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的涼了,時近深秋。
黃昏的時候,夕陽如血一般在天空的西邊發出最后的輝煌,緩緩落去。天空中幾只鴿子拍著翅膀,迅速的遠去了。
操場上的大樹下,幾片枯葉,在風的吹拂下悠悠而下。葉片很黃,暗示生命的盡頭必然來臨。夕陽并未給這秋日的黃昏帶來一絲暖意,反而更顯蕭瑟。
在⑴班的教室里,從窗戶中射進來的陽光映在地上;其中,一個長長的人影十分明顯。
何漠木然的看著窗外這一幅景象,心中充滿了悲涼的感情。
從初二第一學期開始,何漠心中就像塞了一團爛絮。對于學業的那份激情,已消耗殆盡。
雖然他期中考試依然考的很好,但何漠并沒有絲毫興奮感。他只是毫不在意的望了一眼黑板上的排名榜,在“第一名”的旁邊,赫然寫著他的名字。但他依然無所動容。
最后一節課的鈴聲響了,何漠在坐下來的當兒,眼角掠過了一張臉。
坐在他身后的一個女孩──秦月,與他在期中考試時并列第一的女孩。
秦月很漂亮,就像她的名字一樣,秦時的明月。
秦月此時正在做功課,臉頰貼著左臂伏在桌子上,右手握著筆匆匆的寫著。
“秦月,你這樣伏在桌上寫字,很傷眼睛的!”何漠漫不經心的對秦月說。
“沒事!”秦月向何漠微微一笑,“我已經習慣了!”
“你這個習慣可不好!”何漠雖然漠然,在他看來,在這深秋的黃昏,學校仿佛像一座監獄,將他囚在其中,但他對眼前這一個女孩,絲毫不存在一絲冷漠。
最后一節課很快過去了。此時,夕陽已經落山,華燈初上的街道上充滿了潔白的燈光。
“明天見,何漠!”秦月向何漠打了個招呼,一團紅云般飛出了教室。
何漠聽到聲音,抬頭時,只看見紅云一閃,秦月早已離開教室。
秦月今天穿了一件紅色的羽絨衫,特別引人注目。
何漠夾緊了書包,抬手看了一下表,時間已是五點半。他急忙向教室門口走去。教室外的同學很多,都在向樓道涌去。
何漠走到樓梯口時,突然看見一個人,正要開口,那人卻開口了:“何漠,回家了?”
“是的,趙老師!”
被他稱之為趙老師的人,其實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教師。姓趙名青。這時她正夾著第二天的備課材料回辦公室,在人群中看見了何漠。
何漠眼見他的語文老師走遠了,才匆匆下樓。
當何漠走到車棚里去取自行車時,校園里到處是鼎沸的人聲,以及自行車的鈴聲。
何漠從車棚中推著自行車走出來,一直走到甬道上,扭頭看了一下那座破舊的車棚,長吁了一口氣,騎著車遠去了。
在他的身后,有一棵樹上,又飄下一片枯黃的樹葉來,悠悠的,小心翼翼的落到地上,同地上任何一片樹葉般平常,枯黃之極。
人聲遠揚的校園中,教學大樓的某個窗戶里,透出潔白的日光燈燈光。
⑴班的班主任趙青把備案放好,從抽屜內拿出日記本,在上面寫著一天的事情。
教務主任吳毅從辦公室外走進來,拿了一件什么東西,說:“趙老師,又寫日記?”
“對啊。”
隨之吳毅的腳步聲低了許多,可知他已經走遠了。
趙青寫完日記,將抽屜鎖好,拿著包走到辦公室門口,關燈關門,也走了。
那秋季天空中的黑暗已悄然籠罩了大地。
校園外悄然的傳來小販的叫賣聲,校園內靜了許多,辦公室里的那只掛鐘依然在黑暗里響著,似乎在等待黎明的到來。
遠遠的校門關了,校園里的燈光也消逝了。
何漠使勁踏著車,向家中騎去。
他的家在市中心,就連晚上也是喧鬧的,而他所在的學校卻在市郊,要騎上一陣才能到家。
越接近市中心,燈光越是亮,也越是嘈雜。
對于S市這個大城市來說,六點鐘是下班的高峰時期。
何漠穿過馬路的時候,路燈十二分的亮著,路兩旁的商店還沒有關門,往往都是要到七八點才打烊的。
那些高樓大廈中的萬家燈火卻早已亮起來了,各種顏色都混雜在一起。馬路上汽車的喇叭聲與自行車鈴聲響成一片,亂糟糟的。
街心中的警察頻頻揮動著手臂,那些當街的人家,不合時宜的從家中潑出一盆水灑在馬路上,房屋里透出點點白熾燈的黃暈,人們正對如今的市價行情高談闊論。
何漠在一個樓洞門前剎住車,將車推進樓洞,鎖了車,向樓上沖去。他跑上五樓,用鑰匙打開門,昏黃的燈光下傳來一陣酒氣,錄音機的聲音也調到了最高,似乎要將這古舊的樓房震塌。
“爸,我回來了!”
音樂聲嘎然而止──何漠關掉了收音機,房間里頓時靜了許多,幾個賭的頭昏耳熱的家伙為之一頓。
何漠的父親何勝權乃是副食品批發商店的副經理,妻子早已離異,此刻正輸紅了眼,絲毫沒有場長的氣度。
“你搗什么亂?去去去,出去找吃的去,這是五十元錢!”
何漠伸手接過錢,又按響了收音機,提著書包頭也不回的下樓去。
房間里又充滿了瘋狂的爵士樂,樓內每一戶人家的鐵門依然緊閉著,仿佛那不是居民住宅,而是墓室。
何漠騎著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到處游蕩,晚風吹拂著他的臉龐,使他分外的清醒。深褐色的天空中只有月亮。
街上的路人與何漠擦肩而過,消逝在人流中,城市中的霓虹燈閃爍起來了,赤橙黃綠青藍紫,到處是充滿誘惑的花花世界。
何漠在一家飯館里享受了一頓“高檔”晚餐,不過這種優待對于他來說已是家常便飯,只是他還在為書包里的一大堆作業發愁:不是他不會做,而是沒地方做。
他邊吃邊想,終于打定了注意。吃完飯,他結了帳,拿了剩下的二十多元錢,走出飯館。
何漠站在飯館門口抬手看了下表,已是晚上七點多鐘了,他徑直向南面的綠蔭新村去了。
他要去找一個人,她就是秦月。
秦月此刻正在電視機前看新聞,晚間的6點30分播出新聞──630新聞,秦月是每天必看的,這已經成了習慣。
她的父母也不那么古板,秦月的父親秦逸塵是銀行的副處長,母親李鳴鶯是菜場的個體戶,此時他倆正一邊看近幾日上漲的菜價,一邊調試著新買的DVD。
秦月剛看完新聞不久,正回想著世界時事,忽的聽到敲門聲。她走到門邊,將門打開半條邊,向外望。
一個熟悉的臉龐映在她清澈的眼睛里。
何漠這已是“三顧茅廬”了。
前兩次是在秦月生日時邀請他去的,可這一次是不請自來。雖然他父親打麻將并非先例,但何漠每一次都是在家中完成功課的。
可是這一次他不能,他已不能忍受太多。
秦月很高興,顯然她并未料到何漠會登門拜訪,往往驚喜就在意料之外。
于是秦月打開了門,并不說話,只示意何漠進來。
秦逸塵覺得眼角邊像有個人影閃過,他知道是秦月的朋友來了,但他總是任秦月自己去處理的。
何漠總算找到了一方凈土,能夠開始做他的功課了。
開始時,二人還默然不語,偶然有什么問題才交流一下,到作業做完之后,話開始多了起來。
“何漠,你還記得去年你到我家里的情景嗎?”秦月側著頭微笑著問道。
“怎么不記得──”何漠望著窗外,沒有青山,沒有綠水,又有那無盡的霓虹燈光在遠處閃爍,那一行林蔭道上的法國梧桐只剩下了一條條枯枝,有幾片枯黃的葉子在風中抖瑟著。
“哼──何漠,你有沒有聽我說嘛?”那一種略帶撒嬌的,又分外清晰的聲音使何漠從夢一般的思緒中緩過神來。
“對不起,秦月,我在想別的事情,你剛才說什么?”
“我剛才說去年我生日的時候──”
“對,去年你生日時候的情景,我還記得很多──尤其是你吹蠟燭的時候鼓足了氣,好滑稽!”
“你──你是故意的!”秦月氣急敗壞的說,“不說了!何漠,你說我們趙老師的為人怎么樣?”
“趙老師么,平易近人,對每個學生都很了解,很關愛。是個好老師。”
“我也有同感,最明顯的是她布置作業不多,卻讓我們能夠全面而自由的思考,作文也是極為貼近生活的。”
“想不到,你和我還有這么多共同之處,可謂知己!”何漠興奮的說,他的眼中騰起兩團火──很明顯那導火線就是秦月引起的。
秦月并未回答,特有的敏感使她察覺到了這句話的弦外之音,不過何漠還未感覺到這一點。
之后,他們又談了很多,有關家庭、學校、愛好,許多東西,這使他們感到心中無比激烈坦蕩,那些積怨也在一點點飛散。
窗外起風了,秦月房間里的粉紅色窗簾輕輕的被透過窗來的風溫柔的拂起來。
月亮偷偷的在云中穿來穿去,月光一陣陣的灑落在地上,洋溢著柔和之美。
何漠起身告辭了,時間使他不能再作太多的停留。
秦月送何漠到樓下,樓上的燈光依然亮著,秦月的父母正在南面的窗口看著。
秦月在樓底下看著何漠騎著車消失在街頭,遠遠傳過來的是一陣清脆的車鈴聲。
秦月忽的覺得一陣的孤寂,猶如處于空曠的荒漠上,但這種錯覺很快就消逝了。
飄著白云的天空湛藍一片,仿佛永不能望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