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無賴見自己一番威脅后,這小童不僅沒退讓,反而在大庭廣眾之下,針鋒相對,言語相譏,暗射自己有意冒領,讓自己下不來臺,這豈不是讓自己顏面盡失?至于那甚么恐嚇取財罪,想來也是這小童聽過罷了,如今拿來便要反制自己。
自己何時在一個外鄉人眼里這般不招待見了?還是一個黃毛小兒,竟敢如此挑釁自己這要是在九江傳開來,自己以后還如何謀生?一時便動了怒,也顧不得自家大哥耳提面命地總說甚么“你行事急不得,需得慢慢磨纏才是,只有磨到對方耐不住了,才好出手?!贝藭r,便把茶杯重重扔在桌上,水花四濺的同時,他大手一拍桌子,震得杯盤亂響,恨聲道:“我已說了錢袋上是我娘子繡的戲水鴛鴦這便是憑據。你小小年紀,莫要亂說甚么恐嚇取財罪?我何處恐嚇你了?我可有只言片語威嚇你要取你性命之說你再這般胡言,小心我告你一個誣罪或詐欺”
文箐提起錢袋,雙手展平,舉過頭頂,轉了一圈,讓眾人都看清繡樣,然后沖曾無賴一撇嘴,諷刺道:“笑話這繡的鴛鴦乃是明面上的,適才在外頭你也瞧見了,自是說得上來,便如同現在店內人人都能說將出來。不足為憑你當我三歲小兒,這么容易便被你哄了去至于我所說律條,是對是錯,自有堂上大人分辨,還輪不到你這閑漢在此評斷”
“休得胡言我看你卻是貪這錢袋里的物事,拾得便不想歸還失主,貪利而已,想據為己有爺我在九江地頭,向來說話一言九鼎,何曾說話人家不作數了?我既說是十來文,便是十來文我見你年紀小,方才好言好語規勸于你,你莫要亂指摘一氣你若是這便還于我,我自是放過你。”這曾無賴也懂得一時軟,一時硬,實是不簡單。
這時掌柜的見他們說完律條,又說這錢袋上來,看來不會去告官了,忙又上來和稀泥,道:“小郎,還是聽老漢一句話。曾二爺既有心不告官了,只要了這錢袋,不如便給他了,如何?”
“好我便看在掌柜的一番好意上,且當著這一店客人,讓諸位都作個見證,打開袋來瞧上一瞧,且數一數這到底有幾何。丑話說在前頭,這袋打開來,若是十文以上,便是你的。若是沒有,這錢袋自是他人的?!蔽捏湟嗍鞘指纱嗟氐溃f出來話來偏偏不如曾無賴的意。她一邊說,一邊提起袋子便要往外倒,見曾無賴盯得自己死緊,不免怕他反悔,追上一句道:“如何?”
曾無賴眼見他說要給自己錢袋,便有了三分滿意,以為適才那番大動作,小童終是怕了自己。不免更是得意,催道:“休得羅嗦,快將袋子打開來”
文箐道了聲:“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尊駕可記得,你適才說的只是銅錢,且十文以上方是你的反悔不得”
曾無賴見他說得十分肯定,不免懷疑起錢袋里的東西是否足十文來了,內里是否還有他物?有心想反悔,說不止銅錢,可是奈何初始自己一時不察,被逼得急了只說得十來文銅錢,話都讓這小童給堵了,只怕可能是上了他的當。于是眼珠一轉,一拍桌子道:“且慢誰個曉得適才你撿起錢袋后,是不是動過這袋子?你要是偷著取了錢出去,我便是說十文,只怕亦沒有十文。豈不是我這個失主,倒成了冒領的?小子你倒是會算計人,爺我差點兒著了你的道”
這真叫做“賊喊捉賊”文箐沒想到這人還能想到這一點,果然是個“有文化”的潑皮,腦子也轉得快,如今看來訟棍加無賴,真是天下無敵了。至于內里多少錢,她亦不清楚,也只晃了幾次錢袋,雖稍有沉感,卻無法估計內里何物。若是錢多一晃便是相互碰撞得厲害,這才琢磨著內里不象有十來文以上的模樣,才敢這樣說出來。沒想到這無賴也不是一味不帶腦子的,扎手得很。
文箐指指一同跟進來看熱鬧的兩個路人,沖曾無賴怒道:“你這人,休得血口噴人你說甚么誣罪,我看你適才所言,便是真正的誣陷這錢袋打我瞧見起,到我拾起來問眾人,我都一直未曾看過內里。又何曾打開來取過錢?便是這兩位,他們亦是從頭至尾跟著你我進來,便是證人。難不成,你怕了?不敢當場驗證數目?想反悔?也就是說這錢袋真不是你的”
曾無賴見對方言詞甚利,自己占不到他半分先機,不免有些急躁,卻又不能當著一眾人的面去明搶,否則到時真要上了堂,自己肯定是輸。在這時,正巧瞥見他懷里的那個小孩正手里拿著玩具,一時計上心來,大叫道:“我這般說,亦是有據的各位,且看他家小弟手里拿的是甚么?自是適才在外頭買得,八成便是用的這袋里的錢若是打開錢袋來,不足十文的話,只怕就是用了買這玩意兒……”說完,自覺有道理得很,頗有幾分自得的看向文箐。
文箐被他氣得直咬牙。這人真正是一通亂攪纏,真個如掌柜所言,無事也得生出幾分事來?!澳氵@般真正是不通情理。各位,試想我若是私自拿了袋里錢財買猴兒,又何必買完后返回時,還大聲招呼是誰的錢袋?急著要歸還失主?”
曾無賴懶洋洋道:“那誰曉得?興許就如那偷了鄰里的斧頭還大叫著到人家去砍樹的呢總之,這錢要是少了,便是你的緣故”他似是不象先時急了,好象十拿九穩到最后這必屬于自己的一般。
文箐以為他是個讀過書的,才這般理論,也不來自己手上搶。他要是搶了,反而好說強搶他人財物,可是他不動手,自是不好辦。這才再次覺得這無賴扎手異常。她這邊正尋思著如何找個突破口,或者激得無賴來明搶就好了。
可是曾無賴那邊亦是懂得這個道理,所以說懂一些律法的文化無賴最是可怕,此時亦是在想轍,好多撈一筆才行。于是,再次上下打量這個難啃的骨頭——只見這小童穿著雖是簡樸,無甚裝飾,可是衣料并不差,想來不是個窮酸的。突然又有了一個主意,自認穩妥不過,便十分得意道:“保不齊你身上亦藏有,便是從這錢袋里偷的要想證明你偷沒偷,也不是沒法子。你且讓我搜得一搜,便可知曉”
文箐一聽,沒想到他想出這個歹主意來,心里也是一驚,又是懊惱。這要被人懷疑是小偷,自是要被搜身,自己卻忘了這點,才被他想到。
只是,且不說搜身是侮辱,而是自己身上搜不得——帶了不少寶鈔外,還有自己女扮男童,更是因為自個錢袋里還放了幾兩銀子呢。這要搜了,被他這個懂得一些律法的無賴抓著這個把柄,豈會放了自己?只怕真就此上了公堂,錢袋一事放一邊不說,到時判自己因挾帶私銀來個千里流放?
如此一來,自己真實身份便會曝光了。那這連累到的人,可就多了……
文箐一想到這些,不禁也有些膽怯。只是這無賴實在歹毒得很,貪欲過重,此時定是不會放了自己,搜身只怕被他一鬧,還真有可能到公堂上來一下。那可如何是好?此時裘訟師亦不在,自己又不能回房放了錢財。真是難辦得很……
文箐暫時有些一籌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