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旗應當是想要看一看,他的師傅,會在自己的徒弟被兩個在墨家並不算是籍籍無名的小人物算計,並且受傷的時候,會做出怎樣的反應。
殺晉最後所做的選擇,應當是讓寒旗失望了。否則的話,寒旗不會願意他去死!
寒旗和她,都是一樣的人??!極端重情,卻又極端的涼薄。首先,還是要先關注自己身上揹負的東西,首先,還是要在乎自己。至於感情,太純粹的,那實在是沒有理由割捨。可只要摻雜了一點雜質的,就算是原本再純粹,那也是沒必要多在乎的了。
這世間,沒有什麼人放不下,沒有什麼事忘不掉!只要有一個理由,哪怕是再微末的理由……
夜天星這一次舟谷之行,與其說是到這裡來面對自己的內心,自己的感情,還不如說是她想要到這裡來找一找寒旗是否有什麼未曾完成的願望。
讓她幫寒旗做件事情,哪怕只是一件小事,哪怕她根本不需多費力就可以完成。真的只要有一件事情,她就可以催眠自己了。
接下來的幾天之內,真真帶著夜天星走遍了舟谷最美最好的地方。到最後,真真帶著夜天星停腳的地方,是夜天星主動要求要去的——舟谷認主空間的入口。
那是一片小樹林之中,面積更加小的茵茵草地。草地平平無奇,只是嫩綠的喜人,引人注目地是生長在那片草地之中的幾株發黃的植物,它們長長的葉片,亂七八糟的分佈、相連,組成了一個怪異而抽象的字符。
夜天星看著那個在宇宙通用語言之中能找得到相似字符的圖案,腳步剋制的停留在草地邊緣——這裡,就是寒旗最後留存於世的地方嗎?幾十年前,他帶著許多人走進這裡的時候,心裡想的什麼,眼睛看的什麼?是不是最後還想了想她?
真真沒敢走的離那草地很近,她站在夜天星後面兩三米的地方,盯著夜天星的腳尖,想著夜天星要是還要邁步的話,她要怎麼做?
真真的擔憂沒有成真,夜天星到底還是存著三分理智的,她沒有外前進,也沒有後退,就只是站在那裡,突然把白鳴風又從犀蘿界裡面給帶了出來。
白鳴風這幾天後悔的整個人都憔悴了許多,出來的時候,他立刻環顧四周,生害怕周圍有什麼夜天星報復的產物,能夠讓他痛不欲生的東西。
仔細打量著周圍景色,漸漸從腦海之中找到了熟悉相似的畫面,白鳴風有些怯的看著她,不懂夜天星在這裡把他帶出來要幹什麼。
真真其實看得極準,之前白鳴風在講述寒旗的事情的時候,他之所以會和夜天星有互動,心底裡其實當真是有看笑話的心思在的。覆滅了他白家的人物,竟然還會有爲情所困的時候,這怎麼可能不讓他多注意一下?
但是,看笑話的人,多半是無聊的,或者是本身就沒有什麼急事。一個正在經歷大喜、大悲、惶恐、忐忑的情緒的人,是很難再去看別人的笑話的。
白鳴風現在就是如此。夜天星的笑話,可看度的確是非常高,也的確是很少見,但是,他卻沒有那個資格看。
“白主播,繼續講吧?!币固煨堑挠迷~很諷刺,聽在白鳴風的耳朵之中,還是滿滿的警告。
聽到夜天星的命令,白鳴風立刻接上了他幾天之前說的事情。這一次,白鳴風興許是怕了,講寒旗的事情的時候,少了很多的個人感情在,更是絕對不和夜天星互動,簡直就像是在念報告一樣。
就是再有趣的事情,被白鳴風這麼念出來,那也實在是讓聽的人提不起勁。巴不得白鳴風就這麼念報告的夜天星除外,幾天之前聽故事聽得特別身臨其境的真真,今天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就是聽進去了,她也實在是很難產生聯想。
今天白鳴風的講述,真真覺得唯一可稱道的就是,他讓她知道了,夜天星猜謎的本事當真是極高。
在白鳴風的講述之中,寒旗應對算計的舉措,竟然跟夜天星猜的一模一樣。沒有怎麼去用心聽白鳴風的話,真真對夜天星能夠猜得這麼準的原因和推理過程,簡直是好奇的不得了。一遍又一遍的去猜夜天星的分析過程,一遍又一遍的猜不到,真真便想要問夜天星。但是可惜,要得知那些原因的前提,她沒有做到。她的隨機應變能力的確是爛的可以,白鳴風講述的那種局面,她完全想不到要怎麼解決。
真真在一邊,感覺整個人都糾結的打死結了。一邊猜一邊想,白鳴風什麼時候講完了夜天星想要知道的事情,真真都沒注意。
問了白鳴風所知道的當年寒旗的所有事情,可以在腦海中非常清晰的構想出那些並沒有她的畫面的時候,夜天星結束了這一種對白鳴風的折磨,又把他放進了犀蘿界裡面去。
沒有從白鳴風的口中問出來寒旗有什麼未盡的心願,夜天星很是苦惱??鄲赖剿X筋一抽,竟然又去求助真真了。
“真真,要是你特別想爲一個人做點事情,但是那個人又絕對不可能再開口主動提要求,然後那個人又把自己的身後事料理的很乾淨,你完全找不到能做的……這樣的話,要怎麼辦呢?”
“那就不做了唄!”真真停止住了耗費自己腦細胞的行爲,給出的答案特別乾脆。
“廢話!要是能不做當然好呀!但是不做,心裡那個坎過不去。想的事情太多了吧,就沒辦法專心。不專心呢,實力就無法提高!而要是再不突破,那可就要出問題了?!?
“那就是一定要給那個人做點事情了?”真真也苦惱了起來。
“嗯,一定的?!?
“那壞了!連星姐姐都找不到,真真怎麼可能找到呢?姐姐是真的找不到一件能夠爲那個人做的事情了嗎?”
“嗯,找不到了?!币娬嬲孢@樣想事情跟她完全不是同一個腦回路的人這麼說,夜天星多少有點失落。失落之後,她又覺得有點好笑。什麼時候,她竟然淪落到了去求助一個孩子的地步?
嘆了一口氣,夜天星又微微挺直了脊背,看向面前安靜無人的小樹林,“我不是讓你做完了自己的事之後先出去嗎?”
“孩子雖然總是可以語出驚人,但是這小丫頭根本就不知道你和寒旗的事情,她即便聰明的可以開導你,卻也是有心無力?!蹦裼葟囊豢脴溽崦孀叱鰜?,看了眼苦惱的真真。
“那你知道我和寒旗的事情,你來開導開導我吧?!?
夜天星只是隨口說的,卻沒想到墨竹尤真的開導起她來了:“你說你要爲寒旗做一件事情,歸根結底,你是覺得你欠他的,當年他的死全是因爲你。但是夜天星,我想你誤會了一些東西?!?
“寒旗偶爾會失去自身的控制權,這是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就已經有的毛病。他之所以會那個樣子,最大的可能,是因爲他身體裡應該……還有一個人?!?
“你的意思……”夜天星怔怔的看向他,想起當年寒旗在她面前,頭一次因爲無法控制自己而驚慌失措得躲進犀蘿界時的場景。
“夜天星,我想你知道的東西,遠遠比所有人認爲的更多。你很肯定有這種可能的對吧?”果不期然沒有聽夜天星說什麼不可能,墨竹尤也回憶起來。
“你沒有見過他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樣子吧?他身體裡面的那個……姑且說是靈魂,很讓人覺得恐怖。很多年前,我們都還在舟谷裡面的時候,那個人出來過一次。不過是短短一個照面,當時在場的墨家三位閣主和兩個早已經進了這建築空間的老前輩,便差點命殞。那個人彷彿,很是想要殺人……”
“在那一次之後,不知道寒旗用了什麼辦法,他失去控制的次數漸漸少了,我也再沒有見過他變成另外一個人時的樣子。但是後來,你也知道又出了很多事情,我與他也再不親近,自然不瞭解他的事?!?
“可是,夜天星,我對寒旗總還是有一點了解的。那傢伙惜命的不得了,而且對你是真的上了心,就算是局面真的已經走到死局了,他還是想著要怎麼和你一起活下去?!?
“當年那種情況,解決的辦法多的是,他不至於要豁出命去回到舟谷,扯上一堆人,進這個認主空間。他之所以會那麼做,只可能是因爲他自己也沒有半點辦法了。他很確定自己不能好好活下去了,所以纔會離開。而像是寒旗,他就跟你一樣,一個行動絕不可能只有一個目的。所以,在離開之前,他就順便給你擋了一次災,又把你以後的路往平鋪了一下?!?
“夜天星,我想你如今的狀態,當初的寒旗也會想得到。他最不願見你如此,可是他卻又偏偏製造出了這樣一個局面。一個萬人景仰,背後卻艱辛孤獨的人,他最想要的是他去做,要麼可以你們兩個人一起做,他最不願看你一個人做。但儘管如此,他還是硬生生把你逼成了這樣一個人。如此矛盾,他當初定然抉擇的很艱難?!?
“夜天星,咱們來打個比方。如果寒旗還活著,他了解了你這些年的所有經歷,尤其是當年泉山基地的事情,他會不會懊悔的想要去撞牆?你應當知道,你越是記著當年的事情,你越是放不下,你的心結越嚴重,他就肯定越難過?!?
“所以,你怎麼沒有能爲他做的事情?你總不願見他死不瞑目吧?你總想他高興的吧?你總也知道,你活得越好,越開心,越幸福,越安全,他就越安心吧?”
夜天星還是有些怔然,她不看墨竹尤,眼睛直直的盯著舟谷認主空間入口。墨竹尤的話像是帶著迴音一樣,在她耳朵裡面蕩啊蕩,最後終於漸漸盪到她腦海之中,深深的紮根。
只是,夜天星的眼底,還是有濃濃的苦澀盤踞著,揮散不開:“我怎麼不知道這些?我當然知道。就算我不知道,你說的這些話,我哥都在我耳邊當唸經一樣唸了幾十年了,我總也能被提醒。但是墨竹尤,以己度人,你告訴我,知道歸知道,我如何做到?”
終歸還是沒有修煉到家!很多想要做到的事情,努力了這麼多年,居然一點成效都沒有!
剛剛說話說順了的墨竹尤,被夜天星以己度人這四個字,端端刺中了心口。
想到他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爲,墨竹尤一瞬間什麼都不想說了,他簡直羞慚的想捂臉。
知道??!什麼都知道!這麼簡單的道理,他動動腦子就想明白了,夜天星又怎麼可能想不到?但就像她說的,知道歸知道,但要如何做到?
真真早在墨竹尤開口幾句話的時候就被夜天星收進了犀蘿界,現在這一小片草地邊緣,就只站著夜天星和墨竹尤,兩兩沉默。
“抱歉?!痹S久,夜天星迴過神來,想到她剛纔說的話定然刺痛了墨竹尤。深吸了一口氣,她向墨竹尤道歉,同時也不想再聽任何人說話的趕人了。
“可以了,多謝你的開導。你去過了想去的地方,就出去吧,我還想在這裡待幾天。你出去之後……”
說到這裡,夜天星突然皺起了眉頭。她微微側頭,看向在她身邊動也不動的墨竹尤,心口突然一跳,背後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第二個人……第二個靈魂……
夜天星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墨竹尤也立刻從沉浸在以往的狀態之中恢復了過來,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臨走之前還是又開導了夜天星幾句:“如果你覺得寒旗至少是爲你死了,然後你還高高興興地活著,這樣不應該的話,你就去想一想,至少寒旗的仇是你報的?!?
“寒旗最想要看到墨家覆滅,這件事情,當你居首功。你幫他報了這麼難報的仇,也算是回報他了。這麼想,或許你的心結會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