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臨時搭建的木亭下,緹蘭站在橫欄前,遙望這雨幕籠罩的荒野。
每當風吹過時,雨水的聲音就會變得密集,隨后在天地間交錯,之后又恢復,如此交錯反復,每當風吹過時,細微的雨水便在風的裹挾下,飄入庭中,打濕橫欄和地面。
些許水珠也就此落在少女的面頰和額前發絲上,一股混雜著泥土和雨水清新的氣味蔓延,有如輕薄的霧籠罩。
世界變得很安靜,雨幕隔絕了視線,但又帶來一種釋放后的空曠,靜靜佇立在天幕雨線下,很多狹隘瑣碎的情緒也一并消散。
風雨依舊,草原上的雨水在這個時節格外的充足,往日需要去各地尋覓水源的動物,在雨幕中撒歡,沖洗身體,之后又抖抖身子,想找個地方避雨。
就這樣,緹蘭坐在這木亭內遙望和聆聽這撲面而過的大雨,一直到下午時分,有人沿著山道上來找她。
“赫希婭大人。”來的是赫山救助會的管理者之一,明山。
這名戴著眼鏡的男子抖抖身上淋濕的蓑衣,隨后向坐在木椅上的少女行禮問好。
“是有什么事情嗎?”少女那清冽的聲音宛如溪流清泉般,讓人百聽不厭。
“是的。”他稍微整理了下語言,然后匯報。
“這一周里,我們已經將種子種下,如今雨水到來,后續只需好好維持,就能在3個月后收獲。”說到這,他聲音中帶著一陣喜悅。
“很好呢。”緹蘭輕聲回答。
明山這會還想說些感激的話,但看著這名少女恬靜的背影,似乎又覺得說太多只是打擾對方。
這名看似年輕的少女絕對是值得他們尊敬的,但她身上也籠罩著許多迷霧,讓人看之不透,遐想眾多。
“赫希婭大人是在欣賞雨景嗎。”問完明山就覺得自己說的是句廢話。
“嗯。”緹蘭這會終于轉過身來,這副容貌依舊和數年前一樣,稍顯青澀的同時又帶有幾分靜謐,時光的痕跡在她身上已經停滯,仿佛是要記住這個模樣的她一般。
將幾根因為打濕而貼在額頭的發絲捋清,緹蘭看著低頭不敢直視的明山開口。
“這段時間大家都忙碌了很久,正好趁著大雨的這些天,讓營地內的大家都休息一下,你們想組織下什么活動,也可以和我說。”
“是。”明山低頭想了會,如今的物資都不算充裕,大吃大喝估計是不行,也就想想能不能翻出什么古舊的影音播放裝置,讓大家看看節目,或者在一起玩玩游戲了。
聽完明山的提議后,緹蘭想了想,點頭答應。
“雖說食物確實不多,但一點都不用,就太沒有活動氣氛了,多少還是做一些,弄點花樣點綴。”
“晚上節目的話,我也會登臺。”作為歌姬,她目前會的樂器不少。
聽到這,明山也不禁期待起來,雖說緹蘭是很讓他們尊敬的領導者,但因為體型和外貌,又總是讓人升起些傾慕和憐愛。
“那先就這么通知下去吧,明后放假三天,讓大家好好休息下。”
“是。”明山這會再次行禮回應,隨后披上蓑衣,再次往山下行去。
看著對方的背影消失在山坳轉角和雨幕中,緹蘭攤開手,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和手指,隨后一支水晶般的笛子浮現,她拿起后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輕揚的曲調在木亭內環繞。
今天的她,并沒有想那些遙遠和宏大的事,也沒有急切的期望和傷感的懷念,只是站在雨幕中,有著一種淡淡的靜謐悠然。
曾經以為會擔憂和焦慮的事,不再引起任何波瀾,以前煩悶的想法如今也回想不起,天地似乎格外的廣闊,可以容納下許多不一樣的東西。
……
關于休息和活動的消息,于傍晚在營地內傳開,前來晚餐的眾人也紛紛討論著明天要玩什么,或者想看什么古老的影視話劇,一些小孩子歡快的在食堂奔跑,讓維持食堂的成員抓住,之后又是旁人一陣歡笑中的教導。
雖然明天才正式休息和活動,但不少人今晚已經睡不著覺了。
好好睡了一晚后,緹蘭早上7點就起床了。
如今她的房間依舊在山洞內,因為這里足夠安全,不過環境卻好了不止一點,墻壁打磨處理后,很是光潔,地上也是整齊鑲嵌的石板,一旁還有衣柜和書桌。
房間里除了她外,還有奧蕾絲,不過兩人如今沒睡一張床,而是各自有著一張舒適的小床,起初奧蕾絲有些不情愿,好在緹蘭勸撫了她好一陣,并說兩人還是睡在同一個房間,這才接受。
這會奧蕾絲沒有起床,她還是和過去一樣,差不多要八九點才會起來,如今正側睡在自己的小床上,懷中還抱著緹蘭給她縫制的新抱枕。
梳理完頭發,緹蘭輕聲來到奧蕾絲床前,看了看還在熟睡的她,手指輕輕碰了碰奧蕾絲柔軟的鼻子和額頭,見她依舊睡的迷糊,不禁好笑。
真是一點戒備都沒有呢,她站起身來,走出房門,隨后轉過如今大變樣的山洞走道,來到中央的議事大廳,這里掛著螢石吊燈,旁邊還有未點燃的火盆,可以密集的站上一千多人。
見這會已經有人開始清掃,緹蘭微微點頭,隨后走過,繼續往議事大廳后面行去,穿過長長的通道,來到一處通往地底的坑洞前。
這里此刻連接著水管,將較為干凈的地下水從地底抽出,供給營地生活使用。
緹蘭看了看下方的坑洞,然后縱身一躍,向著下方那深不見底的井底飄下。
數分鐘后,緹蘭落在近千米深的地下,這些石壁上掛著散發微光的螢石,在她腳旁是連通地下河的水池。
腳尖踩在濕潤的石頭上,緹蘭來到水池邊,手指探入其中,冰涼的地下水為指尖感知。
手指在水中劃過,帶起無形的漣漪,緹蘭檢測了下水質,感覺還不錯,于是沿著水流的方向繼續前進,來到另一側的洞穴,站在這可以聽見陣陣滴水聲音,湍流的地下水沖過河床,發出陣陣水花聲響。
這片地下水難得污染極小,所以給草原上的生命留下一線生機。
巡查完她不在的這段時間里,營地成員建造的地下水泵和水源后,緹蘭又幫忙布置了一塊韻律水晶用于凈化和降解,之后才返回地面。
這時,一天的休息和活動開始了。
因為今天不用勞作,不少人聚集在大廳,有的圍在小小的木板前,用簡陋的棋盤下棋,有的拿出自己珍藏的飲品和朋友分享,談天說地,也有的靠在角落,和許多人坐在一起,看著那小小投影儀播放的古老影視節目。
這會奧蕾絲也醒了,她正在尋找緹蘭的蹤跡,身邊還跟著五個撲棱翅膀的小家伙,這些蠶蛾種基本每天都跟著緹蘭或奧蕾絲。
“那邊,緹蘭大人在那。”蠶蛾種布蕾娜開心的說出方向。
隨后奧蕾絲加快腳步,來到緹蘭身邊,其他幾個蠶蛾種也圍在一旁。
“緹蘭~”奧蕾絲抓住緹蘭的手腕袖子,說要緹蘭今天陪她玩。
“好好,今天帶奧蕾絲玩。”緹蘭也想今天好好休息下,沒有拒絕。
兩人來到大廳一側,緹蘭取出一個木板,隨后手指在上面拂過,就出現了一套復雜華麗的格子地圖。
“今天來玩角色扮演游戲吧。”說著緹蘭取出兩個木制旗子代替兩人,隨后又拿出兩枚骰子。
規則大概就是桌游跑團一樣,不過簡化了許多。
“于是,我們的冒險故事就開始了……”緹蘭笑著舉起手指,在奧蕾絲期待的眼神中拿出一疊卡片抽洗,上面寫著一個個事件和人物。
游玩過程中,兩人作為搭檔,應對一個個沿途的難題,擊敗敵人,結識伙伴,獲得強大的寶物,最后戰勝說要毀滅世界的大魔王。
不知不覺時間流逝,等結束時,外面的天色也快黑了。
游戲結束后,奧蕾絲還有些沉浸,沒有從自己扮演的‘白女巫’角色中走出。
“還想繼續,玩,緹蘭~”奧蕾絲有些撒嬌的說著。
“不能了哦,游戲已經結束了。”緹蘭搖搖手。
“為什么,不能,打贏魔王,就結束?”她不太理解。
“游戲是這樣的,總要有個結局吧。”說到這,緹蘭想起什么。
“不過現實里卻是,即便魔王死了,還是會誕生新的,只要這個循環環境沒有改變的話。”她想了想。
“以前我挺為這個問題苦惱的,現在回想感覺有點鉆牛角尖了。”緹蘭稍微坐起,幫奧蕾絲也整理好散亂的裙子和頭發。
“其實,已經在進步了不是嗎,總有新的發現,也總有新的的問題,但只要稍微客觀的回首展望下,其實我們已經做的足夠好了。”
人類文明即便現在有各種問題,但無論是相比第五紀元,還是過往愚昧的時代,都已經進步太多太多。
干凈的水,可口的食物,豐富的娛樂,安定穩定的生活環境,這些可是過去人們都不敢奢想的理想,現在幾乎是輕易的給了每一個人。
即便是聯邦內部發生的激烈戰爭,也較少波及到普通人,這樣的生活相比完全沉淪的黑暗時代,已經好上太多。
只是人們總是渴求更多,而資本刻意營造的焦慮氣氛也加重了這點,很多人忘記了自己到底在希望什么,渴求什么,只是盲目而躁動的跟隨大流。
夜晚,一盞盞油燈點燃,將大廳裝扮,人們聚集在這山洞內,偶爾外面傳來陣陣風雨聲,而山洞內依舊安定干燥。
先是臨時的各個節目上演,雖說有些簡陋,但大家也不在乎,很是寬和的心態應對,偶爾大廳里響起陣陣笑聲。
最后,隨著夜漸漸深了,最后的壓軸謝幕的表演也開始了。
緹蘭今晚穿著稍顯復古的黛色裙子,坐在零散堆砌的箱子上,雙腳沒有穿鞋,自然的在空中微微搖擺,她懷中抱著七弦琴,眼眸微閉,神態柔和,并沒有將氣氛弄的很正式肅穆,有著幾分親切和自然。
隨著燈光的暗下,她輕撥琴弦,隨后帶著悠遠旋律的聲音傳出。
第一首沒有任何歌詞,只有那仿佛奔跑于廣袤大地的輕靈和躍動。
第二首緹蘭緩緩睜開眼,隨后手指撥動,一個個不同的樂器也浮現在她身旁,有拉動的小提琴,輕輕敲擊的木琴,偶爾蕩起漣漪的小鐘,曲調變得更加空靈和悠遠,仿佛看到千萬年前的詩歌故事景象。
第三首,諸多樂器消散,現場再度只剩少女中那輕輕撫動的七弦琴,輕緩的歌聲響起,這是緹蘭第一次在眾人前唱歌,那聲音仿佛穿過遙遠的迷霧,緩緩從耳邊拂過,留下淡淡余香。
Just wait
等待吧
Though wide he may roam
盡管他可能流浪徘徊
Always
終有一日
A hero comes home
英雄會回到故鄉
He goes where no one has gone
他去向無人到達之地
But always
但終有一日
A hero comes home
英雄會回到故鄉
He knows of places unknown
他知曉無人知曉之地
Always
終有一日
A hero comes home
英雄會回到故鄉
He goes where no one has gone
他去向無人到達之地
But always
但終有一日
A hero comes home
英雄會回到故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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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中描繪的古老史詩中的末尾,戰勝帶來無數災厄的怪物后,那名傷痕累累的英雄倒下,同伴們將他的軀體裝上小船,目送他緩緩飄向遠方。
英雄的偉大不在于他殺死了那頭怪物,而在于他最后面對了自己不堪的錯誤,并用生命修正了它,結束了那不斷帶來悲傷的循環輪回。
真正的勝利,往往也不是那些最激烈戰斗后轟然倒塌的東西,而是不經意間,人們早已忘卻的某種痛苦。
這種痛苦名為饑餓、名為疾病、名為干渴、名為居無定所,夜難安寢。
美好的事物好比著輕柔無聲的旋律,總是藏在背景最不起眼的地方,也僅有恍然夢醒時,才會發現,這些看似平淡的東西,又是多么難得可貴,是過往多少時代人們可望不可及的美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