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懷桑瞠目結(jié)舌,似乎被他突如其來的指摘嚇得話都說不出來了。
金光瑤恨恨地道:“我居然是這樣栽在你手上……”
他強撐著想走到聶懷桑那邊去,可一把劍還貫穿著他的心口,走了一步,立即流露出痛苦之色。藍曦臣既不能給他致命一擊,又不能貿(mào)然拔劍,脫口道:“別動!”
金光瑤也確實走不動了。他一手握住胸前的劍鋒,定住身形,吐出一口血,道:“好一個‘一問三不知’!也難怪……修為差怕什么,會寫信送信煽風點火不就夠了!”
聶懷桑哆嗦道:“信?信?什么信?曦臣哥你們信我,我剛才是真的看到他……”
金光瑤面色猙獰,喝道:“你!”
他又想朝聶懷桑撲去,劍往里又插了一寸,藍曦臣也喝道:“別動!”
由于之前他已經(jīng)吃了金光瑤無數(shù)個虧、上過他無數(shù)次當,這一次也難免心懷警惕,懷疑他是因為被聶懷桑拆穿背后的動作,情急之下才故意反咬,只為再次使他分神。金光瑤輕而易舉地讀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怒極反笑,道:“藍曦臣!我這一生撒謊無數(shù)害人無數(shù),如你所言,殺父殺兄殺妻殺子殺師殺友,天下的壞事我什么沒做過!”
他的肺似乎被刺穿了一片,吸了一口氣,啞聲道:“可我獨獨從沒想過要害你!”
藍曦臣怔然。
金光瑤又喘了幾口氣,抓著他的劍,道:“……當初你云深不知處被燒毀逃竄在外,救你于水火之中的是誰?后來姑蘇藍氏重建云深不知處,鼎力相助的又是誰?這么多年來,我何曾打壓過姑蘇藍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這次我暫壓了你的靈力,我何曾對不起過你和你家族?何時向你邀過恩!”
聽著這些質(zhì)問,藍曦臣竟無法說服自己去對他使用禁言。<>金光瑤道:“蘇憫善不過因為當年我記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報我。而你,澤蕪君,藍宗主,照樣和聶明玦一樣容不下我,連一條生路都不肯給我!”
這句說完,金光瑤突然急速向后退去,脫劍而出。江澄喊道:“他要逃跑!”
藍曦臣兩步上前,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他再次擒住。金光瑤現(xiàn)在這個樣子,跑得再快也快不到哪里去,就算是金凌蒙上眼睛也能抓住他。何況他多處受傷,又中了致命一劍,早已無需防備了。可魏無羨卻突然反應(yīng)過來,喝道:“他不是要逃,藍宗主離開他!”
已經(jīng)遲了,金光瑤斷肢上的血淌到了那口棺材之上,淅淅瀝瀝的鮮血爬過魏無羨原先畫過的地方,破壞了符文,順著縫隙流進了棺材。
已經(jīng)被封住的聶明玦,猛地破棺而出!
棺蓋四分五裂,一只蒼白的大手扼住了金光瑤的脖子,另一只,則探向了藍曦臣的喉間。
金光瑤不是要逃跑,而是要拼著最后一口氣把藍曦臣引到聶明玦這邊,同歸于盡!
藍忘機斥出避塵,風馳電掣著朝那邊刺去,可聶明玦幾乎跟本不畏懼此類仙器,即便是避塵擊中了他,多半也無法阻止他進一步縮小和藍曦臣喉嚨之間近在咫尺的距離。
然而,就在那只手還差毫厘便也可扼住藍曦臣脖子時,金光瑤用殘存的左手猛地在他胸口一推,把藍曦臣推了出去。
他自己則被聶明玦掐著脖子拽進了棺材里,高高舉起,就像舉著一只布偶。金光瑤痛苦地掙扎了兩下,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異常殘忍且清晰的一聲“喀喀”。
金凌不由自主肩頭一顫,閉目捂耳,不敢再聽再看。
藍曦臣被推得踉蹌著退了好幾步,尚未明白電光火石之間發(fā)生了什么,藍忘機在廟中那座眉清目秀的觀音神像背后一拍,神像周身震顫,朝棺材那邊飛去。<>
聶明玦尚在審視著手中已經(jīng)歪了頭的這具尸體,一座沉重的觀音像襲來,生生又把他砸得趴了下去。
棺蓋已裂,這觀音像便被充做了棺蓋,封住了禁錮著聶明玦的棺材。魏無羨一躍而上,踩在觀音像的胸口,防止棺中兇尸再次暴起。聶明玦在底下一掌一掌地拍擊神像背部,想要出來,魏無羨也隨之一震一震,東倒西歪,險些被掀下來。他晃了幾下,發(fā)現(xiàn)根本無法下手畫符,道:“藍湛快快快,你快跟我一起來踩著,加個人多個重量,他再多拍兩下這觀音像非又散架了不可……”
話音未落,忽然,魏無羨覺得自己的身體和視線都傾斜了。
藍忘機握住了棺材的一端,將這一端提了起來。
也就是說,他僅憑一只左手,便把這具沉甸甸的實木棺、棺內(nèi)的兩個死人、棺材上的一座觀音像、觀音像上的魏無羨,提離了地面。
魏無羨:“……”
就算他早就知道藍忘機臂力驚人,可這也……太驚人了!
藍忘機卻依然面不改色,右手揮出一根銀色的琴弦。琴弦如飛梭一般,嗖嗖繞著棺材和觀音像纏了數(shù)十圈,將這兩樣東西牢牢綁在一起。然后是第二根、第三根……確認聶明玦和金光瑤已經(jīng)被死死封住之后,他這才陡然松開左手。
棺木一端落地,發(fā)出巨響,魏無羨也跟著一歪,藍忘機迎了上去,將他接個正著,隨即穩(wěn)穩(wěn)地放在地上。
那雙方才力降千斤的手,抱著魏無羨的時候,卻是無比輕柔。
藍曦臣怔怔盯著被七根琴弦封纏的那口棺材,尚在失神。聶懷桑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悚然道:“……曦、曦臣哥,你沒事吧?”
藍曦臣道:“懷桑,剛才,他真的在背后想偷襲我嗎?”
聶懷桑道:“我好像是看到了……”
聽他期期艾艾,藍曦臣道:“你再仔細想想。<>”
聶懷桑道:“你這么問我,我也不敢確定了……真的就是好像……”
藍曦臣道:“不要好像!到底有沒有!”
聶懷桑為難地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聶懷桑一被逼急了,就只會重復這一句。藍曦臣把額頭埋進手里,看上去頭痛欲裂,不想再說話。
忽然,魏無羨道:“懷桑兄。”
聶懷桑道:“啊?”
魏無羨道:“方才蘇涉是怎么刺傷你的?”
聶懷桑道:“他背著三……金宗主逃跑,我擋了他的路,所以就……”
魏無羨道:“是嗎?我記得好像當時你站的位置,并沒有擋在他們逃跑的方向啊。”
聶懷桑道:“總不至于是我故意撞上去找刺的吧……”
魏無羨笑了笑,道:“我沒這么說。”
他只是忽然有了一個猜測。或者說,一系列猜測。
也許金光瑤沒有撒謊。在藍曦臣轉(zhuǎn)身去找聶懷桑取藥的那一瞬間,他根本沒做什么異樣動作。
他最后認為聶懷桑是送信人,也不是沒有理由的。
那個送信的人需要大量的時間和財力物力來調(diào)查那些封塵多年的真相,必然不是泛泛之輩或者山野隱士。
他沒有一開始就把信都送到各大世家家主的手上,可能因為他的目的更遠。
他要的不僅是讓金光瑤身敗名裂,更重要的,是讓金光瑤“與眾為敵”。
信里的東西是丑聞。但是,丑聞,并不致命。尤其是在金光瑤這種擅長顛倒是非黑白的人面前,也許他花費一番功夫,便能自圓其說。
然而,金光瑤動手策劃了第二次亂葬崗“圍剿”,這才是致命的。因為這場圍剿,險些喪命的受害者的是這些家族,他們自身受損,才真正站到了金光瑤的對立面上。
所以這個送信人沒有直接將信送往各大家族人手一份,而是先單獨給金光瑤送了一份,威脅他在七日之后告知天下。就是這封信,才讓金光瑤堅定了殺心,準備一不做二不休,先下手為強。
送信人深諳薄積厚發(fā),沉得住氣,算準了在圍剿失敗、眾家群情激憤的時候,才讓這封信呈現(xiàn)在所有人眼前。于是信上的丑聞堆積在一起,猛然爆發(fā),一次致命,再無任何反轉(zhuǎn)余地。
而如果要保證圍剿失敗,他就必需保證利用魏無羨和藍忘機。
魏無羨忽然想到,聶懷桑這樣一個整天往姑蘇藍氏和蘭陵金氏跑的閑人,真的會不認識莫玄羽嗎?
在魏無羨重歸于世之后,他第一次和聶懷桑見面,聶懷桑表現(xiàn)得完全不認識他,還問過藍忘機他是誰。莫玄羽當年好歹也“糾纏”過金光瑤,連金光瑤的密室都進過,而聶懷桑也是經(jīng)常找金光瑤的,就算他和莫玄羽不熟識,一面都沒見過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這可能性,還不如他故意裝作不認識莫玄羽來得大。為什么要故意裝作不認識?
自然是試探這個“莫玄羽”,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莫玄羽。
在這個前提上,魏無羨開始從頭一步一步地構(gòu)想整件事情的經(jīng)過。
聶懷桑知道自己大哥是被誰害的,也發(fā)現(xiàn)了聶明玦的尸體不翼而飛,四處尋找。然而,花費數(shù)年諸多辛苦,卻只找到了一只左手,便卡在了這一步,得不到下一步指引,并且這只左手兇悍異常,難以制服,繼續(xù)留在身邊除了引發(fā)血光之災別無他法,于是他想到了一個人,最擅長應(yīng)付這種東西。
夷陵老祖。
可是夷陵老祖已經(jīng)被碎尸萬段了,該如何召回?
恰逢此時,莫玄羽被金光瑤設(shè)計逐下了金麟臺。于是,心知此事有異的聶懷桑便來莫家莊找他,看看能不能套出點話,摸出些金光瑤的把柄。誰知,兩人聊了一陣,聶懷桑一外地從苦悶的莫玄羽口中,得知了他在金光瑤密室中窺到的獻舍禁術(shù)殘卷。
于是,聶懷桑慫恿當時飽受族人欺辱的莫玄羽,試著用獻舍禁術(shù)進行報復。
請何方厲鬼?
夷陵老祖。
他慫恿了莫玄羽之后,一定派了人在暗中監(jiān)視,一有動靜就能得到消息,然后拋出那顆就快拿不住的燙手山芋:聶明玦的左手。
但是,可能他也并沒有放太多希望在莫玄羽身上,畢竟禁術(shù)只是傳說中的禁術(shù),失敗遠比成功多。所以他還有另一個計劃,計劃中必不可少的人物,正是藍家的那些小輩。
在莫家莊附近散布走尸,讓他們向姑蘇藍氏求助,對付走尸姑蘇藍氏當然只會派遣小輩們來。然而他們來了之后,等著他們的卻是兇殘無比的一只左手。原本,他們是必死無疑的,而只要他們慘死,姑蘇藍氏一定會揪著這只左手追查到底。
萬幸,在藍家這群小輩們來到莫家莊的同一天,再也無法忍受這種日子的莫玄羽啟用了早已畫好的血陣。
魏無羨醒了。
藍忘機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