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秋的生日并沒有趕在周末,所以冷太太選擇在晚上慶祝。陸輕萍拎著蛋糕回家的時候,顧家一家人也在。自從曼幀在家發(fā)狠,不讓顧家人在上門占冷家便宜,兩家按正常親戚之間來往走動之后,冷顧兩家的關系反而比以前要親密了。所以這次冷清秋過生日,冷太太請了他們一家人過來。
陸輕萍神色淡淡的和顧家人打過招呼,將手里的蛋糕放下,徑自回房,直到開飯的時候才從屋里出來。出來后,陸輕萍才發(fā)現冷清秋竟然還沒回來,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以往這個時間冷清秋早就回來了,而且今天早上走的時候,冷太太還叮囑她,讓她今天放學早點趕回來,家里晚上給她過生日。就在陸輕萍心中納悶,想著要不要出門迎一迎的時候,冷清秋進院了。
冷清秋這個壽星回來了,飯菜擺上桌,大家團團而坐,飯桌上,顧太太反客為主,拿著調羹舀了一羹匙的磨芋燒鴨遞給陸輕萍,招呼起來:“來,輕萍,嘗嘗這道磨芋燒鴨,咸中帶鮮,辣而有香,味道很是鮮美爽口,開胃的很。”
陸輕萍把手里的飯碗稍微挪了挪,沒有去接顧太太遞過來的羹匙,笑著拒絕:“謝謝姨媽,不過我不吃魔芋,而且我也不怎么愛吃鴨子。姨媽還是把它盛給表妹或者表弟吃吧。”
聽陸輕萍這么說,顧太太怔了一下,曼幀趕緊把碗伸了過來,幫顧太太遞臺階:“媽,把它給我。我正想吃這個呢,只是離的遠,夠起來蠻不方便的。”
這次坐席,冷太太并沒有像吃暖屋酒那天一樣把大家分為兩席,而是都圍坐在大理石面的核桃木餐桌上。當初,陸輕萍就考慮到桌子太大,擺到上面的菜,可能會有夠不到的問題,因此學著后世,作了一張玻璃轉臺放到上面,誰要想吃什么,只要轉一下轉臺就可以了,所以曼幀所說的夠不到問題根本不存在,她之所以這么說不過是為顧太太打圓場罷了。
顧太太盛的一調羹磨芋燒鴨被曼幀接了過去,但是顧太太卻沒有就此偃旗息鼓,目光落到飯桌上,訕訕的笑道:“啊,你不喜歡吃呀,那,那這個給曼幀。你吃點清淡的,我給你盛一碗蓮藕冬瓜豬骨湯。”說著伸出手來,去拿湯勺,準備給陸輕萍盛湯。
陸輕萍微不察的皺了皺眉,不知道顧太太這么不依不饒的為的是什么,她雖然猜不透顧太太葫蘆里賣得是什么藥,但是不管顧太太想打什么主意都注定是作無用功。陸輕萍沒有把自己的湯碗遞過的意思,“姨媽,你還是別忙了,坐下吃飯吧。我現在還不想喝湯,一會兒要喝的時候我自己盛。”
“沒關系。”顧太太好像聽不出陸輕萍話里的拒絕意思似的,一面伸手去和陸輕萍要湯碗,一面笑道:“現在湯還有點熱,先盛出來,晾一晾,一會兒喝正好。”
陸輕萍沒奈何將湯碗遞了過去,顧太太給她盛了滿滿一碗遞了過來,陸輕萍接過來之后,就把它放到了一邊,繼續(xù)吃飯。
過了一會兒,顧太太見陸輕萍把盛湯的湯碗丟在一旁不理會,根本不喝湯,于是說道:“輕萍,怎么不喝湯呀?湯這會應該已經晾涼了,喝起來正合適,要是在等一會,涼透了,味道就不好了,而且還會有些膩。”
“涼了就涼了,不好喝了不喝了就是。”陸輕萍不以為意的說道。話里透出來擺明就是剛才她不過是卻不過顧太太的一再要求才把湯碗遞過去讓顧太太給她盛湯,但是她卻沒打算喝。
冷太太聽陸輕萍這么說,怕顧太太尷尬,趕忙解釋道:“她二姑奶奶,你別管輕萍這丫頭了,輕萍這個孩子挑嘴,難伺候著呢。她不喜歡吃藕,拿冬瓜做湯她嫌棄冬瓜煮的黏糊糊的,也不喜歡。自她來我家之后,這也不吃的,那也不吃的,每次燒飯都讓我頭疼的要死,后來我干脆不管她了,隨便她的口味如何,桌上沒順口的,要不就餓著,要么就吃咸菜,這樣著,做飯的時候才不會有那么多為難,不然,若是按照她的心思來做飯,恐怕飯都不知道該怎么煮了。”
有冷太太這一席話,顧太太這邊才沒有因為陸輕萍的冷淡而覺得下不來臺。吃過飯,休息了一會,大家分吃了冷清秋的生日蛋糕,這才散去。
回到家,曼幀嘆了一口氣,說道:“媽,你是怎么回事?明知道輕萍對咱們家印象不好,態(tài)度冷淡,就算你想拉近關系,可是那是需要時間慢慢轉圜的,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你又何苦熱臉相迎,在席上討那個沒趣做什么?”
顧家人來到冷家,除了冷太太還算熱情之外,宋世卿是無可無不可,冷清秋和陸輕萍對顧家人的態(tài)度都不是很熱絡。曼幀覺得是暖酒席和之后顧家的一系列表現,給冷家這邊留下了壞印象。宋世卿和顧家是轉折親,所以他對顧家態(tài)度的好壞,完全可以無視,但是冷清秋和陸輕萍那里,既然當初留下了壞印象,想要為之改觀,則要慢慢下功夫。所以按照曼幀的意思,等她倆對顧家的態(tài)度改觀之后,在拉近彼此的距離也不遲,現在應該保持距離,因此她對席上顧太太的行為很不贊同。
曼幀狐疑的看了顧太太一眼,試探著說道:“該不是你還沒死心,想著把陸輕萍和大姐聯系起來吧?”不等顧太太回答,曼幀已經認定了,因此說道:“媽,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這樣的試探有用嗎?有意義嗎?就算和大姐的口味一樣,那又如何?難道這就能證明陸輕萍就是顧曼璐了?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么吃蛋糕的時候,陸輕萍拉小提琴奏生日歌的時候,又該怎么解釋?”
“你瞎猜什么呀,我可沒那個想法。”面對曼幀的質問,顧太太矢口否認,就算有這個心思她也不能承認。“我只是想和輕萍搞好關系,我聽那邊做事的韓媽說,說她一個月能拿近五十塊的薪水,而且冷家的肉呀、蛋呀、菜呀之類的大多是她拿錢買回來的,你舅媽每個月就買米花點錢,不知道省了多少。當初,要是她投奔的不是你舅媽家,而是來到我們家,我們能少受多少累。”所以如果有可能,我想著讓陸輕萍和我們一起生活。
就算曼幀不說,顧太太也知道想將陸輕萍認成顧曼璐這事可能性微乎其微,但是這不代表著她不打陸輕萍的主意。顧家和冷家一樣,都是陸家的親戚,從血緣的角度上來說,她這個作姨媽的要比冷太太這個舅媽還要近呢,憑什么冷家靠著陸輕萍吃香的,喝辣的,而她這個作姨媽的卻在一旁吃苦受窮,顧太太心中不服,所以想把陸輕萍拉到自家來,讓她和他們一起生活。
聽了顧太太的話,曼幀為顧太太匪夷所思的想法而震驚,睜大眼睛看著顧太太,忍不住嘆道:“媽,你可真是夠敢想的!”她真的“佩服”死自己的母親了。“我們和舅媽還是親戚,舅媽待我們已經夠可以的了,你在這邊竟然想著挖人家‘墻角’,你讓我該怎么說你才好。”曼幀無語了。
“好了,媽,你就別想了,讓輕萍和我們一起生活那是不可能的。”曼幀嘆了一口氣說:“是,輕萍在舅媽家是可能貼補了舅媽家不少,但是你也不想想,舅媽家總共才幾個人,就算輕萍貼補又能貼補多少?可是你在看看我們家,我們家有多少人,老的老,小的小,還有四個上學的,負擔多重,陸輕萍只要不是傻瓜,她都不會選擇和我們生活。”人家憑什么要幫著我們養(yǎng)家?
“我也沒說全靠她養(yǎng)呀?”顧太太不死心的說道:“我只是想著讓她幫著稍微分擔一下而已。我都打聽過了,你舅舅去世的時候,給你舅媽和你表妹留了一筆錢,這筆錢足夠她們娘倆生活的了,所以比起我們來,你舅媽她們沒有輕萍的貼補,也能生活的很好,……”
“那又怎樣?”曼幀不耐煩的打斷顧太太。“媽,你從頭到尾都弄錯了一件事,那就是那是陸輕萍的錢,她的錢想給誰花就給誰花,不是你說的算的。而且就算我們比舅媽家生活困難,也不代表著陸輕萍就需要貼補我們?陸輕萍有沒有錢,和我們生活困難不困難,這完全是不相干的兩碼事,你干什么非要把它們扯著一起呢?”
聽了曼幀的話,顧太太急了,怒道:“我為什么要把它們扯到一起?你說為什么?還不都是因為你。我之所以會這么想,還不是看你辛苦,所以才想著找個人幫你分擔一起,讓你不至于這么累,……”
“媽!你這說的是什么話?”面對顧太太的說辭,曼幀忍不住仰天長嘆:“就算我辛苦,想要人分擔,也該是自家人分擔,憑什么找上陸輕萍?她和我們家是什么關系?不過是親戚而已。就算奶奶和你幫不上什么忙,但是也沒有現放著偉民、杰民他們不用,反而找上親戚的道理,這不是讓人笑話嗎?……”
“這有什么好笑話的?”顧太太不以為然的說道:“那不是偉民和杰民他們還小呢嘛?而且他們還要上學,他們這個年紀,上學才是最主要的。”現在生活艱難,曼幀可以輟學,但是顧太太不允許偉民他們中斷學業(yè),她還等著偉民他們念完大學,出人頭地,她跟著享福呢。“誰要笑話就讓他們笑話去,難道就因為人家的笑話,還不活人了呢?”拿到實惠要緊!
“好了,媽,你別在說了!再說下去,我都覺得無地自容了。”曼幀覺得和顧太太說話,完全是“對牛彈琴”。這一刻,她覺得有這樣一個媽媽,她真的有一種沒臉見人的感覺。
曼幀嘆了一口氣,說道:“隨你怎么去想,你愛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管了,但是我先聲明,不管你做什么反正我都不參與。”
曼幀放棄了和顧太太溝通,丟開手不理了。此刻曼幀深刻的認識到,顧太太和她的思想根本不在一個回路上,和顧太太根本說不通,所以曼幀決定對她聽之任之。丟人就丟人吧,反正是自家親戚,就算丟人也沒丟到外面去。有和顧太太在這費唇舌的給功夫,她還不如回房去作抄寫工作去呢,說不定還能多抄一頁,多賺一點錢回來。
此刻在冷家,和冷清秋說話的陸輕萍還不知道顧太太異想天開,打起了她的主意,當然,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懼。
自從陸輕萍拿回小提琴后,冷清秋就對小提琴起了興趣。一直以來,陸輕萍都在用自己的琴教冷清秋拉小提琴,這次冷清秋過生日,她特地買了一把新的小提琴作為生日禮物送給冷清秋。在把小提琴送給冷清秋的時候,陸輕萍想起冷清秋今天的晚歸,忍不住問道:“清秋,你今天怎么回來晚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耽誤了?”
提到今天的晚歸,冷清秋的臉色稍微沉了一下,一臉郁悶的說道:“別提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大少爺,閑著沒事跑到我們學校堵人來了。攔住我,生說我和他認識,而且還見過兩次面,可是我一點印象都沒有。”想到慈修庵時,陸輕萍關于“風景”的那一席話,冷清秋忍不住啐了一聲,“真是個登徒子,尋花獵艷都跑到學校里來了,討厭死了。”
陸輕萍聽了冷清秋的話,一下子就猜出了這個任性妄為的紈绔子弟的身份,除了金燕西再無他人。想到報紙上登的關于金銓停職的消息,陸輕萍沒想到金燕西在這個時候還有心情風花雪月,是知道父親無事而不為他擔心呢,還是單純的不為其擔心呢?
就在陸輕萍和冷清秋說話的時候,冷太太從外面進來,陸輕萍知道冷太太過來和冷清秋應該有話要說,就把空間留給了冷太太和冷清秋,回房了。
“秋兒,你剛才和你表姐在說什么?”冷太太伸手拉著冷清秋的一只手,隨口問道。冷太太另一只手摸著冷清秋的頭,心中慨嘆,過了生日,又長大了一歲,離孩子離開母親的日子又近了一步。
“也沒說什么。”冷清秋抽回被冷太太拉住的手,撫上陸輕萍送她的小提琴琴盒,打開琴盒,將里面的琴展示給冷太太看,笑道:“媽,表姐買了一把小提琴給我做生日禮物,今后我練琴的時間就多了。”
因為陸輕萍要給學生上課并且課外輔導的緣故,所以冷清秋想要練琴只能等著陸輕萍不用的時候才能練習。練習的時間不多,而且小提琴入門又比較難,所以冷清秋至今連一首曲子都拉不好,她又是個好強的,心中著急,但是又沒有辦法,因為冷太太雖然寵她,但是也不可能花至少好幾十塊錢給她買這種在她眼里,不當吃,不當用的東西的。
“這孩子就知道瞎花錢。”冷太太對陸輕萍給冷清秋買了一把新琴,對陸輕萍心里想著冷清秋很高興,但是對陸輕萍把錢“浪費”在這里又有幾分不滿。帶著這種矛盾的心里,冷太太嘆了一口氣,叮囑冷清秋:“既然你表姐給你買了新琴,那你今后要好好練習,不得偷懶。”
“嗯。”冷清秋高興的使勁點著頭。冷太太拉著冷清秋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冷太太就著女兒的生日聊起了天。說著,說著,話題不知怎地落到了冷家三兄妹身上,冷清秋有些納悶的說道:“媽,以前你說大姨和二姨相貌相似,說她們生的非常相像,說看到二姨了,就等于看到大姨了。只是如果大姨就是二姨這個模樣的話,反正我怎么也無法將表姐和二姨聯系在一起,我想象不出和二姨相像的大姨會有表姐這樣的女兒?”
冷太太笑笑,說:“你大姨和你二姨只是容貌相似,但是氣度完全兩樣,她倆若是站在你跟前,你的目光就全都會被你大姨所吸引。你大姨是由你爺爺教養(yǎng)長大的,冷家祖上曾經出過翰林,到了你爺爺這一輩,他曾考取過舉人,只是因為參與于光緒二十四年間的變法,所以被削去了功名,不過才華卻不會因為功名的剝奪而消失。”
“雖然你大姨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孩,但是她是你爺爺和奶奶的第一個孩子,所以備受寵愛,由你爺爺親自啟蒙,教養(yǎng)著長大。你父親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所以也是由你爺爺啟蒙。他跟你大姨,小的時候一起跟著你爺爺學習,所以你父親和你大姨的感情最好。”
冷太太陷入了回憶,慢慢的講述著:“至于你二姨,因為是第二個孩子,又是個女孩,所以長在你奶奶身邊。但是你奶奶那個時候不僅要料理家務,還要照看你父親,也沒分多少心思在你二姨身邊,她是由奶娘帶大的。就連讀書,也不過是教了《三字經》和《千字文》之后,又將《女四書》拿出來給她背過之后就算了,剩下的再教了點算賬的本事,以便你二姨嫁人后能當家理事,算的清賬目。”
“不過你二姨未出嫁的時候,雖然氣度上遜了你大姨一籌,但是也不像現在這樣。”冷太太嘆了口氣,語帶憐憫的說道:“你二姨雖然是嫁人作正妻,但是顧家不比陸家,不過是小門小戶,見識不夠,而且丈夫又病逝,她一個人拖著這么一大家子,生活不容易,所以人……”越來越往下走。
“至于你輕萍表姐,雖然是庶出,不管陸家如何發(fā)跡,到底到了一定的高度,接觸的層次不一樣。她從小耳瀆目染,受的熏陶不一樣,見識廣,視野開闊,比起你大姨來,已經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本來起點就不一樣,低的那個還往下走,和高的比,自然沒有可比性。冷太太為顧太太的變化和陸輕萍的出色作了總結。冷清秋聽了之后也不得不認同母親所說,言之有理,大概就是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顧太太就是不想吃苦,好逸惡勞,所以哪怕陸輕萍不是曼璐,也不妨礙她打主意到她身上,為的能過上好日子,顧太太其實已經不顧臉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