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街燈涌動。
軒一沒有坐他的馬車,而是一個人在街上走著,穿著黑布罩袍,只露出一雙黑色的眼睛。
車水馬龍,人聲鼎沸。
軒一與星主見面回來之后在行走官邸呆坐了半晌,腦子中卻一片空白,原本他為姐姐復仇的心念無比堅定,并且已經幾乎走到了最后一步上。
可是就在他邁出最后一步之前,星主在背后拉住了他的手。
這樣說來確實有點文藝,但是如果不是星主今天找他談的那番話,他現在已經在最后一步的路上,馬上就是圖窮匕見。
和星主的那番交談,當然,更多是星主單方面的獨白,其信息量大到可怕,甚至星主毫不避諱地說出了他就是軒一命運的幕后黑手。
但是不知道為何,現在軒一竟然對星主完全記恨不起來。
星主沒殺他當然不算是理由,不殺并不是仁慈,可是正是因為星主的改變命運,才讓他最終遇到了姐姐。
如果現在讓他選,是像椒月那種生來什么都不想要的皇族生涯,還是說這十一年來和姐姐的相依為命,即使現在體驗到了與奧斯皇族似乎沒有什么區別甚至猶有勝之的行走生活,軒一還是選擇那十一年和姐姐的相處。
失去了才知道寶貴,但對軒一來說,又不僅僅是這樣。
因為就是當初他的出現,才改變了姐姐的命運,讓姐姐繼續多活了這十一年。
單單就憑這一點,他就應該選姐姐。
所謂的榮華富貴,無盡權勢,光輝未來,對軒一此時真的一點吸引力都沒有,為姐姐復仇占據了他的全部想法,支配了他的所有行動。
所以那么多人勸他,他都沒有一點反悔醒悟之意,但是星主卻為他描繪了最廣大的一張藍圖,并在那張藍圖上為他留下了自己的位置。
就像星主所說的,蠅鼠終歲食腐而生,平生最大的夢想莫過于可以吃一塊新鮮的烤肉。
但是如今自己這只老鼠變成了真龍,卻始終還把自己當做老鼠,始終念念不忘那塊烤肉,是不對的。
他有更大更廣闊的空間。
可是不知為何,即使是現在,軒一仍然非常的,猶豫和不甘心。
所以他在行走官邸枯坐了那么久之后,才終于執意走了出來,踏著的土地由青石板變為了瀝青,最后變成了卵石與石灰。
他一路從行走官邸走出,沒有人敢質疑他的想法,其實軒一自己才知道,自己真的什么想法都沒有。
他只是出來走走,從黃昏最終走到了華燈初上,幾乎走遍了整個繁華的商業區,最后來到了天之塔的腳下。
這座塔的淵源與他不可謂是不深,但是軒一現在看到這座塔,總想起他在那個幻境和十四歲的姐姐相互表白時候場景,只是那個時候,姐姐知不知道自己最終一定會因他而死?
這個姐姐應該是從撿起他的時候就有覺悟了吧。
可是在現實中,軒一始終沒有能和姐姐一起游覽這偌大的星城,像一對真正的,普通的姐弟一樣。
以及,現在是應該再也沒有機會了吧。
所謂幻境中的世界,大概就是軒二給他的另一條世界線,在那里他成功改變了命運,讓世界向另一個角度偏移,在那個世界中,姐姐最終擺脫了重歸黑暗的可能,所以他與姐姐才迎來了幾乎光明的未來。
而在世界線沒有改變的眼下,他現在,所迎接的大概是宿命的結局?
軒一這樣想著,然后解開了身上的黑色罩袍,露出了銀灰色的全新戰衣,這是當他成為行走那一刻起就在他的房間里放好的東西,一起放在那里的甚至還有他在須彌山上獲得的玄武臂鎧與落日弓。
落日弓大概是?姐姐留給他的唯一遺物?
軒一想到這一節都不由搖頭苦笑起來,不過也并沒有拒收這件禮物,離開了須彌山之后,這些鎮守兵器已經沒有了原本操縱世界的能力,但是即使如此,在外界也算得上極為標準的天境二品靈氣,即使是行走使用也絲毫不會跌份。
要知道,從理論上講,連須彌鏡和破碎之后重新煉制的須彌山,都是天境一品靈器,但是其間的差距已經非常巨大,而椒月手中的夢境長劍,也是一品靈器,和須彌山比起來,仍然有更大的差距。
與之相比之下,鎮守兵器有二品的材質與功能,依然算得上非常不易,尤其是兩件兵器都屬于攻擊性的,而且一者遠攻,一者近程攻守兼備,對軒一來說也算是再好不過的東西了。
況且,如今軒一還有所謂的天道網絡這一渠道,雖然說軒一還沒有想好接下來的行動,但是他想讓椒月提供的靈器已經初步有了眉目,能夠將他目前戰斗力發揮到最極致的程度。
可是就到了這最后的關頭,星主卻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讓他開始思考自己接下來的行動。
是繼續走完這條萬劫不復的道路?
還是說,在可能是人類最光彩奪目的篇章中,留下自己最璀璨的名字。
哪怕只有不到一百年的壽命。
軒一想了很久,都沒有想通這一點,他出來走了這么久,還是沒有想通。
于是少年脫下罩袍,重新沿著天之塔的外墻攀登,如今軒一的身體素質,和最初的暗部專員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和暉亡之林歸來,致知不惑的境界也不可以道里計。
雖然說這之間的時間間隔還沒有超過一個月。
但是對軒一來說,絕對是恍如隔世。
他現在如果催動燃血之術,發揮霓凰之血的力量,攀登上天之塔恐怕連30秒都用不上,即使不催動霓凰之血,僅僅依靠肉體的力量,他相比于攀越的猿猴而言,此時的動作更像是在豎直的障礙跑道上跳躍的獵豹,每一次的手部發力,都能夠將少年的身體向上拋出幾十米之遠,并且速度更快到了極致,就這樣連續的接力中,一分多鐘的時間里,軒一就站在了天之塔的頂端。
少年身上幾乎連汗都沒有怎么流,這樣的運動,對現在的他已經稱不上熱身。
“你先退下吧。”
少年望著遠方的黑暗與近處的燈火,平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