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之下,法統(tǒng)嚴密之世,五千御林軍所保護的圣駕突然失去蹤跡,竟還可能是暴力事件,問世間還有這么駭人聽聞的事嗎?
接到江蘇巡撫宋葷的緊急回咨,凌嘯初是驚呆,繼而震怒,一腳掀翻一張紅木茶幾,心中全是對那意圖謀害康熙的家伙充滿了憎恨。拋開凌嘯和康熙之間難以否認的感情不談,借壺尿尿才剛開始,有人就要砸掉尿壺,光是這一點,凌嘯就斷斷不能接受!現(xiàn)在這種羽翼不豐,遍地仇人的時刻,離了康熙,不要談什么興國大計,只怕凌嘯想要活命都在模棱之間呢。
“天地會?知無堂、日月盟余孽?”凌嘯不顧三位先生的驚異,暴躁地在堂中來回疾走,“天地會在我這邊有了出路,加上知無堂日月盟的前車之鑒,他們不可能鋌而走險啊。而兩個扯旗子造反的,大部分被趕到了南洋,就算報仇雪恨,要刺殺的也只會沖我來啊!天哪,到底是誰?!”
“~咳!二公子,你也做小婦人之態(tài)?!當今之際唯有兩條,一控皇子,二探圣躬。”鄔思道猛咳一聲,看完那緊急回咨,心中雖是一樣驚慌,但驚濤駭浪里歷練出來的冷靜功夫,使得他很快沉靜下來,“本來要去太湖走水路最近,但阿哥們都在邵武,我們知道問訊江蘇,方苞也不是傻瓜,是上書房行走大臣。他不曉得問江蘇么?思道以為,此刻不能再等,二公子,你需要即刻點起勤王軍,馬上自海上奔赴浙江海鹽,改陸路馳往太湖地區(qū)。這邊你留下太子太師和監(jiān)國輔臣地印信。派黃浩、戴南山帶領賈縱的八千禮儀兵趕往邵武,將阿哥和方苞一起圍護起來!”
戴名世一愣,“方苞也是欽差和亞相,他有那么好相與嗎?萬一他手底下的幾百侍衛(wèi)加上阿哥們的隨從不服我們,這廝殺起來,賈縱的禮儀兵不是保安就是披甲奴隸,扛得住嗎?”
鄔思道森森一笑,傲然道,“勤王軍,鋒銳利刃也。怎么能不隨身攜帶?禮儀兵,犬馬忠誠也,豈能不放出去咬人?!”
凌嘯霍然轉身,目光中滿是欽佩,這鄔思道真是一個角色!
點將領點到了黃浩這挨打受辱之將。點軍師點到了戴名世激進蔑滿之士,點兵卒更是絕了,居然是禮儀兵,那些被朝廷推三阻四最后才被自己“收留安頓”下來的江西保安,被貴族當野狗。騾馬奴役最后卻被自己決然赦免地披甲奴隸。呵呵。從上到下,竟是沒有一個對朝廷有好感,用來對付耍威風的欽差和阿哥。真是最合適不過了。
略一沉吟,他當即毅然道,“照鄔先生的說法去做。顧先生,你去幫我如此起草命令:當此非常時刻,眾皇子倘還有忠孝皇阿瑪之心,則不可回京謀嫡,若還記得皇阿瑪授命給本太師,則不得違抗師命!靜候于邵武城,待本太師去再次救駕。若敢聽信妖言,擅自行動,則乃私心覬覦大位、罔顧天地君親師之禽獸,人人得而誅之!”
三人一起心中稱妙,暗贊凌嘯詞鋒犀利。不僅太師身份拿捏得好,更是一針見血指出,他們彼此之間的身份爭斗嫌疑,而“再次救駕”四字,則是擺出他曾四次救駕的忠誠資歷,端的是嚴密得滴水不漏,堂堂煌煌忠心耿耿。此言一出,已是將九位阿哥逼到了死地上動彈不得,誰敢妄自行動,誰就是人人得而誅之的禽獸!
定計完畢,西禪寺系統(tǒng)立刻行動起來,一陣人仰馬翻的緊張氣氛。
行動的,不僅有勤王軍騎兵和禮儀兵,還有勤王軍海軍,竟是操起戰(zhàn)列艦和一些小船,也將跟隨出發(fā)。海軍的任務只有一條,進逼天津衛(wèi),帶去凌嘯給岳父裕親王、宰相佟國維地親筆信,同時,將欣馨小依和孩子們接到海上。
等到一切整畢,已是到了第二天中午,凌嘯緊緊握住三位先生的手,對留守福建的金虎和特廷說道,“你們兩個,一定要死死掌握住福建三營,無論是綠營、征丁還是旗營,膽敢不聽從三位先生西禪寺軍令的,格殺勿論。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一切軍事調度,三位先生才可決斷,吳英他們這些人,但有異議,你們也要及時向先生們回報。最后說一句,我這次可能面臨重大抉擇,西禪寺所有人等地安危交給你們了,你們兩個要保重!”
金虎和特廷都是明白人,一跪在地,亢聲道,“爺請保重,也請放心,有我們兩個豎著,西禪寺就不會垮掉!”
鄔思道忽覺深深悲哀,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是殘疾而悲哀,以前的只是悲傷,凌嘯對他信重若摯友,可偏偏他無法隨軍行動朝夕襄贊,這對謀士來講,的確是個莫大悲哀。
看到彼此又將分別,凌嘯又要單獨去面對某些未知,鄔思道心神潮起之際,只好輕聲在他耳邊說道,“倘使皇上有礙,一旦確見尸首后,你須該日夜兼程趕到京師,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搶先拿到傳位密詔,首選十五六,次選十三,再次五六七!如果……事不可為,二公子啊,馬上逃回福建來,思道至死等待!”
“……先生?!”
凌嘯大吃一驚,把腦袋搖得亂擺。他倒不是不敢偷改詔書,不敢扯旗子,人被逼到絕地上,還有什么好猶豫的?他不愿意接受的,是鄔思道所說地那種可怕的可能,康熙,自己又敬又恨又服又不服的康熙,寄托了自己一腔希望地皇帝,真的會死去?!
鄔思道卻不肯多說。苦笑不語。
皇上如果真地遇到不測,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如果真有詔書存在的話,改詔書也恐怕只是白日做夢,康熙何等人,既然留了傳位詔書。就一定會做好防范篡改的準備!唯一還有希望的地方,就是希望詔書上是他們所猜的老十六,但美太子計劃還沒有實施,康熙多半不會把幼年的十六阿哥寫上去,倒是嫡長子胤礽地可能性不小,畢竟,這是倉促駕崩,不是壽終正寢,受過系統(tǒng)政務教育和有宿舊情分地,就只有廢太子了。
“爺。大軍準備完畢。”親衛(wèi)隊長沈珂進來稟報,他也將隨凌嘯出發(fā),而且是繼胡濤和胡駿分別外出公干后的親衛(wèi)指揮。
凌嘯強自收起心中恍惚,正要扣好甲帶出去,忽見堂后竹簾一翻。蘭芩、雅茹、瑾虹簇擁著一身勁裝的大母,黛寧和葉卡捷琳娜也是憂色忡忡地走了出來。凌嘯望著腰懸寶劍、打扮得如同劍仙一樣的大母,忍不住一愣,訝然道,“額娘。您這是……”
大母安詳恬靜至極,神色質。樸道,“你額娘有順風耳。知道你這次可能會遇到什么。所以這次,再也不敢承受那兒行千里母擔憂了,我去為你分憂,我要就隨苗俊青號北上,伺機接出媳婦孫子!”
這是長者的權利,凌嘯點點頭,上前抱抱淚眼朦朧的蘭芩,抱抱咬唇倘淚的雅茹,抱抱妙目噙淚的瑾虹。拍拍她們?nèi)彳浀谋郯颍p聲道,“我會回來,我答應你們。有一句話我老早就想告訴你們:如果不是我生辰八字有問題,我會讓你們幸福得不記得痛苦。”
黛寧在旁邊一記粉拳忽地揍來,拳勢雖凌厲,可惜揍在凌嘯地胸膛上,怎么看都有些別樣味道,“你還知道沒讓丫頭們幸福啊,現(xiàn)在知道啦,就該好好保全自己,一定要安全回來,你還欠著姑姑二十萬兩……”
黛寧正說著,不料凌嘯忽地將她攬入懷中,眾人瞠目結舌之中,凌嘯卻在黛寧耳邊悄聲道,“姑姑,對不起,我好后悔沒有聽你的,先前就干掉仇人。”
被自己侄女婿當眾抱在懷里,是什么樣的感覺,恐怕黛寧自己也說不清楚,但在心臟的猛撞疾跳之中,黛寧感覺到的全是慌亂,尤其是凌嘯接下來地那句話,“姑姑,那天你要走,我在船上對你說的那三個字,是真的。”
推開黛寧,凌嘯望望葉卡捷琳娜,見她眼中忽閃忽閃的光芒里滿是茫然,忍不住心中一嘆,越發(fā)覺得煢煢孑立的她很是可憐,連這種大家都明白危險地關鍵時刻,文化的差異下,只有凌琳娜不知道,她的保護神弄不好就要倒臺了。展臂接納住葉卡捷琳娜豐腴地嬌軀,聞者她身上的香味,凌嘯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個“現(xiàn)代”。
這種想念“現(xiàn)代”的感覺,風塵仆仆的路上,凌嘯再也沒有想起過,但他到達太湖東山島邊,看到全身披麻戴孝的江蘇巡撫宋犖,和一襲黃幔包裹中的康熙之后,凌嘯馬上想起了“現(xiàn)代”。起死回生妙手回春的醫(yī)生在哪里?!沒有的話,來個法醫(yī)也行啊,至少他能給些鎮(zhèn)定劑給自己吧!
凌嘯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在地上,連退七八步,復又不敢相信地沖上前去,一把推開要他除去紅纓的宋犖,怔怔地望著僵死了地康熙,眼淚奪眶而出。
康熙已經(jīng)被湖水泡得慘白鼓脹,除了因發(fā)脹淡了皺紋褶皺,脖子、腮幫處被魚蝦鱉龜咬了些殘缺外,面容上還是那般的傲然和不甘,微微張開的嘴唇,仿佛想要訴說什么,又仿佛是要呼吸,可惜的是,他早就不能呼吸了,甚至散發(fā)的尸臭味讓眾人都不能呼吸!
“皇、皇阿瑪~嗚嗚~”
凌嘯終于接受不了這打擊,眼前一黑,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