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外父子怨
這年的冬天,連日的大雪已經(jīng)將這座海邊的城市給包裹了起來,這個冬異常的冷。
周拂剛過而立之年,他看著外面的一片銀色,心里卻不禁地?fù)?dān)憂著。
“相公!”
屋子里躺在床上的女子滿頭冷汗,她的手緊緊抓住了棉被,面上的表情可以讓人一下子明白她究竟是受了多少痛苦。
周拂見到這副情景,馬上喚來了管家,讓他去城西請穩(wěn)婆。
他跑進(jìn)屋子,一把抱住女子,一股血腥味已經(jīng)在房間里彌漫開來了。
“娘子,你先忍一下,穩(wěn)婆馬上就來了?!敝芊骶o張極了,他的身體也跟著女子的身體一起顫抖。
外面的大雪阻礙了馬車的行進(jìn),等到管家?guī)е€(wěn)婆回來的時候,嬰兒已經(jīng)呱呱落地了,而床上的女子早已沒有了氣息。
周拂抱著孩子,仿佛沒有靈魂的石像一般,跪在女子的床前。
“真是造孽啊。”
穩(wěn)婆大喊了一聲,馬上上去把嬰兒從周拂的懷里搶了過來。
她讓管家燒水,自己用燭火灼燒了剪刀,把嬰兒的臍帶給剪短了。然后那小棉被裹好,馬上朝廚房小跑過去。
嬰兒出生有一段時間了,已經(jīng)凍成了青紫色,哭聲極為微弱,聽上去慘兮兮的。
好在管家動作快,水很快就燒好了。
穩(wěn)婆馬上打發(fā)他出去城東找一個她熟悉的奶娘。
嬰兒洗干凈了身上的血污,慢慢地回暖,終于能發(fā)出大些的哭聲了。
管家將奶娘找來之后,馬上由奶娘喂奶,這才保住了命。
等一切忙完,穩(wěn)婆和奶娘抱著嬰兒回到產(chǎn)房的時候,周拂還是跪在那里,一言不發(fā),雙眼通紅卻不流淚。就這樣跪在已故的妻子面前。
奶娘認(rèn)識周夫人,她為人還相處,也給過她一些恩惠。為她這么薄命而難過。卻更為懷里的孩子剛剛出生就喪母,父親又如此一蹶不振而憐憫。
奶娘叫了周拂幾次。都沒有把他叫醒,便和管家商量,先將孩子抱回家里奶著,等周拂好一些了再還回來。
管家沒有其他辦法,只好這樣。
他看著周拂,長嘆了一口氣之后,跟著奶娘一起去她家做安頓,然后送穩(wěn)婆回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拂回過神來了,一直沒有流出來的眼淚終于也流了出來。他一把將妻子橫抱起來。腳尖點(diǎn)地,飛掠了出去,一路往北,那里有一片山丘,其中一座是他與妻子定情的地方。當(dāng)時兩人戲稱,如果有一日沒了,一定要葬在那里。
又開始下雪了,周拂在那個山坡上打了一掌,整個山丘都震動了一下,地上出現(xiàn)一個大坑。
與此同時,他身后還有一聲底氣十足的喊聲:“誰饒了大和尚我的清夢?”
那人見周拂并不理睬他。從樹上翻了下來,走到周拂身后,剛要開口,就看到了周拂輕輕地吻了吻妻子,將身軀嬌小的她放到土坑里。
大和尚一下子明白了現(xiàn)在是個什么狀況,馬上往后退了幾步。盤腿坐下,低呼了一聲:“阿彌陀佛”,然后開始念往生咒。
天暗了下去,又亮了,新筑的墳冢蓋滿了雪。前面的一塊墓碑,上面用血寫著“愛妻田盈之墓”。
大和尚的往生咒念了一整夜,直到周拂走過去,輕聲道:“多想師傅?!?
大和尚搖了搖頭,什么都沒說,離開了,繼續(xù)做行腳僧,繼續(xù)云游。
……
……
十年后。
周宴已經(jīng)十歲了,在同齡的孩子里,他是那樣的出類拔萃,鶴立雞群。他有過人的天賦,更加有一顆勤勉努力的心。他努力的學(xué)文習(xí)武,他的目標(biāo),只是希望看到父親對他笑一笑。
周宴從學(xué)堂回來,見到別人的父親都微笑著來接孩子,只有他,自己回去,亦或是已經(jīng)年邁的管家爺爺來接他,父親,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
今日就是管家爺爺來接他的,他既高興,又失望,問道:“父親呢?”
管家一直心疼這個沒有娘,爹又不疼的孩子,道:“你爹見到了一個故友,出門了,過幾天才回來。”
“哦?!敝苎绲皖^,淚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
夜晚,周宴一個人在書房里練字,忽然聽到了父親的笑聲。
父親的笑聲很雄厚,給他最原始的安全感,他想聽,想要多聽聽。他就這樣,鬼使神差地拿著書走了過去,躲在院子的一塊石頭后面,看著前廳里的情景。
父親在和一個衣衫邋遢的和尚聊天,兩人非常投緣,一直笑聲不斷。
小小的周宴生性敏感,他忍不住落淚。為什么父親的笑聲總不是給他的,為什么父親不會抱抱他,也不會將他拋起來?
周宴哪里想得通為何父親對自己這樣冷漠。
他只是小小的抽泣了一下。
“誰!?”周拂聽到前院有動靜。
大和尚比他快了一步掠身過去。
待大和尚看清蹲在草叢里,一臉驚恐看著他,滿臉淚水的周宴時,只覺得這個娃娃可愛的緊。
他一把抱起周宴,對著周拂道:“老周啊,你兒子吧,長得很像啊?!?
周拂見到周宴,臉上的笑意完全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嚴(yán)父,道:“天色不早了,快回房睡吧,不要耽誤了去私塾?!?
大和尚原本以為是自家粗獷的造型嚇壞了周宴,卻沒想到周宴見到周拂之后,哭的更加兇了,他掙扎著從大和尚懷里跳下去,大哭著跑回了房里,蒙上被子大哭起來。他將從小到大的怨氣一下子都發(fā)泄了出來。
大和尚不知所措,道:“老周,你兒子怎么了?”
周拂亦是一臉茫然,搖頭不知。
周宴將已經(jīng)入睡的管家給驚動了,他去抱著周宴,哄他睡覺,直到半夜,哭了快要三個時辰的周宴累的睡著了,睡夢中還在一抽一抽的。
管家極為心疼,現(xiàn)在的周宴就好比剛剛出生的時候,軟弱無助,連哭都沒有力氣,慘兮兮的。
管家一時怒氣上涌,跑到客廳里,只見大和尚和周拂還在聊天,他不管主仆有別,劈頭蓋臉地把周拂罵了一遍。沒有什么內(nèi)容,反復(fù)就一句“你枉為人父,你對不起死去的妻子”分為各種形式表述了出來。
周拂聽得愣愣的,他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的嚴(yán)肅對周宴造成了這么大的傷害。大和尚不好管人家家務(wù)事,在管家罵人的時候,便嚇得翻墻跑了。
管家回房之后,周拂一直坐著沒動,他回憶著過去的十年,他終于想起來,周宴沒錯看到他又是高興又是害怕的樣子,周宴沒錯想要親近自己卻又不敢上前的樣子,周宴每次站在門口看別人家小孩和父親一起玩耍的樣子……
一時間百感交集,管家說得對,他枉為人父,對不起已經(jīng)故去的妻子。
翌日周拂看到周宴的時候,想要對他笑,卻發(fā)現(xiàn)自己笑不出來,他不習(xí)慣于對著自己的兒子笑。
與此同時,他發(fā)現(xiàn)眼睛紅紅的周宴好像變了,他恭恭敬敬地像自己行禮,道:“父親,我去私塾了?!比缓缶妥吡?。
周拂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里少了許多亮光,沒有向以前一樣期盼著親近自己。
一向吃頓的周拂這次敏銳地發(fā)現(xiàn),他和周宴之間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一道厚厚的墻,無法翻越。
周拂這才覺得心痛,如同十年前失去了妻子一般,痛徹心扉。
……
……
八年后,周宴已經(jīng)成人了,他于八年前開始學(xué)習(xí)解夢世家的秘術(shù),至今已經(jīng)小成。
“宴兒?!敝芊鞯?。
“父親?!敝苎缜妨饲飞眢w,請安。這八年,周宴再也沒有期盼過父親什么,特別是五年前管家也走了之后,他更是對父親只剩下了敬意。
周拂心中微微嘆了口氣,道:“宴兒,你去沙漠吧。那里有一種蜃怪,殘殺了無數(shù)百姓,你去把他給鎮(zhèn)壓了?!?
周宴沒有什么表情,道:“是?!?
周拂又道:“等你回來,就要繼承解夢世家了?!?
“宴兒定當(dāng)竭盡全力?!敝苎缯f完之后,問道:“父親,還有事嗎?”
周拂欲言又止,道:“沒了,你收拾一下就啟程吧。”
半個時辰后,周宴背著一個包裹,拿著一把佩劍站在周拂面前。
“父親,我要走了,此去沙漠不知何時歸來,父親保重?!敝苎绲馈?
“你自己多加小心就好?!?
周宴走了,他走到大門口的時候,忍不住回頭看去,只見坐在堂上的父親已經(jīng)花白頭發(fā)了。這離別之際,他好想問一下父親,如果當(dāng)年可以選擇,他會選擇妻子,還是選擇兒子。
如同以前無數(shù)次的幻想,最終周宴心中長嘆了一聲,如果是他,他寧愿母親活著,這樣父親至少就不會這么怨恨他了,他也不會活的這么不快活了。
周宴走后。
大和尚翻墻進(jìn)來,看到周拂的眼眶泛紅,一言不發(fā),搖頭,道:“老周,你這又何必呢?”
周拂搖頭道:“宴兒的命格還未出生前就定好了,我必須這樣做?!敝芊骺粗炜眨胫瘍喊。阍谔熘`保佑我們的宴兒吧,讓他可以躲過災(zāi)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