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帕琳猶如一個巨大的花園,而帕琳郊外的曠野更是繁花似錦,到處都充滿了綠色。
遠處那一座座低緩的山坡灑滿了星星點點的顏色,而此刻一輛簡樸平凡的驛站馬車,正朝著遠方飛馳而去。
在身后不遠處的山坡之上,瑞博靜靜地站立在那里。
輕盈的風卷起他的衣角,卻卷不去他眉頭凝眾著的寂寞。
看著那遠去的馬車,瑞博的心里一陣動蕩,他突然間感到心頭一陣失落和動蕩。
乘坐在那輛馬車上的并非是芙瑞拉小姐。
芙瑞拉小姐早在兩天之前已然在一個喧嘩熱鬧的中午,打扮成一個非常普通的女商人,混在一群平凡普通的帕琳市民之中乘坐著公共驛站馬車離開了這里。
芙瑞拉小姐離開的時候,瑞博并沒有前去送行,因為他非常擔心這會給芙瑞拉小姐帶來不必要的危險。
此刻沒有比不為人所知更加保險和安全,這是當初那位王子殿下的突然間離去,給予他的最好教訓。
乘坐在那輛遠去的馬車上的是艾黎俊絲小姐——那位倔強而又美艷的女伯爵。
就像對待芙瑞拉小姐一樣,瑞博同樣也讓艾黎俊絲小姐離開了這個極為危險的地方。
這是他思索了很久之后才打定的主意。
當他決定讓那位倔強的女伯爵離開的時候,連他自己也感到驚訝,難道自己竟然有些喜歡上了艾黎俊絲小姐?
不過和芙瑞拉不同的是,艾黎俊絲絲毫沒有顯露出留戀的神情,看她迫不及待的樣子,瑞博知道她的心中充滿了重新見到情人的焦慮和憂愁。
瑞博此刻還能夠回憶起昨天晚上,當他告訴艾黎俊絲,她將能夠回到南方重新獲得自由時候的景象。
令瑞博感到傷感的是,艾黎俊絲小姐無比興奮并且滿口贊頌著自己對她的幫助和寬仁,卻絲毫未曾表露出戀戀不舍的情意。
站立在山坡之上,瑞博仍舊在回味著艾黎俊絲小姐剛才離開的時候,那對于他從來未曾有過的坦誠的交談。
或許是因為即將離別,艾黎俊絲小姐沒有再掩飾真實的自己,令瑞博感到驚訝的是,這位倔強的女伯爵主動邀請他進行了一場最后的激情纏綿。
更令瑞博感到驚詫的是,他從來沒有見到過這位女伯爵如此主動和充滿熱情,此刻的艾黎俊絲甚至比芙瑞拉小姐更顯得放蕩。
當激情徹底平息之后,帶著一臉的春情和紅暈,艾黎俊絲小姐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道:“我必須承認,呆在你身邊的這段日子,是我一生之中最痛苦,同樣也是最為歡樂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像這段日子一樣感受到深深的屈辱,那種屈辱無論是對于肉體還是心靈都令人難以承受,我好不容易熬過來了,但是這地獄般的幾個星期里面,同樣也是我從來不曾有過的輕松日子。用不著為了家族的榮譽而操勞,完全可以甩開地位和那個令人壓抑的圈子的煩惱,這是平時的我絕對做不到的事情。
“除此之外,還有你那令人訝異的強悍和該死的技巧,我不得不承認,我確實已然成為了肉欲的奴隸,你的無情摧殘,甚至令我興奮地發抖,但是卻不得不用憤怒的神情加以掩飾,因為尊嚴已然是我所擁有的唯一的東西。
“不過,此刻我仍舊為能夠回到南方感到慶幸,雖然已然成為肉欲奴隸的我,或許得再一次忍受地獄一般的煎熬,我的身體遠沒有意志來得堅強。我仍舊期待著盡快回到南方,回到那真正愛我,同樣也是我真正愛戀的情人的身旁。
“當初我為了拯救家族,為了讓家族的榮譽不至于失落在我的手里,而選擇了忍受痛苦的煎熬,犧牲愛情離開我的戈爾德,所有這一切都是為了家族,但是我絲毫不曾想過,用自己的屈辱,用犧牲尊嚴和愛情,去換取更高的地位,我只需要能夠守護住我的家族,我并不需要讓它變得更加光彩照人。
“這毫無疑問是每一個得里至女人都會做出的選擇,無論你對我做過些什么,我仍舊得感謝你,令我保全了我的家族。”
艾黎俊絲這無比坦誠的話語,令瑞博感到其中包含著無數難以形容的感覺。
翻身上馬,此刻他所騎乘的這匹馬,是瘋子皮特帶來的那匹海德無生送給他的純種馬。
艾黎俊絲小姐的馬車已然消失在大道的盡頭,瑞博突然間感到自己從來就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倔強的女伯爵。
突然間瑞博仿佛想到了一些什么。
或許他沒有真正了解的并不僅僅只有艾黎俊絲小姐一個人而已,或許他同樣對芙瑞拉一無所知。
而艾黎俊絲小姐離去時的那番話,同樣也令他猛然醒悟,對于艾黎俊絲小姐來說,家族的榮譽勝過一切,她為了家族的榮譽能夠做出最可怕的犧牲,但是她從來沒有期望過用自己的犧牲來換取家族擁有更加崇高的地位。
為什么自己就沒有領悟到這一點?
一直以來,自己總是以南港的繁榮和平安作為理由,不停地卷入到一場又一場陰謀之中,而且這些陰謀也變得越來越大。
此刻他的眼前就仿佛是布滿了無數漩渦的河面,但是他仍舊硬著頭皮往前闖。
但是他所領航的這艘船,早已經不是南港這條小帆板。
或許原本就應該聽從芙瑞拉的建議。
或許離開這里,離開這布滿漩渦的航道,才是最為正確的選擇。
或許此刻自己立刻出發還來得及,皮特為芙瑞拉準備的開往英格的船,應該還沒有離開碼頭。
想到這里,瑞博猛然間撥轉馬頭,他絲毫沒有向遠處藏身于樹林之中某一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里面的殺手之王打個招呼的念頭。
如同一道疾射而出的箭矢一般,瑞博將身體緊貼著他心愛的坐騎,自從那場賽馬大會之后,他還從來沒有這樣全力駕著駿馬狂奔過。
這種被風承托著的感覺,已然顯得那樣陌生。
不過那匹純種馬仿佛完全了解瑞博的心意一般,放開速度,在大道之上狂奔起來。
※※※
清晨初升的太陽,將萬道光芒灑落在水面上,那波光粼粼的一片金色原本應該令人感到生機和喜悅,但是此刻卻顯得讓人有感傷的情懷。
遠處是一艘艘揚帆啟航的船只,那朵朵風帆以及那一條條拖在身后的泛起白色浪花的航跡,顯得那樣孤獨和寂寞。
遠處一座尖頂的高塔,斜撐著一面旗桿,清晨從海面上吹來的風卷起了那繡著代表得里至王國的金獅的國旗,那是港口海關的了望哨。
這座了望哨,和遠處一座孤零零的小島最高處的燈塔遙遙相望,它們是港口最為高聳的建筑物。
開敞式的海港看上去和南港是如此相似,沿著海岸十幾座碼頭如同針芒一般朝著大海延伸出去。
無數船只擁擠著停泊在碼頭上,它們隨著那輕輕拍擊碼頭的海浪起伏蕩漾。
不過和南港比起來,這里要規整和嚴謹許多,各類船只分門別類地停泊在不同的碼頭之上,碼頭兩旁的倉庫也是整整齊齊,甚至連堆放在碼頭上的貨物也堆疊整齊地令人不可思議,顯然這完全是因為得里至人那天生將規則和秩序看得重于一切的傳統的最好證明。
和南港的碼頭一樣,這里充滿了嘈雜喧鬧的聲音,到處能夠看到正在裝卸貨物的工人,衣著光鮮的有錢人也偶爾會穿梭其間。
在遠處的倉庫門口同樣能夠看到停在那里的馬車,討價還價的貨主和船只老板也總是眾集在倉庫的屋檐底下討價還價。
在海港的拐角,一大片倉庫的盡頭,有一座外形極為簡樸卻非常寬敞的建筑物,那是一幢三層樓的建筑物,無論是屋頂還是墻壁都已然被煙熏成了漆黑一片,甚至連玻璃窗都是模模糊糊的。
和大多數得里至王國的建筑物一樣,門廊頂部還有雕刻的人像,不過同樣已然被熏黑,以至于根本看不清雕刻的到底是哪位得里至歷史上的名人。
從這幢建筑物里面不停地散發出誘人的香氣,這里最有名的是黑麥酒和豬肘子,在那一張張長條形的木桌雨邊早已經坐滿了人。
此刻在大廳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里面,一個身穿著灰色旅行長裙,頭上帶著一頂寬沿帽,厚厚的黑色紗巾將整個面孔都籠罩起來的女人正坐在那里。
她的腳邊放著一個棕色的旅行皮箱,皮箱的底下綁著一塊有拖拽皮帶的滾輪滑板。
她什么東西都沒有點,只是側著頭看著遠處。
隔著那模模糊糊的玻璃窗,可以看到不遠處的碼頭上停泊著一艘船,那是一艘只有兩條帆的輕便運貨小艇。
在碼頭上到處能夠看到這樣的小船,它們是來往于英格和得里至之間最常見的船只之一。
此刻一群工人正從旁邊的倉庫里面扛著一個個很大也顯得很沉重的橡木桶往小船上搬運,芙瑞拉猜測,那或許是麥酒,這原本就是得里至的特長,同樣也是得里至和英格之間最大宗的交易商品。
只有站立在船頭的兩個人顯得異常悠閑,他們倆起勁地說笑著,絲毫不管那些正在拼命搬運著貨物的工人。
那個穿得花里胡哨仿佛是一個花花公子模樣的家伙就是瘋子皮特,他的眼神顯得有些癲狂,不過和他交談的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船長,看上去也不像是一個正常人。
看著那兩個人親密無間的樣子,芙瑞拉不得不佩服這個奇特的瘋子,他和那個船長是昨天晚上才認識的,此刻儼然已經是非常親密的好朋友了。
即便菲斯也不曾擁有這樣的本領,菲斯所結交的全都是一些上層人物,畢竟擁有一張白皙的面孔,很難讓那些滿臉風霜,雙手粗糙布滿老繭的平民認同和接受。
但是瘋子皮特偏偏有這種本事,他總是能夠和任何等級的人迅速變得親密起來。
或許正是因為他的癲狂,令他擁有這樣的本領。
對那個絡腮胡子的船長,芙瑞拉多多少少能夠猜到一些他的身份,那一桶桶的麥酒上面雖然看不出任何破綻,不過那位船長寧愿花大價錢,讓碼頭工人背著酒桶上船,而不是像其他船長那樣讓自己的水手滾著那巨大的橡木桶上甲板。
芙瑞拉絕對能夠確信,那些橡木桶里面并不只有廉價的麥酒,和麥酒比起來,得里至的刀劍要擁有更加豐厚的利潤。
和南港一樣,任何一座碼頭上總是少不了這些為了賺取更多的金錢而甘愿冒巨大風險的走私販子。
而同樣行走在黑暗之中的他們,最喜歡打交道的,也正是這些和他們相類似的人物。
和盜賊一樣,走私販子當中同樣擁有分隔清晰的勢力范圍,同樣也擁有聚攏在一起的集團。
事實上,這些行走在海上整天忙于躲避緝私船追擊的海兔子,總是和頭兒那樣的陸地上的黑道君王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
芙瑞拉甚至在心中猜測,那個走私船長到底是哪一個家伙,那一臉絡腮胡子根本無法作為標志,因為這些整天行走在海上,偶爾才到陸地上晃悠一下的家伙,幾乎個個都是這樣一副尊容。
突然間芙瑞拉感到有人在偷偷地窺探她。
這或許是女人的直覺,她即便背對著也總是能夠捕捉到偷偷瞟來的目光。
將手臂輕輕伸展了一下,露出了戴在手腕上的一條金絲鏈子,鏈子的一段平整光滑得如同一面鏡子。
芙瑞拉仿佛不經意地轉動著手腕,那鏡子般的金屬表面,顯露出一張相當清秀的面孔。
這張臉看上去不像是一個整天在外奔波的商人所擁有,那金絲掐邊的玻璃鏡片,絕對是必須定制的上等工匠的手藝。
那個時不時瞟自己一眼的人看上去頗為年輕,他和另外兩個人坐在大廳的另外一個角落里面。
這幾個人全都披著黑色的旅行披風,頭上帶著寬沿的氈帽,不過其中一個稍微年長一些的人的帽檐上鑲著一根蓬松的鴕鳥羽毛。
雖然這些人全都是一副商人模樣打扮,不過芙瑞拉朝著他們的身邊看了一眼,地上沒有用于旅行的皮箱。
當然這并不能夠作為懷疑他們身份的證明,芙瑞拉知道有些人旅行確實什么東西都不帶,這種人總是認為只需要身邊帶著錢袋就足以走遍天下,事實上,埃克特就是這樣一個家伙。
小心的轉動著那塊鏡子般的金屬牌,芙瑞拉注視著這群顯得頗為神秘的人。
而此刻那個年紀最長的商人模樣的人,正津津有味地啃著豬肘子,肥膩的油脂掛滿了他那修剪得整整齊齊的胡須。
“拉貝爾,別總是盯著那里看,這會令你徹底暴露,同樣也會引起那位小姐的戒心,我可不打算打草驚蛇。”老者一邊享用著美味,一邊說道。
“那就是我們的目標?我真想看看那厚厚紗巾底下到底是一副怎樣的容貌。”那個叫拉貝爾的年輕人說道。
“非常美艷迷人的一個女人,我敢保證大多數男人一看到她的臉,肯定會被她徹底迷住,她所擁有的美艷,正是那種對男人最具有殺傷力的類型。”旁邊的另外一個人微笑著說道,他看上去微微有些發福,同樣帶著一副金絲邊眼睛,兩撇修剪得整整齊齊的小胡子配上那特別大的鼻子顯得有些滑稽。
“她真的如同奧格大師所說的那樣重要嗎?為什么在我看來,她反而更像是傳聞中用來取悅于那位少年的玩具,無論是她的臉蛋還是那副身材,顯然都是為了取悅男人而存在的,這是我所看到過最為極致的尤物。”那個人繼續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摩擦著自己的大鼻子。
“這個女人所擁有的并非僅僅只有漂亮的外表,大師和殿下對她如此推崇絕對不會沒有道理。”旁邊的老者始終沒有抬起過頭,他平靜地給予了同伴一個忠告。
“我們為什么不立刻動手?”那個年輕人忍不住問道,他顯然有種沖動,想要揭開那厚厚的紗巾好好欣賞一下同伴口中的絕色佳人到底是怎么一番美艷迷人。
“你難道沒有發現?還有另外一群人在虎視眈眈,在未曾弄明白他們的心意之前,我們還是袖手旁觀為好。別忘了,即便船已然駛離碼頭,以我們的能力,也能夠令它寸步難行。”那位老者不以為然地說道,他將手指伸進嘴里吮吸著粘在上面的油脂。
“不過我更為擔憂的是萬一那些人和我們一樣,因為相同的顧慮而做出同樣的選擇,誰都不愿意搶先動手,最終或許會令那艘船離開我們的控制范圍。仔細想來,如果是那樣的話,將是一件無可奈何的事情,對方的陣營之中同樣擁有魔法師存在,想必無論是他們還是我們都不會希望為了那位小姐,而引起難以收場的爭斗。”一邊說著,那位老者一邊舉起了酒杯。
“那么,我們豈不是白跑了一趟?”那個大鼻子同樣舉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問道。
“我相信,無論是殿下還是大師,在眼前這種情況下,也會選擇放棄行動,而不是引發爭斗以至于釀成難以收拾的結局。別忘了,我們即便能夠控制局面,對方那里只要有一個人成功逃離,不管他們是凱恩家族派遣而來,還是隸屬于巴世蒙大公,只需要讓我們此刻的盟友佛朗士王國的年輕教導者知道這件事情,那對于我們來說,將是難以想像的災難。”那位老者長嘆了一聲說道。
“我倒是非常希望知道,那些或許會成為我們的敵人的家伙,到底在哪里?”那個年輕人問道,他雖然擁有著強大的力量,不過卻缺乏能夠看透迷霧的眼睛。
“二樓樓梯口窗戶邊上坐著一個,從他的位置看上去,這個家伙是負責指揮的核心人物。當然,也有可能,他只是一個聯絡人,在碼頭邊一個木樁上坐著個正在釣魚的家伙,他的能力看上去非常強大,還有一個人始終躲在倉庫里面,這個家伙恐怕最為棘手。”大鼻子微微瞇縫著眼睛說道。
“三對三?”那位年輕人顯得微微有些興奮道。
“他們的嘍啰比我們的多得多。”老者突然間插嘴說道。
“真正應該擔心的恐怕不是嘍啰的多少吧!”那個大鼻子搖了搖頭說道。
無論是那個年輕人還是老者,都非常清楚同伴剛才所說的這番話的意思,為了在這一次的行動之中,盡可能地不露出太多馬腳,那些和佛朗士年輕特使曾經相識的人,一個都未曾參與其間。
其他人也就罷了,那幾位狂風騎士沒有加入進來,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非常大的遺憾。
正當三個人為此刻應該如何采取行動而感到煩惱的時候,突然間那朦朧的玻璃窗上放射來一片刺眼的陽光。
原本靜靜坐在那里的這三個人,猛然間渾身一震,顯然他們非常清楚,這道反射進來的陽光意味著什么。
那位老者將帽檐輕輕地往下壓了壓,那低垂的帽檐遮掩住了他的臉面。
沒有人能夠穿透那寬大的帽檐,同樣也沒有人能夠看到這位老者正輕輕地閉上眼睛。
那縷陽光照曬在他的身上,但是此刻這位老者的意識,早已經逆著那縷陽光飛向了遠方。
大白天根本就不會有人注意到一道筆直的光線,從遙遠的一道低緩的山坡的頂端,射向整座建筑物頂樓的玻璃窗,同樣也不會有人注意到,這道光線原本是從更遠的地方,射到那座山坡之上。
在那道山坡之上,除了一塊晶瑩剔透的透鏡以及將它固定在這里的精致框架,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穿過一塊又一塊的透鏡,老者的意識在瞬息之間沿著那蜿蜒卻寬闊的通郡大道飛速掃視了一番。
每一輛疾馳的馬車,都引起了他的注意,因為那道反射過來的陽光,既是遠在帕琳的同伴給他們的警報,同樣也是他們花費了不少力氣,才精心布置好的魔眼密網。
突然間一道沿著通郡大道狂奔疾馳的身影,闖進了他的視野。
毫無疑問,那便是他此刻正要搜尋的目標,同樣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雖然奧格大師那能夠看透未來的眼睛,準確地告訴了他們,此時此刻那位佛朗士年輕特使唯一在意和能夠用來要挾他的弱點,將會在此地等待著乘坐船只返回遠方的安全之所。
雖然大師清清楚楚地預測到了,這位能夠被用來控制局勢的小姐,來到這里的時刻,以及她所聯絡準備逃離的船只。
但是,對于此刻那騎著駿馬飛奔而來的佛朗士年輕特使,奧格大師那能夠穿透未來的眼睛,也同樣徹底失去了作用。
正是這個原因,在這次策劃得極為周密細致,近乎于完美無缺的計劃之中,那位擁有著某種神秘力量的少年,成為了可以被預見的唯一有可能出現意外的地方。
而此刻,那位老者只得接受這樣的事實,最令他們討厭的意外已然發生,而且局勢正朝著最令人無奈的情況發展。
“看起來行動已然失敗,我們暫時的盟友此刻正在趕往這里的路上。”老者長嘆了一聲,用無精打采的語調說道。
“對面的那些人,他們是否會在半路上布置了一些人馬?或許我們的盟友未必會如愿以償地到達這里。”那個大鼻子用異常平淡的口吻說道。
“這并非是我們所需要關心的事情,我們仍舊需要借助我們的年輕盟友所擁有的智慧和謀略。”老者搖了搖頭否定了同伴的暗示:“正因為如此,我們絕對不能夠令他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對我們失去信任,那將不僅僅只是令一切都前功盡棄,別忘了他對于王子殿下和與之有關的一切都所知甚深,再加上他那充滿邪惡的智慧,此刻如果他反而成為了我們的仇敵,那將是一場難以形容的可怕災難。”
“當初制訂這個計劃的時候,奧格大師不是已然說過,一旦發生眼前這樣的變故,一切計劃都將立刻為之改變,我們不僅不能夠令那位小姐有任何損傷,而且還得由我們親自護送那位小姐離開得里至。”那位老者緩緩說道,一邊說著,一邊用眼睛的余光掃了一眼樓上那個顯然是另一個陣營的魔法師。
“以保護的名義掩飾我們原本的意圖?我可不曾擁有這樣高超的表演天賦。”大鼻子聳了聳肩膀自嘲一般說道。
“這件事情用不著你出馬,由我來完成好了。”老者非常清楚同伴的心思,淡然地說道。
“難道大師未曾想過,讓我們暫時撒手不管,由對方得到那位小姐?”大鼻子試探著問道。
“這實在是我所聽到過最為可怕的建議,首先不論我們的年輕盟友是否會因此而妥協,一旦他真的放棄了對我們的支持,那毫無疑問將是一個巨大的損失。而此刻我們偏偏還難以承受如此巨大的損失,更何況,一旦我們的年輕盟友追索到我們曾經出現過這里,我相信他立刻會明白這是怎么一回事情。”老者連忙警告道。
事實上這樣的想法,并非此刻才有人提出,當初在制訂計劃的時候,便聽到過同樣的聲音,不過只要一想到這樣做需要冒多么大的風險,無論是亨利德王子還是奧格大師,都不敢繼續談論下去。
“難道追索行蹤是那樣容易的一件事情?”大鼻子再一次顯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情。
“身為魔法師的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們所探索的那個世界是多么廣闊和不可思議,誰都不知道我們的年輕盟友到底還隱藏著多少實力,不過至少有一件事情非常清楚,那便是在他的手里掌握著相當數量的血魂珠。你應該非常清楚血魂珠到底是一種什么東西以及能夠派到什么用處,即便對亡靈一系的魔法沒有太多研究,擁有血魂珠的人仍舊能夠驅使鬼靈。而幽冥世界有無數眼睛看著這個世界,是否能夠保守秘密,就夠看我們的運氣。別忘了我們的盟友所修練的是煉金術,我相信他對于這種稀有而又強大的物品的了解遠比你我更加清楚。他甚至送了一顆血魂珠給奧格大師,知道血魂珠對于預言師擁有著什么樣的影響的他,難道會不清楚,血魂珠那最為簡單而且通常的用處?”
老者的話令同伴啞口無言,他思索了片刻之后,再一次聳了聳肩膀說道:“好吧,我只是想知道,現在應該怎么做?”
“我也不知道,我并不是一個擅長制訂計劃的人物,我相信現在就連大師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做,狂風騎士和此刻圍攏在亨利德王子殿下身旁的魔法師,令我們并不缺乏力量。而南方領地的認同,也讓我們絲毫不缺少勢力,我們所缺乏的正是制訂計劃的人,而這正是此刻我們越發不能夠和我們的年輕盟友弄僵關系的原因。”老者猶豫了好一會兒說道。
“真是一件令人無奈和討厭的事情,得里至王位繼承人卻不得不依靠佛朗士教導者的智慧來奪取王位。”那位年輕人苦笑著說道。
“這確實令人感到無奈和諷刺,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此刻佛朗士王國的局勢太過微妙,而難以看透未來,而且我們的盟友又是如此年輕,無法知道在他漫長的人生之中是否仍舊能夠對我們保持友好,奧格大師甚至希望能夠和他結成永久鞏固的聯盟。”老者說道,語調顯得頗為無奈。
“在我看來這是一個非常巨大的賭博,佛朗士王國的教導者可從來未曾給我們得里至帶來過什么好處,教導者的榮耀是用我們得里至人的鮮血寫成的,想必王子殿下和奧格大師不會不知道這件事情。”那個大鼻子用異常冰冷的語調說道。
“是的,殿下和大師自己也絲毫沒有信心。”對于這件事情,老者夠點頭表示同意,他自己就是最為堅定的反對者之一。
“快看,有人朝著那位小姐走過去了。”旁邊始終沒有說過多少話的年輕人突然間提高了嗓門說道。
“不是那個神經有些異常的奇怪家伙。”大鼻子立刻感到情況有些不對:“他們打算動手了,我們怎么辦?”
“盡可能地拖住我們的對手。剛才不是說過三對三了嗎?”那位老者猛然間站立了起來,輕輕揮了一下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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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坐在長桌旁邊控制著正中央那條通道的兩個身形壯碩、碼頭工人打扮的大漢立刻站起來,迎向了那個急匆匆筆直而來的人。
大廳里面幾乎所有的人都已然被驚動,原本就感到有人在窺探和監視的芙瑞拉小姐,怎么會看不出來,這意外的變故是街著她而來的。
唯一令她感到意外的是,始終在窺探她的人居然屬于兩個截然不同的陣營,其中的一方好像對自己保持著善意。
芙瑞拉朝著門口看了一眼,那里早已經有人守候,緊靠著墻壁的那條通道,也有人正朝著這里緩緩而來。
匆忙中朝著外面掃視了一眼,芙瑞拉看到那個原本在高談闊論的瘋子,仿佛已然發現了什么似的,能夠從那樣遠的距離發現這里的異常,這個瘋子不愧為凱爾勒所認可的助手人選。
雖然不曾擁有凱爾勒那神出鬼沒的身手,也不像瑞博那樣接受過各種各樣的訓練,不過和頭兒的另外兩個得意門徒埃克特和菲斯比起來,芙瑞拉倒是并不差到哪里去。
拉住皮箱的一角,用最快的速度解開那緊鎖住的搭扣。
皮箱的內側塞著兩根一尺多長甘蔗粗細的圓筒,將右手的圓筒對準那巍然站立在門口的那群人,芙瑞拉絲毫不在意,他們到底屬于哪一邊。
在頭兒的手底下這么多年,這位美艷迷人的小姐早已經深知一件事情,那便是除了他們自己一伙同黨,其他人一概不能夠加以信任。
此刻能夠被看作是同黨的就只有外邊的那個瘋子。
一顆如同流星般的火球,朝著門口飛射而去,那顆火球并不顯得十分亮麗,同樣飛行得也并不迅疾。
但是無論是原本守護在門口的那些人,還是靠近門口對峙著的幾個大漢,幾乎同時往兩旁飛快逃開。
如同悶雷般的一聲轟響過后,那敞開的大門早已經化作了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這樣的威力令那些魔法師們稍稍放下了心,沒有劇烈的爆炸,只有熊熊燃燒的火焰,沒有魔法的支撐,猛火油畢竟只是一種非常適合的縱火工具而已。
不過那點燃的火海顯然成為了戰斗開始的信號,原本緩緩逼近過來的那個人,突然間縱身跳上了長桌,仿佛一支勁疾的箭矢,朝著芙瑞拉直街了過來。
那兩個原本封鎖住道路的工人打扮的大漢,操起旁邊的椅子,劈頭蓋臉朝著那個人砸了過去。
隨著兩聲清銳的金屬摩擦的聲響,那兩個大漢已然抽出了佩劍。
原來他們一直將佩劍藏在桌面底下。
木屑紛飛,飛擲而來的椅子,絲毫沒有阻擋住那個人前進的勢頭,他只是接連踢出兩腳,便令那兩張用厚實的白柏木做成的椅子變成了四下飛舞的碎屑。
紛飛的木片,阻擋住去路的火海,令大廳里面原本正享用美餐的人們感到驚恐不已,不過得里至人顯然要比其他國家的人擁有更多的勇氣和更加堅韌的神經,因此大廳之中始終沒有人發出驚聲尖叫,同樣也沒有人四處逃竄。
突然間啪的一聲響,那張同樣用厚實的白柏木制作的長桌猛然間斷裂開來,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斷裂開的木頭如同一根根利刺傾斜著豎立在那里。
片刻之前,還氣勢洶洶的那個站在桌上的人,此刻已然倒在了地上,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鮮血,那突如其來的變故顯然大大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隨著一陣連續不斷的劈啪斷裂之聲響起,二樓的地板同樣變成了一片銳利針芒。
兩個受到波及的無辜者,慘叫著倒在了地上,不過那個原本坐在靠近樓梯口椅子上的魔法師,卻早已經遠遠地逃開。
“三個對三個。”老者收回了伸展著的右手,剛才就是他令那些木板變成了尖銳的針刺,這并非是真正的魔法,僅僅只是對于精神力的運用而已,不過這已然令他證明,他遠比他的同伴乃至他眼前的這個敵人更加成熟。
在魔法世界之中力量并非是一切,這原本就是只有真正的魔法師才能夠明白的道理。
玻璃四碎飛散,將右手圓筒里面的東西發射出去的芙瑞拉幾乎沒有任何遲疑地撞破窗戶跳了出去。
作為一個盜賊永遠得知道,什么才是最為合適,同樣也是最為安全的退路。
雖然芙瑞拉從來沒有參與過任何一次需要動手的行動,不過她同樣從頭兒那里學會了身為一個盜賊就應該擁有的一切東西。
盜賊一般來說不會選擇從門口進入或者逃脫,而窗戶往往是最好的選擇,事實上芙瑞拉早已經看中了那些沾滿灰塵的窗戶,有那么多窗戶存在,想要把守住這些窗戶顯然比把守門口困難許多。
“快,這邊。”遠處傳來瘋子皮特尖叫的聲音。
芙瑞拉轉臉望去,只見那個瘋子正攀住一根繩索,腳尖輕輕點著底下高低起伏的貨物堆,朝著這里滑落下來。
正當芙瑞拉想要和那個瘋子匯合,突然間一個橡木桶朝著這里滾了過來,那個橡木桶在半路上好像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竟然高高跳飛了起來。
看著那筆直砸落下來的橡木桶,芙瑞拉可絕對沒有興趣,讓它磕碰一下。
啪的一聲響,隨著四散飛濺的金黃色浪花,那厚實的橡木桶早已經崩裂開來,那箍緊的鐵圈飛彈到很遠。
正當芙瑞拉以為自己躲過了一劫的時候,更多的橡木桶滾了過來,這一次地面上有太多東西能夠作為它們飛跳的踏板。
看著那一個個飛舞而來的巨大酒桶,芙瑞拉感到魂飛魄散,撒腳便沿著倉庫逃了下去。
而此刻那個就躲藏在倉庫里面的魔法師,早已經將目標鎮定住了他的獵物。
對于如何捕獲獵物,他并不感到困難,真正麻煩的是,如何將獵物帶出去。
緊緊地盯著眼前的獵物,這個魔法師就像是驅趕著羊群那樣驅趕著飛跳的橡木桶。
那些橫沖直撞的橡木桶除了用來驅趕自己的獵物進入陷阱,同樣也能夠用來消滅敵人。
看著那些和酒漿混雜在一起的血跡,這個魔法師露出了冷酷的微笑,他并不在乎有多少無辜者受到波及,更不在意倒在地上的大多是碼頭上的工人,甚至他同樣也不在意獵物的死活,那聲嘶力竭的慘叫,那充滿了絕望和恐慌的哀嚎,才是真正能夠令他感到滿意的東西。
突然間獵物爬上了一堆木箱,那個打扮得花里胡哨的接應者也同樣朝著這里匯合過來。
看到此情此景,那個魔法師的嘴角露出了殘忍的笑意,喃喃自語著:“寶貝,你以為只有圓的東西才會滾動嗎?”
輕輕地轉動著手指,那個魔法師將指尖對準了那高高堆積起來如同小山一般的木箱。
正當他要讓這座小山徹底崩塌,將他的獵物埋在那無數沉重的木箱底下的時候,突然間,原本正拼命往上攀爬的獵物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個魔法師微微一愣,他的腦子并不是非常好使。
“隱形?對了,是隱形。”那個魔法師猛然間驚叫起來,立刻意識到他的獵物并沒有跑遠,想必仍舊攀爬在那高高堆積起來的木箱上面。
無數木箱轟然間崩塌,亂七八糟的貨物散亂了一地,混雜其中的還有那斷裂飛散的木板。
不過此刻根本就無從知曉剛才的獵物是否已然死亡,無論是逃脫還是被埋在這些東西底下,都無法從表面找尋到一絲蹤跡。
坍塌的廢墟突然間爆炸開來,不過這突如其來的爆炸既沒有轟鳴也看不到火光,只是滿地垃圾朝著四面八方飛散開來。
又是一次無聲的“爆炸”,接連不斷的“爆炸”終于露出了地面。
令那個魔法師感到失望的是,他沒有看到任何東西,此刻他終于意識到,那令獵物突然間隱形的魔法,是他敵人弄的手段。
不由自主地在自己的口袋里面不停地掏摸著,令那個魔法師感到遺憾的是,他并沒有帶著破解隱形的銀粉。
正當他思索著對策,突然間他感到四周的空氣變得干燥起來,緊接著便是難以遏制的窒息感。
此刻那個魔法師才想起那個令獵物隱身的對手,他居然會忘記這樣一件最為重要的事情。
雖然后悔不已,不過他始終不知道,他的對手是如何找尋到他的蹤跡,難道是奧格就在這里,除了他又有誰能夠看透自己的結界?
那個魔法師帶著滿肚子的疑問和不甘心緩緩地倒了下去,此刻他已然感到身體漸漸變得冷了起來。
艱難地扯斷了掛在脖子上的那根項鏈,此刻就連做這件事情都令他感到無比困難。
“給予我痛苦的人,請和我一起分享痛苦,令我即將死亡的人,請和我同行。”用盡全身力氣,那個魔法師念完了最后一個咒語,手無力地垂落了下來。
而此刻那個最為年輕的魔法師同樣痛苦地倒在了地上,他感到無比驚恐又萬分疑惑,因為此刻他身上的情況,正是他自己最為擅長的魔法。
驚恐萬分地將解毒的藥粉全都倒進嘴里,雖然清清楚楚地感覺到藥粉已然在嘴里融化開來,但是仍舊沒有一絲好轉的跡象。
看著那漸漸變得灰黑的皮膚,那個年輕的魔法師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他猛然間舉起了手中的那根法杖,法杖頂端雕刻著的那兩條交錯盤卷在一起的毒蛇,仿佛一下子活動了起來一般。
一團墨綠色的濃霧在片刻間籠罩了這片碼頭。
在濃霧之中,鐵釘發出了嗞嗞聲,轉眼間便銹蝕成為一片黑褐色的東西,而那些木板更是變成一團枯槁的碎屑。
這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一直延伸到碼頭之上,而碼頭的盡頭除了一片殘破零落的木樁在海浪的拍擊之下片片倒塌之外,還看到一些枯黃的殘碎的骨骸。
“哦,仁慈的父神,沒有必要這樣絕吧,魔法師應該是優雅的智者,不該像刺客那樣冷酷而亡命。”那個微微有些發福的魔法師無力地坐在一根木樁上,他臉色蒼白失神地在那里喃喃自語著。
“快,快撤退。”突然間一陣蒼老同時又顯得有些慌亂的喊叫聲遠遠傳來,那個坐在木樁上的魔法師猛然間渾身一震,他已然對這完全不應該屬于魔法師之間的對決驚嚇怕了。
只見他飛快地從披風右側的口袋里面掏出一把青色的粉末往頭上一灑,然后轉身就逃,一邊逃著一邊嘴里念念有詞。
隨著咒文的吟誦,他的身體變得越來越輕盈,而且他的動作也變得越來越迅疾。
轉眼間這位魔法師已然消失在了碼頭的盡頭,他爬上了那高高的了望塔,注視著底下那已然變得一片狼藉的所在。
那里已然看不出曾經是碼頭,只有那一根根豎立著的木樁,以及那些漂浮在海面上的殘破木板能夠證明這里曾經有過建筑物。
在遠處的海面上,在那起伏蕩漾的波濤之中,那位老魔法師正氣喘吁吁地站在那里,他腳下的那片海面仿佛凍結了一般光滑平整得如同鏡面。
看著遠處那驚天動地的場面已然平靜下來,看著那只剩下一片殘骸的碼頭,這位老魔法師同樣感到深深的無奈,這同樣不是他所能夠理解的戰斗。
這樣的殘酷和血腥,原本不應該出現在魔法師的對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