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緒如同古木上攀爬的老藤，對於傑西卡和妮雅的遭遇，馬超已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許久之後，他纔想到另一個同樣重要的問題：“我的身體，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的確是個不錯的問題。尤其對於傑西卡這樣視科研爲生命的人來說，這樣的問題，足以讓她從剛纔的沉淪思緒當中掙脫出來，立刻進入她平時最該擁有的態度——平靜和專業。

“你的身體，正處在自我進化的巔峰狀態。與我預料的一樣，現在我可以很幸運或很不幸地通知你，不管你以後是否想抗拒進化，你已經沒有後路可退了。”冷靜之下的傑西卡果然有著輕易讓人厭惡不已的技能，這一番話出口，就使得病房當中的空氣似乎都凝固了幾分。

可馬超聽後，臉色卻罕見的平靜，幾乎不辨男女的精緻臉龐上，除了一絲冷凝的觸動外，再沒有激憤、厭惡或惱怒的神色。他只是微微點了點頭，望著傑西卡的雙眼，透露著讓傑西卡繼續的意思。

面對馬超這意料之外的反應，傑西卡縱然再古波不驚的臉上也閃過一分疑惑。不過，她的確是最稱職的科研家，面對這樣古怪的情況，她也僅僅只是略微疑惑了一分而已。更多的，卻是因爲省去了她之前絞盡腦汁想出那些對策的麻煩，反而釋然了許多。

由此，她半點沒有常人刨根問底的衝動，只是微微推了推鼻樑上的黑邊眼眶，繼續說了下去。

“從妮雅的事件上，你也猜得出來，所謂的人類復生計劃，在進展一半後其實就脫離了初衷。而你，作爲無數喪屍當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實驗體，更不可能僅僅只是一個可以轉換成人類的生物體。研究到了後來，人類的野心再度衍生，進而便想成功控制住一隻魔鬼。”

“魔鬼？”

“不錯，那隻魔鬼的名字，叫做最終完美人類。按照投入的科研力量和資金，羅氏集團其實在五年的時間內，就可以成功將喪屍轉化成人類。不過，就是因爲在研究當中發現了T病毒的本質，人類纔想以康納博士製造出來的T病毒爲藍本，製造出最完美的生物體。從而再以那個生物體的基因爲藍本，使得整體人類都成爲不可超越的存在……”

“最完美生物體，究竟會是怎樣的存在？”傑西卡的話讓馬超沉入無邊的深淵，他想不到原來一切竟然還有著這樣的轉折。並且，他也絲毫不懷疑傑西卡話中的半點虛假，因爲以他曾經身爲人類的認知，他知道人類絕不可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沒有人知道。”傑西卡幽幽搖了搖頭，但隨後目光立即便投放在馬超身上，彷彿就在看著最完美生物體雛形一般，緩緩說道：“不過，在最初的設想當中，擁有俊美無匹的身材和容貌，永生不死的生命以及無限進化的可能，就是人類推測出最終完美生物體的三大特徵。”

馬超憮然，以他有限淺薄的認知，隱約也猜出了這三大特徵的恐怖：俊美無匹的身材和容貌這一點自不用多言，在人類及大多數有智慧的生物當中，漂亮總會佔些便宜，這是生存的優勢之一。

永生不死的生命……這一點幾乎根本無須多言。從東方到西方，從舊時代最蠻荒時期到新時代基因世界，延長生命從來都是對人類最有效果的誘惑，特別是對那些位於金字塔頂端的掌權來說更是如此。

至於最後一點，其實也是這三大特徵當中最虛幻無解的一點。不過，從馬超現在根本連最終完美人類大門都沒有邁進，卻已經掌握了舊時代人類想都不敢想的那些奇怪的技能，他便可以推測，一旦進化永無止境，那後果將會怎樣超越人類的想象。

所以，當傑西卡說出這三點後，不知道爲什麼，馬超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再無半分責怪傑西卡的理由了——在這樣的誘惑面前，不要說如傑西卡這種偏執狂，就是自己，都有忍不住想看看完美人類的究極體，到底是什麼模樣的衝動。至於說個人的意志，在全人類的野望下，從來不是需要被考慮的因素。

不過，這樣的答案跟馬超的最初的設想畢竟不同。之前他已經默默原諒傑西卡的原因，是因爲他早已清楚。除了肆無忌憚的進化外，他根本沒有其他辦法再見到妮雅。可現在，如此沉重的前景擺在眼前，馬超心中忍不住升起另一絲擔憂。

“傑西卡，我的身體會一直朝著完美人類的方向進化。一旦……”說到這裡，馬超的心不由自主悸動了一分，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才繼續問道：“一旦我的殺戮進食跟不上身體的進化消耗，那結果……”

終於說到了核心問題，馬超幾乎開動了此刻他所能控制的所有感官，連一毫秒的時間都不放過，仔細觀察著傑西卡臉色的變化。可令他困惑的是，在他終於如釋重負吐出這個問題後，傑西卡臉上並沒有出現如他想象中那種沉重或激烈的神色，他反而第一次看到了傑西卡的面部，如春花綻放一般露出幾乎是完美的笑容。

“你以爲進化就是需要你不斷殺戮人類和喪屍，來填充身體永無止境的消耗？”笑過之後，傑西卡不由爲馬超的無知而嘆息：“假如這就是進化，那同荒野上那些低賤的異獸有什麼區別？你進化的最終方向，是究極完美人類，可不是什麼最終屠戮機器！”

“你是說？……”這樣的笑容，不啻如一米陽光灑入馬超的心房。長久以來，兩人最根本的認知分歧，難道只是一個美妙的誤會？

“不錯，進化初期，你確實需要同那些低賤的異獸沒什麼區別。不過，感謝隔壁病牀上那位血族親王賜予你的精血。現在的你，已經基本上脫離低賤異獸的範疇。”傑西卡看起來心情也好了許多，快速張了張那誘人的櫻脣後，想到馬超根本聽不懂她接下來的術語，乾脆總結道：“總之，有了這次試驗藥劑的注入，你的身體短期內不會再因缺乏能量而退化。所以，這段時間，你需要的，便是尋找出一條可以讓你係統穩固的進化途徑！”

沉默，是馬超此刻唯一能做出的反應。毫無疑問，此刻他沉默的原因之一，有他終於擺脫了日夜擔憂最慘悲劇、從而狂喜不已的因素。但同時，另一個更重要的因素，是他感覺此刻難以面對傑西卡的愧疚。

長久以來，在馬超的認知當中，傑西卡就是一臺冰冷的醫療器械，一位偏執瘋狂、爲求心中結果而不惜一切手段的科研家。然而，今天當他終於聽到傑西卡生命當中一小段波譎困苦的歷程，以及得知最終完美人類似乎根本不是自己擔憂那種末日機器時，他對傑西卡的感官一下完全顛覆過來。

並且，剛纔傑西卡還半分沒有提到，她這段時間爲自己研製那種新型特定藥劑的功勞。這種值得讓傑西卡主動向亞當斯開口借款的藥劑，絕對花費了傑西卡無盡的腦力和精力。否則，一個暈倒前還急劇向著醜陋喪屍退化的病人，不可能醒來之後便莫名其妙擁有了清醒的意識和更加卓越的身體。

思來想去，馬超也不知道自己能夠說什麼。最後，他乾澀地眨了眨眼睛，才說出一個似乎荒誕至極的承諾：“傑西卡，欠下的那五百斤黃金，我會如數還給你的。”

然而，這樣的承諾在傑西卡耳中，似乎並不是什麼客套。她轉過身，認真說道：“不是五百斤，而是七百三十一零六斤。之前在你身上投入的金錢，還有治療妮雅和你這位小情人的花費清單，都在這上面。這還是沒算上我這段時間放棄其他研究的損失。不過，鑑於是我主動希望研究你這隻生物，這項損失，我不會同你計較。”

說著，傑西卡就在電子屏幕上調出了這段時間所有的數據。頓時，大片密密麻麻、馬超根本看不懂的藥物名稱和試驗材料刷刷涌動，其速度之快、品類之多，讓馬超那擁有著超絕視感和精密大腦都應接不暇，最後只能苦笑認賬：“好吧，七百三十斤……”

“因爲我隱瞞的原因，罪惡之城並沒有你體內細胞的價格。不過，五百斤黃金便足以買下一位血族伯爵的腦袋。所以，以這樣的價格計算，你現在就是我的私人財產！”傑西卡猛然趁火打劫，步步緊逼說道。

“這？……”馬超遲疑了起來，同時也羞愧不已。因爲現在的他，完全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窮光蛋，說不起半點硬氣的話。

“放心，我不會強迫你做一些你不願意去做的事情。只是有些對你進化和我研究都有利的事情，我要你必須毫無條件答應去完成。直至你掙到的錢，還清這筆欠賬爲止，怎麼樣？”

金錢，果然無論在舊時代還是新時代，都有著無窮的魅力。可以讓一個缺少它的傢伙俯首帖耳、忍辱負重……爲了不讓暗夜再叫自己小白臉，馬超咬了咬牙，只好點頭同意。

而得到這個承諾的傑西卡，臉上立時露出一分陰謀得逞的隱晦笑容。她沒有刻意掩飾，因爲她知道，即便馬超看出這點，他也說不出什麼。

所以，身爲此次交鋒的最終勝利者，傑西卡用著罕見的愉悅神情，開口命令道：“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痊癒後，參加罪惡之城的黃泉訓練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