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豪格心下所惱怒者,為強(qiáng)娶外蒙古臺吉博洛之小女一事。前段時間,親信手下固山額真俄莫克圖為了巴結(jié)豪格,便告訴他說,外藩蒙古臺吉博洛,有一小女,剛剛長成,卻是身材窈窕,肌膚豐膩,極有魅力。豪格原本好色,聽得手下這般建言,不覺淫心大動,動了求娶博洛之女為妾的念頭。俄莫克圖見主子動了心,便自告奮勇,替豪格前往其博洛處求親,豪格自是高興同意。十多日后,俄莫克圖到了博洛臺吉之處,便把豪格之意向博洛講出。他原以為,他這一說,那外蒙古臺吉博洛,怕是巴結(jié)還來不及,定會痛快同意,卻沒想到,那博洛聽完來意后,卻是一臉陰沉不快之狀。原來,博洛此女,早已被外蒙古的土謝圖汗之子達(dá)吉爾勒看中,意欲迎娶為正妻。博洛心想,那豪格乃是花花公子一個,妻妾眾多,自家這樣一個掌上明珠般的女兒,縱嫁予了他,也不過幾天后便玩膩了,且身為小妾,名份也低,恐多受豪格一眾妻室欺壓。而若嫁給同在外蒙古的土謝圖汗之子達(dá)吉爾勒,則可成為正妻,這達(dá)吉爾勒日后還有可能承襲汗位,自已女兒的地位自是水漲船高,而有了同在外藩蒙古的土謝圖汗撐腰,自已在外蒙古會更有勢力,部眾也會更為敬服。想到這里,博洛便以小女已然定婚,不可違約之故,婉拒了俄莫克圖的提議。俄莫克圖見這博洛竟然拒絕自已,心下大怒,便翻臉喝道:“博洛,你這廝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家肅親王,能看中你一個小小的臺吉的女兒,卻是她的造化,你他娘的莫要給臉不要臉!”隨后,俄莫克圖又威脅到,若他這女兒不能嫁給肅親王的話,就誰也不許嫁,孤身終老,不然,肅親王定會親統(tǒng)其部下精兵,將博洛的部落徹底消滅。博洛好歹是個臺吉,見這俄莫克圖這般斥罵威脅自已,心下極其憤怒,不過,當(dāng)著俄莫克圖的面,他不敢發(fā)作。而在俄莫克圖憤憤離開后,博洛立刻派人,向主管外藩蒙古事務(wù)的議政大臣英俄爾岱稟報此事,痛斥豪格與俄莫克圖等人強(qiáng)娶其女,仗勢欺人。英俄爾岱見此事重大,不敢隱瞞,于是立刻向皇太極報告。皇太極得到消息后,登時心下怒火騰騰。滿蒙和睦互助,是皇太極一直以來最為看重與維護(hù)之事。現(xiàn)在豪格并背著自已,憑勢強(qiáng)娶蒙古臺吉之女,這般丑事,若傳揚(yáng)出去,定會大失蒙古人之心,那好不容易與蒙古人形成的和睦局面,極可能會被豪格此舉大大破壞。于是,皇太極立即下旨,固山額真俄莫克圖,罷除一切事務(wù),削職為民,永不敘用,并處于鞭刑一百。而對于豪格,則剝奪他鑲黃旗旗主之職,其余一切官職亦皆罷免,僅保留肅親王之爵銜,并處以罰銀五千兩。這道諭旨下來,豪格心下雖極其銜恨,卻亦只能乖乖受罰。只是,被剝奪旗眾與官職,如同閑人一個的豪格,雖被皇太極安排為今天宴會的陪席,但心中惱怒悔恨的他,在這樣的宴會中,自是郁郁寡歡,吃得無滋無味。皇太極是個何等心細(xì)之人,眼見得那明國使臣陳子龍,不時偷覷那繃臉悶坐的豪格,便猜到了陳子龍心下在想什么。只是,看到豪格這副表情,皇太極心下,對他更覺失望與厭惡。這個豪格,外表身材皆酷肖自已,在戰(zhàn)場上亦能勇猛拼殺作戰(zhàn),但就是有兩點(diǎn),讓皇太極對他最不滿意。其一,是貪圖女色錢財,目光短淺。其二,則是優(yōu)柔寡斷,患得患失。正因?yàn)楹栏裼羞@兩條對于統(tǒng)治者來說,堪稱致命的缺點(diǎn),讓一心想把他培養(yǎng)成為繼承人的皇太極,屢屢陷入失望之中。象現(xiàn)在發(fā)生了這件丑事,皇太極最想看到的,是豪格在被處罰后,能知恥而后勇,引以為戒,不為女色所迷,不為小人所誤,重新振作洗心革面,那么,他作為父親,對于這個他向來寄予厚望的長子,自會重加提攜與關(guān)照。而豪格現(xiàn)在在這樣重大的宴會上,卻依然沉緬記恨于往事之中,一副耿耿于懷愁眉苦臉的模樣,足見此人心胸狹窄,難當(dāng)大任,那自已千辛萬苦打拼下來的大清基業(yè),真的能放心交給他么?更何況,自已還有那個與豪格一般大,卻雄才大略聰明睿智的弟弟多爾袞,此人之強(qiáng),連自已都要小心應(yīng)付,不敢大意。而與足智多謀羽翼漸豐的多爾袞相比,自已的長子豪格,則是在各方面都相形見絀,這樣有著致命缺點(diǎn)的繼承人,在自已百年之后,真的能戰(zhàn)勝并壓制住野心勃勃心狠手辣的多爾袞么?想到這里,皇太極忍不住一聲喟嘆,而為了掩飾自已的失態(tài),他端起酒杯,一仰脖,將雕龍金杯中的滿滿一杯燒酒,盡吞入肚,在喉嚨有如火燒之際,心頭卻只覺得苦澀莫名。接下來的飲宴中,皇太極與周元忠陳子龍二人,喝酒吃肉,言談晏晏,卻未談甚國家大事,反而家長里短的話語談了許多,使得宴席的氣氛,大體上保持了一種平穩(wěn)和樂的局面。約過了半個多時辰,眾人皆已吃喝完畢,皇太極便命人撤去殘席,然后笑著對正用袖口抹嘴的周元忠與陳子龍二人,笑著慨嘆道:“二位使臣,我聽說你們明國,為了修造京師的紫禁城,花了數(shù)千萬兩銀子,調(diào)了幾十萬民伕,歷時數(shù)朝數(shù)代,才得以建成這座方圓數(shù)十里,有著九千九百九十九間半房的闊大宮殿,嘖嘖,要知道,天底下沒有不滅亡的皇朝,也沒有萬歲的帝王,這近萬間房子,皇帝也不過只能睡一張床,何苦為了所謂的天家顏面,便要耗費(fèi)恁多的民脂民膏,去建那么大的宮殿啊!”聽了皇太極的這番話語,周元忠一聲冷笑,陳子龍心里亦是不樂,他略一思怔,便笑著回道:“皇上此話,誠為興廢之理。想來從古至今,多少帝王世家和英雄豪杰,不愛享樂的人,復(fù)有幾個呢?不過,我朝當(dāng)今大明天子,乃是真正的仁義有德之君,行居儉樸,敬天愛民,足為萬世楷模矣。”聽了陳子龍這句話,皇太極反而大笑起來,一張大胖臉上,肥肉亂顫。“陳副使,你這般話,以朕看來,卻為那崇禎摭掩太過了。那長于婦人寺宦之手,難出宮門一步的崇禎皇帝,縱有你所說的這般優(yōu)點(diǎn),但其才具庸平,瞻前顧后,怕?lián)?zé)任又喜諉過于人,這等所謂的皇帝,承平守業(yè)尚是艱難,想在這亂世之中,經(jīng)營好那千瘡百孔日漸糜爛的明朝,豈非笑談。”皇太極頓了頓,又說道:““當(dāng)今之世,天下方亂,正是比拼勇力與較量智謀之時。明國崇禎皇帝,絕難擔(dān)其任矣。朕有時在想,明國皇帝崇禎,就算他不是那危機(jī)重重內(nèi)憂外患的明朝君主,而是我國勢蒸蒸日上的大清國的皇帝,那么,他能在大清順利統(tǒng)治得下去么?本汗這一眾兄弟中,莫說諸如褚英、莽古爾泰之類怙惡難馴之徒,也不提代善、濟(jì)爾哈朗等年長有勢力之輩,便是幼弟多鐸,費(fèi)揚(yáng)果,怕亦是輕其才智,鄙其怯弱。置身這群狼環(huán)伺之境,崇禎若坐朕之皇位,以朕觀之,莫說一年,便是一月,甚至三天,亦難坐得安穩(wěn)啊。”陳子龍見皇太極說話直接到一針見血的地步,臉上不覺頗為發(fā)燙,他正猶豫要怎么回復(fù)之時,一旁的周元忠卻大聲問道:“皇上所言,雖有些道理,便未免有些偏激之處,想來我大明歷代君主中,當(dāng)今的大明皇上,不說頂尖,應(yīng)是絕然處于中上水平矣。“皇太極冷笑一聲,復(fù)道:“周主使,實(shí)話對你說,你們明國歷代皇帝,本汗只欣賞兩人,一個是開國皇帝朱元璋,另一個是永樂皇帝朱棣,這兩人,才是真正憑本事當(dāng)皇帝的杰出人才。尤其是朱元璋,由一個破落和尚起家,終建成偌大一個明國,此乃真英雄也。朕曾聽聞,朱元璋得天下后,曾振馬高崗,大呼道,我本淮右布衣,天下與我何加焉!真乃回腸蕩氣,豪邁非常,堪為不世之英雄。”周元忠急道:“我崇禎天子,當(dāng)然不能與太祖成祖這樣不世英雄豪杰相比,但相比其他的歷代明國君主,其才具能力,絕不落下風(fēng)。”周元忠此話說完,皇太極又是一番大笑,隨后,他輕咳兩聲,臉上便顯出冰冷之色:“周主使,你所說的明朝歷代君主,以朕看來,除了朱元璋與朱棣二人外,皆是庸碌之輩,才識有限,武勇更無,實(shí)是不值一提。這些人等,若非賴其祖德,恰逢其運(yùn),安可得以成為偌大一個明國的君主!而那些已然死翹翹的明國君主,就不去說他了,就拿崇禎來與朕相比,想當(dāng)年,朕身為皇子,只有不到20歲,便跟隨父汗,于冰天雪地中,出征海西女真烏拉部,斬敵酋,克六城。這般功業(yè),那龜縮于深宮之中的崇禎皇帝,莫說敢為,只怕想都不敢想吧。”皇太極說到這里,一旁一直沒說話,心中郁悶不堪的豪格,仿佛也找到了出氣口一般,亦大聲對周元忠與陳子龍說道:“汗阿瑪所言甚是!你們明朝,從皇帝到軍將,皆是無能怯懦之輩!就說當(dāng)日那薩爾滸一戰(zhàn),你們明朝號稱四十七萬大軍來攻我們,又能怎樣,還不是被我爺爺天命汗,率領(lǐng)八旗精銳,打了明軍一個落花流水,全軍覆沒。且當(dāng)時我八旗男丁,全加起來不過六萬余人,便能打得你們望風(fēng)而逃丟城棄地。有道是,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現(xiàn)下汗阿瑪手下,已有女真精騎十余萬,蒙漢八旗加起來近七八萬人,總兵力已近二十萬之眾,再要收拾你們明軍,簡直是易如反掌!便是爾等能以舉國之兵與我大清對打,我大清亦定能將爾等一掃而滅!”豪格說完,長出了一口氣,又哼了一聲,方昂然坐下。似乎此時,他心中的積郁,在大肆嘲笑這些毫無還手之力的明國使臣時,已消去了許多,心里竟隱隱有了莫名的快感。而聽了豪格滿是奚落嘲笑的話語,陳子龍與周元忠二人,心下皆是極為惱火,二人牙根暗咬,卻又不好當(dāng)面發(fā)作。大明官軍對清軍的連續(xù)敗績,除了丟城失地,軍民百姓多被屠戮外,業(yè)已讓清廷在與自已的談判中,牢牢地占據(jù)了心理優(yōu)勢。在二十世紀(jì)時,有位外交家便說過,但凡在戰(zhàn)場上不能得到的東西,就不要指望外交官能從談判桌上得到,真是至理名言也。見得皇太極等人說話這般不留情面,周元忠不覺臉上羞躁得緊。不過,他沉默了一下,還是話藏機(jī)鋒地對皇太極說道:“既然我大明被皇上與肅親王說得這般不堪,那是不是說,皇上從心里瞧不起我大明,不愿再與我大明商談議和之事了呢?”聽了周元忠的問話,皇太極卻仿佛已料到他會這般說話一樣,又大笑了一陣,他招了招手,示意一旁一直在笑瞇瞇掂須細(xì)聽的范文程,去跟周元忠說話。范文程拱手領(lǐng)命,便對周元忠笑道:“周主使莫是意氣說話,若我大清皇帝不想與你們商談議和一事,又何必于今日這般特地宴請二位?只不過,皇上曾說過,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們大明現(xiàn)在雖然殘破糜爛內(nèi)憂外患,但畢竟是幅員萬里,人民無數(shù)的大國,豈能說倒就倒,說滅就滅?而我大清,雖然兵馬精銳,威勢日盛,便畢竟人口不足,國力尚小。所以我大清皇帝就認(rèn)為,既然明清雙方,皆不可一口吃掉對方,而是極有可能,如宋朝與金朝一般,長期對峙下去,那彼此議和,讓國家與百姓休養(yǎng)生息,當(dāng)是最好之選擇,卻不知二位貴使,可亦是這般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