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怡昕半靠在美人榻上,身上蓋了一條精美的薄毯,那薄毯是用最好的羊絨精制而成,是北方羌族的工藝,花色也偏花哨,并不是她喜歡的花樣,但這毯子不但很薄,也比一般的毛毯暖和,一到冬天就手腳冰冷的她有好幾條這樣的薄毯。
屋子里其實很暖和,一般的房間至多有兩個炭盆,而她的房間一入冬就擺上了炭盆,到開春以后才慢慢的撤走,最少的時候有一個,最冷的天氣則有三個左右,保證她的手腳不會發冷??删退闶沁@樣,琥珀和玳瑁也都習慣了在美人榻上放上一條薄毯,以備她隨時拿過來蓋一下。
郭儒啟有些不自在的坐在郭怡昕前面的椅子上,他總覺得這個樣子挺別扭的,不像是當父親的來見女兒,而像是他覲見什么貴人一樣。
坐在郭儒啟下首的箐姐兒則沒有時間想那么多,她從來沒有想到這個在她面前一直唯唯諾諾的姐姐居然會有這么多的好東西——怡昕是在暖閣招呼他們的,而這里的東西擺設很簡單,但件件都是精品。美人榻旁雕著山石寒松的壽山石雕,那是極為名貴的黃巢凍,塌尾紫檀花架上正散出著幽香的蘭花,那花盆是并不多見的雉雞牡丹的彩瓷,箐姐兒在郭儒啟的房里見過相似的一只,知道那是前朝留下來的古董,雖然它是個花盆的式樣,可一般情況下,那個人會舍得真的用它來種花呢?還有用來待客的茶杯,居然是一套雨過天青的瓷器,箐姐兒不懂瓷器,但她也知道,這樣的瓷器整個侯府可能就這么一套……最后,箐姐兒的眼睛落在了怡昕躺著的美人塌下。
美人塌下怡昕一雙在室內穿的薄地鞋子上用作裝飾的龍眼大的珍珠,箐姐兒有一年生日的時候郭啟儒給了她那么一對珍珠做生日禮物,當時把她歡喜得眼睛都瞇成了月牙形,卻沒有想到,平時總是一身半新不舊裝扮的怡昕居然將那么好的東西釘在了鞋子上作裝飾,雖然很好看,但未免也太奢侈了吧!
“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怡昕無力的看著郭儒啟,她也不想這樣半躺著,她實在是沒有力氣坐起來,雖然她喝下的砒霜劑量并不多,也及時的采取了措施,還服了王太醫開的藥,毒總算是清除得差不多了,臉上也沒有那種嚇人的黑氣。但還是有少部分的毒素已經進入體內,讓她渾身乏力,胃里空空的,卻半點東西都吃不下,吃什么吐什么,嘴里更是苦苦的,隔一會就要漱口,要不然那苦澀感覺會讓人難以忍受。
“那你會照我說的做吧!”郭儒啟在來之前還信心滿滿,覺得自己說了之后,怡昕不管是不是愿意,都會乖乖的聽從他,出嫁的時候把箐姐兒帶上,當成自己的陪嫁妹妹。等她成親滿一個月之后,就讓陸濤羽納箐姐兒為妾。他也相信,箐姐兒就算名義上低了怡昕不止一星半點,卻絕對不會吃虧,甚至還能拿捏住怡昕,過的有滋有味??墒?,在暖閣里坐了這么半盞茶的功夫,郭儒啟就再也沒有那種篤定了,怡昕淡淡的神情,丫鬟們恭敬而疏遠的態度,暖閣里的擺設,還有怡昕舉手投足間的氣度,都讓他明白一點,在他沒有關注的時光中,怡昕已經長大了,或許有人能夠左右怡昕,但那個人絕對不是他。
“不會!”怡昕搖搖頭,對郭儒啟,她是半點感情都沒有,不管柳月卿是不是恨不得自己消失,當她終究和自己還是有過交集,就算關于她記憶都是痛苦和傷心的,可她心中至少還有那么一個人的存在,而郭儒啟則不同,怡昕對他完全可以做到無視,和他說話自然連敷衍都提不起精神了。
“你說什么?”箐姐兒將手中的杯子重重的一放,看著怡昕道:“你敢不聽父親的吩咐?”
她昨日得了小季氏的提醒之后沒有耽擱時間,想要立刻和怡昕建立“親密無間”的姐妹關系,但到靜心居卻被守門的婆子一點情面都不講的拒之門外,把她氣得暴跳,但再怎么氣惱也只能悻悻的離開,而和她一樣離開的還有目的一樣的郭怡玫,
當然,箐姐兒也沒有就此罷休,而是到小季氏那里硬磨軟泡,小季氏耐不住她的磨功,也有心在這件事情上幫助她,就讓她留在房里等去商議事情的郭儒啟,而郭儒啟和父兄商議過之后也有了這樣的打算,當下就決定帶她到靜心居,當面和怡昕談一談這件事情。不巧的是,怡昕那個時候已經去了四夫人那里,他們倒也沒有就此打了退堂鼓,而是在靜心居等著,沒想到怡昕還沒有回來,就看到平時跟在她身邊的盈兒飛奔回來報信。在整個靜心居亂成一團的時候,郭儒啟皺著眉頭帶著她離開,今天用過早膳才又過來。
“我為什么要聽他的吩咐?”怡昕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呵欠,沒有掩飾自己的疲倦欲睡,冷淡的反問了一句。
“我是你的父親!”郭儒啟瞟了箐姐兒一眼,他不喜歡看到女兒這副摸樣,好像很沒有教養一樣,然后轉向怡昕,有些心虛,但臉上卻是一臉的理所當然,道:“難道你連父親的話都不聽了嗎?”
“原來您是我父親???”怡昕懶得再裝出以前示人的樣子,總是怯懦的神色半點都沒有,相反,帶了些從來沒有在箐姐兒面前出現過的冷諷之色,道:“對不起,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我是有父親的,我也從來就不知道該怎樣面對父親的吩咐?!?
“你……”怡昕的話讓郭儒啟有下不來臺的難堪,他臉色冷峻的看著怡昕,道:“順姐兒,就算沒有人教導你也不該說這種不孝的話!”
“我不是順姐兒!”怡昕嘴角微微一扯,算是給了他們一個笑容,道:“這個世上也再沒有順姐兒這個人,您可以用排行稱呼我,也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你以為沒有那個小名你就不是我的女兒了嗎?”郭儒啟惱羞的看著怡昕,道:“沒有我的話哪里有你,不管你變成什么樣子都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女兒就要依照我說的去做!”
“你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怡昕看著郭儒啟的樣子,不明白他怎么能說出這種像小孩子耍賴一般的話語,她失笑,道:“那么,我想問您,在您的女兒兩歲時,第一次見到您的時候,您可有正視她的存在?在她五歲的時,和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候,您可有半點擔憂和憐惜?在昨天,她想要斬斷最后一份因為血緣而與生俱來的親情的時候,您可曾吱一聲?”
郭儒啟忽然覺得嗓子有些干涸,說不出話來了。
“您沒有!”怡昕看著他,沒有帶任何情緒,仿佛只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淡淡的道:“在她生命中需要一個父親的時候她從來都沒有得到過,那么這個時候,您又怎么能擺出父親的架子,讓她接受您,依從您呢?”
“我……”郭儒啟被怡昕問得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從來就沒有關心過的女兒,他回首看了一眼箐姐兒,看到她正帶著期望的看著自己,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道:“好,我不用父親的身份強迫你答應我,我們就這件事情本身談一談?!?
“沒有什么好談的,我絕對不會答應的?!扁靠粗鍐?,道:“我想,不光是您,可能祖父也有這樣的念頭,不同的只是您希望那個人選是箐姐兒,而祖父的選擇更多。”
“你知道就好!”郭儒啟稍微的松了一口氣,道:“我們都很清楚,太后會給你和陸濤羽指婚是什么目的,也都不想就此結下齊云侯這門冤家,所以,為了表示誠意和彌補你的缺憾,你出嫁的時候必然會帶府中一個適齡的庶出姑娘。不管怎么說,箐姐兒是你的親妹妹,有她幫襯著,你也能在齊云侯府盡快地站穩腳跟?!?
“她幫襯我?她不算計我就是老天保佑了,還幫襯我?我明確的告訴你們,這件事情沒有商量的余地!”怡昕看了箐姐兒一眼,冷冷地道:“就算到了那天,我愿意帶一個所謂的表示安國侯府誠意的庶出姑娘在身邊,也一定不會選擇她。”
“為什么我不行?”箐姐兒實在是忍不住了,她跳了起來,道:“你以為除了嫡出的身份以外你有什么比我強的?要不是因為你是個無法見人的怪物的話,你怎么可能有這樣的好運?要是你早點死掉的話,我根本就不用像現在一樣處處低人一等,或許我還能風風光光的嫁給小侯爺為正室……”
“箐姐兒!”郭儒啟沒有想到平時乖巧可人的箐姐兒居然會在自己說話的時候插嘴,更想不到箐姐兒會說那些話,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箐姐兒已經嚷嚷得差不多了。
“您看看,這就是您說的幫襯?”怡昕微微搖頭,道:“先不說她一直以來都想要讓我死了給她讓位,也不說我們之前的不愉快,單看看她這副脾氣和沒腦子的樣子,我就不可能要她。幫襯?她恐怕只會拖后腿吧!”
箐姐兒看著郭儒啟瞪自己的眼神微微一縮,吶吶的道:“父親,我只是太激動了些……”
“激動?這是一個激動就能解釋的嗎?”怡昕淡淡的潑著冷水道:“或許還真只是激動了些,所以把平時埋在心里不能告人的心思都說了出來……箐姐兒,不是我看不起你,可是,你還真的是上不了臺面的,你以為你能和我比嗎?刨除了出身以外,就算我是一個怪物,也比你強得太多。四爺要是明智,也夠疼愛你的話,應該把你嫁到那種小家小戶中去,起碼還能過得平安,到了大家族中,不出一年,你恐怕連骨頭都不剩了。”
“父親~”箐姐兒委屈的看著郭儒啟,想要聽到他的安慰。
“我今天過來還真是自取其辱的,對吧?”郭儒啟搖了搖頭,道:“就算我一直沒有關心過你的成長,也不該忘記你是在祖母身邊長大的,她老人家又怎么可能養出一個庸碌可欺的人呢?”
“您明白最好!”怡昕也不解釋,其實她愿意在這樣的虛弱的狀態下還和他們見面為的也不過是為自己出一口氣而已。
“你的意見我會好好的考慮的?!惫鍐⑿πΓ溃骸拔也粫δ阏f什么抱歉的話,我確實是刻意的遺忘你,以前是這樣,以后也會這樣,我唯一能向你保證的只是以后不會再給你添什么阻礙。箐姐兒,我們回吧!”
“可是,父親……”箐姐兒怎么都想不到郭儒啟會忽然之間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她怎么都不愿意離開。
“沒有可是!”郭儒啟看著箐姐兒道:“這件事情到此為止,有什么話以后慢慢再說,現在跟我走!”
“我……”箐姐兒還想撒嬌,但郭儒啟已經站起來,什么都不說的就往外走,箐姐兒恨恨的瞪了怡昕一眼,連忙追了出去。
“姑娘,就這樣就算完了?”盈兒對于這樣的結果很不理解,在她看來,這樣的過程和結果都太平淡了些。
шшш. тt kдn. ¢〇 “在我這里算是完了,至于別的地法算不算完也與我沒有關系了?!扁课⑽⒁恍?,看來她還真的是沒有父母緣,不過這樣也好,少了些牽絆也少了些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