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記得紡織廠燒死的三十個女工嘛?”張清如說道。
黃老板的眼神里閃過一絲恐懼。
“看來你還記得。”張清如擺弄著手槍,“其實遭難的不止她們三十個人,還有她們的父母、子女,也隨著她們去了,我從槍口下逃出來,回到上海的時候,已經決定放棄了,要回老家平平淡淡的過日子,但是……”
回憶起萬福紡織廠的那一幕,張清如深吸一口氣,“我遇到一個小姑娘,她的媽媽死了,她要被親人賣進窯子了,所以她在她媽媽被活活燒死的地方,自殺了,她叫張水妹,她媽媽叫劉秀姑,她們是有名!有姓!活生生的人!”
黃老板看著張清如,眼神里說不出是什么神情。
“你黃老板罪惡滔天,殺人無數,甚至都不記得那些被你害死的人的名字,我現在告訴你,李阿妹,劉秀姑,張水妹,記住她們的名字,她們是被你害死的人!”
張清如把手槍塞到黃老板的左手里,食指放在扳機上,槍口對著黃老板的太陽穴。
“我是律師,法律是我的信仰,沒有經過法庭審判,我不能殺了你,但你自己可以,這槍里有一顆子彈,你只要扣動扳機,你的所有罪孽都會交給神審判。”
黃老板掙扎著,用力掉轉槍口,對準張清如。
“只有一顆子彈不要浪費,失去這次機會,你就只能躺在這里等死,饑餓,身體潰爛,沒有錢,沒有人照顧你,你會受盡折磨而死。”
張清如后退兩步,居高臨下,像看螻蟻一樣,看著黃老板,“珍惜機會吧。”
黃老板的槍口不住顫抖,依然在努力對準張清如。
張清如不屑的一笑,轉過身,背對著黃老板,慢慢的向外走去,她走得很慢,但黃老板沒有開槍。
直到張清如走出黃家,夜空中才傳來一聲清脆的槍響。
黃老板的葬禮很隆重,那些參加過他致仕宴的達官顯貴各界名流,再次出現在他的葬禮上。
喪主是黃老板養子的養子,剛收養不久的孫子,還是抱在奶媽懷里的孩子,自然什么都做不了。
想要讓葬禮能夠順利舉行,自然要有人主事。
一個孩子是萬萬不行的,眾人推舉杜先生主事,杜先生先是推辭,后來推辭不過,便以黃老板的子侄輩自居,為黃老板披麻戴孝。
有了杜先生的主持,為黃老板祭奠、出殯、下葬,進行的都極為順利。
悼文是杜先生從蘇州請來的文學大家撰寫的,杜先生念得聲淚俱下,讓在場的人無不為之感動。
上海市民在街頭看到了,黃老板盛大的出殯隊伍,也看到了站在隊伍最前列的杜先生。
黃老板的江湖名聲,和那些見不得人的事業,自然移交到杜老板的手里,沒有任何人提出異議。
葬禮的最后,那位代表南京重要人物來見黃老板的大員,也與杜先生見了面,轉達了南京重要人物對杜先生的叮囑。
“你雖久居租界,但終究是中國人,要為國家,為民族做些事情。”
杜老板聽后當場痛哭,表示自己一定不負南京重要人物對自己的囑托。
至于黃老板失蹤的兒媳婦,有人說在香港見到她,有人說在去美國的船上看到了她,傳聞紛紛擾擾,但已經沒有人在乎了。
葬禮過后,,杜先生領著黃老板的賬房先生,來到桂蘭姐辣斐德路的小宅子。
幾個人坐在桂蘭姐的客廳里,喝著華姐泡的茶,平靜的一如昔日在黃家大宅。
賬房先生謹慎的交出賬簿,“這是賬面上的錢。”
桂蘭姐看了眼錢數,深深嘆了口氣,“這位少奶奶真是個厲害角色。”
賬房先生看看賬面上數字,“我應該阻止少奶奶的。”
“她當家,你沒有攔著她的道理。”
“可是……可是……”
賬房先生很后悔,少奶奶變賣家產的時候,他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對,畢竟老爺病了,黃家的財產難免被人覬覦,賣了把錢存在外國銀行最安全,沒想到少奶奶竟然……
“和你有什么關系,這兒媳婦是我和黃和尚千挑萬選的,當時愿意把女兒嫁到黃家的人家很多,選中她就是因為她聰明,在學校里學習成績好,又有能力,將來能擔得起黃家這一攤子事。”
桂蘭姐笑了,笑自己當時太自負,笑自己當時沒把一個年輕女孩看在眼里。
“忘了問人家小姑娘愿不愿意,現在看來,她是極不情愿的。”
“夫人……”賬房先生想要再說什么,被桂蘭姐阻止了。
“別說了,做了就要認,黃家還有別的嘛?”
“剩下的,只有黃家大宅了。”賬房先生如實回答。
“找人把黃家大宅賣了吧,欠款……就從這筆錢里出,剩下的你帶回去養老吧。”
“夫人,這怎么可以,太多了。”賬房先生站起身,神情惶恐。
“都是你應得的。”
桂蘭姐起身親自送賬房先生離開,算是了結了大家幾十年的緣分。
再回到小客廳,桂蘭姐已經變了臉色。
“小杜。”
杜先生連忙站起身,恭敬地站在桂蘭姐面前。
“小杜,我問你,黃和尚自盡的那支槍,是從那里來的?”桂蘭姐看著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年輕人。
“桂蘭姐。”杜先生雙膝著地,跪在桂蘭姐面前,“我對天發誓,如果黃老板手里那支槍,和我有半點聯系,我被亂槍打死。”
桂蘭姐看著杜先生,她看起來像是信了他的話,“起來吧。”
“桂蘭姐,你信我。”
“我信你,起來吧。”桂蘭姐扶起小杜,“你不要怪我懷疑你,黃和尚死了,得益最多的是你。”
“桂蘭姐,如果你愿意,我可以立刻把手上的一切都交給你,絕無半點拖延。”
“不必了。”桂蘭姐笑了笑,“你不必再說什么了,我相信你,今天來是有別的事。”
“桂蘭姐您吩咐。”
“小杜,我要離開上海了。”
“桂蘭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老家,我要回老家辦學校,辦女子學校。”
“桂蘭姐……”杜先生愣住了,他萬沒想到,桂蘭姐的愿望竟然是辦學。
“你也不必驚訝,我也不一定自己辦,也可能是資助別人辦,也可能不在老家辦,去其它地方也可以,這都沒有定數,唯一可以肯定是,我要辦女子學堂。”
“桂蘭姐,你有如此雄心大志,我實在是佩服,如果你不嫌棄,我也可以捐款。”杜先生認真的表示。
桂蘭姐笑了,“說好了,這善款,我可不嫌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