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桂姐搖著扇子,著急的在院里走來走去,見王靜安從大門進來,忙迎了上去,問道:“怎么樣了?”
王靜安道:“那錢某家雖有妻妾,但無子嗣,故也沒生出什么事端,知州老爺是個好人,幾個姐姐為曦文姐姐作了證,又因那錢某無禮在先,沒有判姐姐罪狀……曦文姐姐怎么樣了?”
“蔣大夫去看了……”
兩人進了樓,聽見門響,原來是大夫出來。
“怎么樣了,傷得重嗎?”桂姐道。
“還好沒傷到要害,休息幾天便是了……只是……”
“只是什么?”
“哎……你們多開導開導,別再叫尋短見了。”
“知道了,小安,帶蔣大夫去取診金”
王靜安領大夫拿了錢,回來時看見桂姐一個人倚在樓梯上。
“干娘……”王靜安本想與桂姐說昨晚之事,想了想,還是作罷。便道,“要不我們上去看看姐姐。”
“看什么看,”桂姐起了身,往后院走去,邊道,“就知道破費老娘的銀子。”
“那干娘你做什么去啊。”
“叫人給你的好姐姐煎藥。”
王靜安聽過別人閑話,好像說是桂姐也曾是名藝妓,有過和曦文一樣悲慘的經歷,只是桂姐那時做得更絕,不然也不會隱姓埋名,到這地方。本來那些有名的藝妓最后是可以被人贖了去過正經人家的日子的,卻無奈遇上這等無恥之徒。王靜安問過蘭姐姐,原來那曦文便是因為想不開,趁那人熟睡,先殺了那人,后尋了短見。只是眾人回官府的時候將事實改了改。
王靜安想著想著,突然一驚,尋思道,那兩鬼差說過“明日子時便是那女子的期限,”難道……王靜安幾步沖上樓,到了曦文房門前,把門輕輕推開一些,見女子還在熟睡,便退了出來。
此事卻不曾影響到長樂坊的生意,雖然來客對曦文的遭遇也頗是同情。于是就這么過了一日。
入夜,將近子時。內外漸漸沒了走動的人。曦文所在那一走道的燈緩緩熄滅。兩鬼差慢慢踱了進來。
“怎么不先架上橋?”白無常道。
“我怕魔勝天又在這里……”黑無常道。
“都到了門前,也不曾感覺到魔勝天的魂域,定不在這。快架上勾魂橋。”
說著,兩人施法,地面上出現一點白光,突然間,一道白色的通路出現,四下馬上亮了起來。
“你們好啊。”只見王靜安竟站在門口,兩人大驚。
“魔魔魔魔魔魔魔勝天!”
“對,我倒是正想問你們呢,你們必然是認識我。這摸什么天究竟是誰?”
“快走!”說著,二人轉身便跑,白無常卻被王靜安一把捉住。
“慢著,你們還沒回答我呢。”
“黑無常救我!”白無常大喊道。
王靜安一把堵住他的嘴,道:“喊什么!我又不吃了你。你也不怕擾了別人。”
“魔勝天!”黑無常喊道,王靜安抬眼瞥了過來,黑無常又沒了氣勢,怯怯道,“尋常凡人是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們的……你、你先放開白無常!”
“那你先告訴我,我是誰?”王靜安狠狠按了一把,道。
“魔勝天,你開什么玩笑。”白無常邊疼得叫喚邊道。
“什么意思?我的名字叫魔勝天?”王靜安像是自問一句,又轉向白無常,道,“我到底是誰!”
“你就是魔勝天,你倒是還要我怎么說?我就知道這么多呀!哎呦……”
王靜安想了想,問道:“真的?”
“我們也只在地獄見過你一面,就知道這么多……”黑無常道,“你快些放開他吧。”
“地獄?”王靜安道,“我還死過?”
“我們不知道啊,真不知道!”白無常叫道。
“魔勝天,雖然凡人聽不見我二人,但聽得見你,那你就不怕擾了別人!”黑無常道。
王靜安尋思片刻,發現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便放開了白無常,道:“好吧。嗯……嘿嘿,得罪,得罪。那……我請二位兄弟喝茶?”
“不了,我們要馬上帶了魂魄交差,誤了時辰閻王爺是要怪罪的。”黑無常道。
“啊……對。這正是兄弟我要麻煩二位的另一件,兩位大哥行行好,放我姐姐一條生路吧。”
“那可不行,閻王爺下了令,我等怎敢違抗!”黑無常道。
“就是,何況那女子是自尋短見,豈是我等能左右的來的。”白無常揉揉肩膀道。
“那就是這情……說不通了?”王靜安露出一個邪笑,按得手指節叭叭作響。
“魔勝天!就是今日我兄弟兩不帶走她,冥鎖也不會放過她。你最好不要無事生非!”
“那便生一個給你們看看!”王靜安慢慢走了過來,邊道,“看我不打得你們滿地找牙!”
“小安!”突然身后傳來一個女子聲音,王靜安回頭一看,竟是曦文,只見她一襲白衣,披頭散發,胸前穿著鎖鏈,那鏈子的另一頭直伸進地面上的白光里。
“曦文姐姐……你……”
“不要再難為二位鬼差了。”曦文對王靜安笑笑,對著二無常道,“我隨你們去。”
“姐姐不要!”王靜安伸手想要拉住女子,卻抓了個空。
“過來吧,我們這就帶你下去。”二無常說著,拉起鎖鏈。
“是我自己要這結果,你又如何冤鬼差。”曦文轉身對王靜安笑笑,但滿是苦澀。
“時辰到了,走快些!”二鬼差一拉鎖鏈,拽了女子向前。
“滾!”王靜安怒吼一聲,二無常一驚,丟了鎖鏈。王靜安看著曦文,想曦文平日疼愛自己無異于親生姐弟一般,緩緩道:“姐姐,這是何必……”
“小安,姐姐謝你這般操心姐姐……只是有些東西,遠比命來得重要……,等你何時遇上了,你就知道了。轉告薛公子,讓他別太難過了……還有你……”曦文說著,嗚咽起來,只是身為魂魄,悲痛卻流不出眼淚來。
王靜安呆呆的站著,看著二無常帶走了曦文,看著那慘白的光在黑暗里消失得干干凈凈。
不好安葬,桂姐便差人將曦文火化了,往來長樂坊的人卻不曾因為少了誰而削減。每日仍是載歌載舞,仍不斷有人來尋歡作樂,雖也有人為曦文傷心過幾日,但日子久了,似也都忘卻了。只是王靜安有時會坐著發呆,想曦文的死,及曦文死后兩日,回來后泣不成聲的薛公子。王靜安記得那日薛公子伏在曦文姐姐生前的床鋪前哭著說,為什么我已回家告知了父母,你卻離我而去。也記得那薛公子討走了曦文的骨灰,精神恍惚,獨自離去時嘴里反復吟著兩句詩,那兩句也是在薛公子離開的幾日曦文常吟的兩句: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想來那就是曦文姐姐死也要護著的東西。
如此相安無事,又這么過了幾日。這幾日里王靜安每日都思緒萬千,不停的想著那幾日的事,也想起黑白無常所說的魔勝天。王靜安開始想知道自己是誰,想再見那兩個鬼差一次,也許就能有點線索,但又盼著再也不要于此地見到那兩個人。王靜安開始不怎么喜歡到處逛。每天只是在后院做做活,或是發發呆。
忽然,前院傳來了馬嘶聲,想是前去接人的阿福回來了。這幾日人們議論最多的,亦是此事。王靜安抬頭,滿樓的人竟然都跑了出去。前院頓時喧鬧起來,想必來者定是大人物了。王靜安卻一人回了房間。也不知這來的究竟是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