年輕人遜色。
可是,若非這樣的問題,又是什么呢?
深夜之時,當許多人都入睡了,路曼聲打開了《東床寶鑒》。魏東床的寶鑒上,記載了上百種怪異病癥,像老侯爺這樣的情況,是否被那個有鬼才之稱的魏東床留意到了?
翻閱了整整一夜,路曼聲撐著頭,神情間有些苦惱。
沒有,一點都沒有。魏東床劍走偏鋒,他關注的多是一些稀奇古怪的病癥,像這種脈象細微區別的,在這上面沒有特別體現。
就在路曼聲一籌莫展人也十分困倦之時,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油燈,嚇了她一跳,手忙腳亂地撲滅了書上的火,卻發現了一行字。
繼續看下去,眼睛越睜越大。一些之前看不明白的東西,因為這一激靈,頓然明白過來。
路曼聲捧著手上的寶鑒,忽然笑了。
還真是好險,差點就要錯過了。
小心整理好書籍,放回原位。當路曼聲抬頭看向窗外之時,天已經大亮了。伸了伸懶腰,走到院中,臉上有著昨日回來所沒有的放松。
現在,她需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上一覺,然后去忠肅侯府,證實她的猜測。
雖然老侯爺的病很是復雜,但她已然看到了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