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藥熬好了。”阿娣用托盤端著一碗烏漆麻黑的湯藥進屋。埋首在書桌前,正奮筆疾書,寫大學作業(yè)的陸輕萍頭也不抬的說道:“先放到一邊吧,一會我就去喝。”
阿娣將湯藥放到了圓桌上。陸輕萍寫完作業(yè),將東西收拾好,走過來端起已經晾得半涼的湯藥揚頭,一股氣就把它喝了下去。放下碗,接過阿娣遞過來的晾好的白開水,漱了漱口,沖掉嘴里難言的中藥味。
阿娣一面將陸輕萍手里的杯子接過來放到一邊,一面說道:“表姑娘,眼前的這副湯藥只有三劑了,只有明天的份了,……”
“嗯,我知道了。”陸輕萍想著自己明天就去同仁堂再看一下醫(yī)生,吃了這一程子藥,問一下她的身體經過這段時間調養(yǎng)得怎么樣了,是不是需要重新開個方子。陸輕萍見阿娣站在一邊,沒有端著湯碗離開,心中奇怪,問道:“怎么,有事嗎?”
“表姑娘,今天家里來了一名記者,說是要采訪一個名叫‘祁連’的作者。因為他來的時候,家里沒人在家,特別是你和冷大姑娘都不在,所以就留下了這么一張片子,讓我轉交給你,說是明天上午還要過來拜訪。”阿娣從身上拿出一張片子遞給陸輕萍。作為家里唯一識字的仆人,還曾經在陸輕萍裝讀者來信的箱子里翻檢出匯款單的她,知道祁連是陸輕萍和冷清秋合作寫的那部在《申報》上連載小說的筆名。
“采訪?”陸輕萍覺得有些意外,她記得那部小說似乎上周已經在《申報》上已經連載完了,稿費已經全部拿到手,她以為這這事已經隨著小說連載完結束,沒想到竟然還有后繼。她將阿娣遞過來的片子接了過來,看到片子中間的“陸尓豪”三個字,勾了勾嘴角,臉上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隨手丟進了一邊的垃圾桶。
冷家今天的晚飯很是清淡,一共六道菜,分別是清炒豆角、酸辣土豆絲、香煎豆腐、肉末蒸蛋、拍黃瓜、油炸花生米,主食是綠豆大米粥,金銀小花卷。其實還是很不錯的,但是宋世卿看到桌上的飯菜皺了皺眉頭,似乎不是很滿意。瞟了一旁的冷太太一眼,見冷太太似乎毫無所察,正和身旁的冷清秋說什么,他輕搖了一下頭,嘆著氣落座,端起了跟前早就被阿娣倒?jié)M的酒杯。
吃完飯,陸輕萍陪著冷太太和宋世卿聽了一會留聲機里播放的戲曲就和冷清秋各自回房去了。冷清秋曾經也為那部小說付出不少心血,既然有人來采訪,這事應該通知她一聲,但是不管是飯前,還是飯后,陸輕萍對冷清秋都只字未提。
次日一早,用過早飯,收拾利落的陸輕萍拎著裝著小提琴的琴盒就要出門,正在收拾房間的阿娣看到她要出門,忍不住提醒道:“表姑娘,昨天的記者說是今天上午要過來,冷大姑娘上學去了,你這也要出去,那么一會兒而那個記者來了可怎么辦呀?”
“什么怎么辦?”陸輕萍不以為意的說道:“他要來了你就告訴他,我們都不在不就得了。怎么,難道就因為他要來,我就不能出去了?他昨天才下約,而且我也沒答應他,但是今天的小提琴課可是我早已經和人約好的,總不能因為他的到來,我就不去了吧?他來采訪,是他的工作,但是接不接受采訪取決于我。”將手里的小提琴和晃了晃,“何況,這是我的工作,我要賺錢養(yǎng)活我自己,總不能因為別人的工作而耽誤我自己的工作,進而耽誤我賺錢吧?”
“好了,回頭等人來,你就和他說,人不在家,并且告訴他,他不用再來了,因為作者不打算接受采訪。”陸輕萍丟下這么一句話,走出房門,穿過院子,就往外走。拉開院門,正好和早早跑過來的陸尓豪撞了個對臉。
陸尓豪舉起來正要敲門的手,因為陸輕萍從里面把門拉開,落了空“你好……”他臉上的笑容在看到出現(xiàn)的人是陸輕萍的時候凝固了起來,嘴里的話說到半截,嘎然而止。他下意識的后退了幾步,看了一遍門牌,確認地址無誤之后,這才問道:“你怎么會在這里?你住在這里?”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顯而易見,我就住在這里呀。”陸輕萍冷笑著看向陸尓豪,反問回去:“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我住在這里很奇怪嗎?”上下打量了陸尓豪一番,有些稀罕的說道:“沒想到你這么很敬業(yè),竟然這么早就跑過來作采訪來了?”
昨天陸尓豪過來采訪,雖然沒有見到祁連正人,但是從家里的傭人口中了解到,這一家子是守寡的太太帶著女兒和娘家弟弟以及婆家大姑姐的女兒一起生活,祁連必然是這四個人當中的某一位,不過如果是兩位大人的話,這事未必會和陸輕萍這么一個不過是親戚的小輩說。再者,以他和陸輕萍的關系,按道理說,陸輕萍在看到他的第一時間應該是覺得他找上門來,帶她去見爸爸的。旋即陸尓豪心中涌現(xiàn)出一個不好的預感,試探著問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來做采訪的?你和祁連是什么關系?”
陸輕萍微微一笑,說道:“真是好笑來著,你心中猜到了答案,為什么還要問呢?這是不到黃河不死心嗎?”那就讓你死心好了!她轉身向院里把阿娣喊了出來,指著陸尓豪說道:“阿娣,昨天是不是這個人上門,沒見到我,把片子留給你,讓你轉交給我的?”
阿娣聽到陸輕萍的喊聲,趕忙跑到大門口,聽陸輕萍這么說,雖然她來了之后已經認出陸尓豪來了,但是還是仔細的打量了陸尓豪一番,點頭非常肯定的說道:“是的,就是他。”
其實就算陸輕萍不把阿娣喊出來,陸尓豪也知道她是祁連絕對無疑,這種事陸輕萍根本沒必要冒認。雖然對于陸輕萍搖頭一變,成了他的采訪對象,陸尓豪有點接受不能,但是他還是很有職業(yè)操守的,很快調整好心態(tài),對著陸輕萍伸出手來,說道:“既然你就是祁連,那么我們重新認識一下。你好,我是《申報》記者陸尓豪,我這次來是因為你在我們報上發(fā)表的那篇小說引起了熱烈反響,雖然已經連載完,但是讀者的反應還是很熱烈,所以我們想為你做個特別訪問,并且對你的新小說,我們《申報》將會優(yōu)先刊登,稿酬豐厚……”
陸輕萍沒有理會陸尓豪伸過來的手,她舉了舉手里的小提琴給陸尓豪看,打斷他:“對不起,那本小說只是我一時心血來潮寫的,我的正職并不是寫作,我也無意于此,不管報酬怎么樣,我都不會再寫了,所以還請記者先生見諒。”她邁過陸尓豪,準備向外走。“記者先生,我沒時間也沒這個意愿接受你的采訪,我要去給學生上課,我現(xiàn)在很忙。還有,你以后不用再來了,我不會接受采訪的。”
作為一名優(yōu)秀的記者,就要死纏爛打的功夫,陸尓豪的采訪還沒有完成,哪里肯讓陸輕萍就這么離開,何況剛才陸輕萍的話說的話,陸尓豪聽到后,覺得很不入耳。雖然陸輕萍是陸尓豪的采訪對象,但是因為兩人的特殊關系,他一把拉住了她,非常不客氣的說道:“你就算要走,也要把話說清楚再走。什么叫你沒時間,也沒這個意愿接受采訪?你不接受采訪是不是因為來采訪的記者是我?你這是什么意思?我和你似乎沒什么過節(jié),而且我也沒得罪過你吧?你是在針對我嗎?你……”陸尓豪是真的滿心不解。
“放手!”在被陸尓豪拉住的時候,陸輕萍的目光從被陸尓豪拉住手臂向上移,對上陸尓豪納悶的神情,心中冷笑連連,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都不覺得臉紅,他是真的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嗎?不提東北,只說上次他哄騙她說安排時間帶她見陸振華,這才多長時間,難道他都忘了?或許是因為他根本覺得那不是欺騙吧?要不然怎么能夠理直氣壯地說出這種話來!
“正如你所說,你沒有得罪我,和我也沒有過節(jié),我犯得上針對你嗎?我只是不想接受采訪,難道這也不行嗎?”陸輕萍冷冷的反問過去。目光看著陸尓豪握著不放的那只手上,問道:“這樣的話,你是不是該把握著我的手給松開了?”
陸尓豪想到主任當時下達采訪任務的時候說,這個祁連除了剛開始投稿的時候還曾經和編輯寫過信聯(lián)系一二,再往后,每次的信件除了文稿之外再無其它,讀者來信更是一封都沒回,和他(她)商量開辟專欄也沒有回復,哪怕是提高稿酬也沒用……孤僻的很,所以想要采訪成功恐怕很難。
當時陸尓豪在主任面前可是拍著胸脯說保證完成采訪任務,因此他猶豫了一下,并沒有松開手。陸輕萍不耐煩了,叱道:“松開!陸尓豪,你聽到沒有,我讓你給我松開……”
“陸尓豪!你在干什么?還不給趕快我松手!”依萍在隔壁聽到陸尓豪的說話聲,一開始她還以為陸尓豪因為如萍生日那天聽從父親的吩咐送錢給她,又找上門來,在外面又和那天來的時候和方瑜起了吵起來一樣,不知道又誰起了爭執(zhí)。等她聽到另一個說話聲是陸輕萍的時候,依萍趕忙開門跑了出來,正好看到陸尓豪拉著陸輕萍的手臂,不允許她離開的那一幕。
依萍對陸輕萍的情緒很復雜。第一次見面,陸輕萍并沒有給依萍留下好印象,甚至被她劃到“敵人”的范疇里面去。但是后面陸輕萍搬過來,成了她的鄰居之后,雖然態(tài)度冷淡,但是并沒有對她和她母親做什么,而且在撞破她在大上海上班之后,確實說話算話,并沒有向傅文佩揭露她。雖然之后,陸輕萍的態(tài)度依舊很冷淡,但是依萍不再視她為敵了。
想著兩個人身上流著同樣的血,不管怎么說,陸輕萍都是她的姐姐,而且她就住在自家隔壁,彼此又是鄰居,都屬于被福煦路的陸家“排出在外”在陸家人,都需要自己掙扎著生活,所以在大上海舞廳碰面之后,覺得兩人同病相憐的依萍曾經試探著對陸輕萍釋放善意,想著拉近兩人的關系,彼此做個好姊妹。但是陸輕萍對此視而不見,態(tài)度冰冷如故,被陸輕萍的態(tài)度“凍住”的依萍在碰到釘子之后,覺得陸輕萍不識好人心,很是氣憤,和陸輕萍的關系關系繼續(xù)保持原狀。
雖然依萍氣惱陸輕萍,但是不同于對那邊的怨恨。在她看來,和她同樣住在外面的陸輕萍在和那邊的關系上,是同一國的。何況,這次欺負陸輕萍的是陸尓豪,陸尓豪是那邊的人,陸輕萍和那邊的人過不去,她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因此依萍毫不猶豫的站了出來,義憤填膺的說道:“陸尓豪,你不在福煦路那邊的大宅子好好呆著,跑到我們這里來做什么?輕萍到底怎么妨礙著你們了,她做了什么惹惱了你,讓你竟然找上門來?……”
陸尓豪看到依萍跑過來為陸輕萍說話,一怔,心情煩躁的說道:“不關你的事,你跑到這里添什么亂?”本來沒事,遇到你就成有事了。
陸輕萍感覺到陸尓豪因為依萍的出現(xiàn)轉移了注意力,拉著她手臂的力道小了下來,陸輕萍使勁一掙,掙脫了陸尓豪的手,站到一邊去了。
“誰說不關我的事?”陸依萍上前一步,站在陸輕萍的前面,和陸尓豪對峙:“輕萍姓陸,我姓陸,你也姓陸,我們都是陸家的人。你和輕萍之間的事,不管是因為什么,應該都是陸家的事,既然是陸家的事,那么怎么就不關我這個陸家人的事了?”
“呵呵。”陸尓豪冷笑道:“這會子你倒是承認自己姓陸了,啊?”不是說自己寧愿不姓陸,不做陸家人的時候了!
“你這話說的好像姓陸有什么好處似的?”依萍想到自己雖然一樣是陸家的女兒,但是卻……忍不住怒道:“雖然我姓陸,但是我不像你,可以頂著個陸家公子的名頭在外面招搖撞騙,而且享受著這個姓氏帶來的好處。我和輕萍都是陸家不要的孩子,只不過頂著個姓陸的名頭罷了……”
聽到依萍的話里提到輕萍,陸尓豪這個時候才發(fā)覺,話題已經被依萍帶偏,離他的來意已經跑到十萬八千里去了。他看了一眼陸輕萍,又看了一眼正在大肆指責他的依萍,目光落到陸輕萍家門口的門牌號上,恍然想起,當初他從主任接過這個地址的時候覺得非常熟悉,后來發(fā)現(xiàn)這不就是依萍家的隔壁嘛。
當時,陸尓豪以為這不過是個巧合,但是現(xiàn)在看著站在對面的陸輕萍和依萍,他當然不會這么認為了。既然是這樣,那么這個采訪,他也沒必要做下去了。陸尓豪整了整身上的衣裳,掃視了陸輕萍一眼,冷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說呢!哼哼!”冷哼兩聲,丟下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轉身就走。
“他說的是什么?沒頭沒尾,讓人摸不到頭腦,真是莫名其妙!尓豪剛才說的那句‘原來如此’是什么意思?”依萍不明所以,轉頭問一旁的陸輕萍。陸輕萍知道陸尓豪因為依萍的出現(xiàn)顯然是誤解了。誤解不誤解的,陸尓豪誤解的人不是依萍,而是她,所以解釋不解釋給依萍都無所謂,因此陸輕萍不想浪費這個口舌,神色淡淡的說道:“我不知道,不清楚。”為了不讓依萍繼續(xù)糾纏下去,又說一句“你問我,我問誰?”
陸輕萍看了一下時間,雖然今天是她是早走的,但是因為陸尓豪的早早到來,耽誤了時間,結果比以往出門的時間還要晚,所以要趕緊走了,不然約定好的上課時間該遲到了。想到此,陸輕萍拎著琴盒匆匆而去。
“哎?我說……”看著陸輕萍匆匆忙忙離開的身影,滿腹疑問的依萍氣得跺了一下腳:“什么嗎,跑什么跑,至少跑之前告訴我一聲,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雖然和陸尓豪吵了一架,但是還不知道緣由,陸尓豪怎么會找到這里來,找到陸輕萍頭上,……她還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呢!
作者有話要說:依萍不喜歡輕萍,但是更不喜歡那邊的陸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