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那張臉被清晰地拼合出來,彌賽亞整個人的巨像矗立於眼前,任川晴忽然像被雷擊了一樣,猛地一下僵住了。
關明彥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僵直,她的手忽然變得像冰一樣冷,原本自雙手交握處傳來的平穩(wěn)的心跳好像忽然停了一下,然後便像發(fā)瘋了似的忽快忽慢地亂跳起來。
“怎麼了?!”關明彥一下子陷入了極度的緊張。他甚至沒有來得及仔細去看彌賽亞的臉,因爲他感覺任川晴此刻似乎在精神上受到了不啻於致命重創(chuàng)的衝擊。
任川晴的嘴脣微微地開合,反覆地發(fā)著同一個含糊的音節(jié),整個人好像變成了木雕石塑一般。關明彥見她這樣,心裡大急,猛地抱住她,把她僵直的身體拉到自己懷中,俯耳到她脣邊去聽她的話。結果,她反覆念著的兩個字傳到耳中,把關明彥也驚得全身一震。
女孩像傻了一樣,用微弱的聲音不停地念著:“爸爸,爸爸……”
關明彥緊緊擁著她,擡頭去看那幅已經(jīng)拼合好的巨大的人像,眼前穿著黑色斗篷的男人風帽下露出一張十分好看的臉,已屆不惑的滄桑感並沒有減去他的風采,反倒令那張臉增添了成熟男人特有的味道。細細看來,那眉眼的模樣,確實與懷中的女孩十分相像。
真的是……她的父親?彌賽亞?!
一種巨大的震驚向全身擴散,同時襲來的,還有無法抑止的恐慌。怎麼會這樣呢?彌賽亞一直是她最最憎恨的敵人,眼前這個情形,讓她如何接受?
關明彥一邊用很大的力量抱緊了她,一邊告誡著自己:“關明彥,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全亂了,但是你不能慌,不能亂。靜下心來想一想,找出那些線索來。替她找出來,這是個圈套,這不是真的。不可能是真的!”
但是當頭腦冷靜下來的時候,許多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卻忽然有了答案。
爲什麼並不是很強大的她在這個世界裡擁有如此大的幸運光環(huán)。甚至被稱爲“命運之子”?
爲什麼每一個天使都在危急的時候出手護著她,而不是像平時一樣冷血無情,殺人如麻?
爲什麼她的血在經(jīng)過DNA檢測之後可以順利地打開一切上鎖的門?
爲什麼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看上去對她充滿了愛意?
如果這個世界原本就是爲她創(chuàng)造的,那就什麼都可以解釋了,如果她最親愛的父親就是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者的話!
然而她對此卻一無所知?
這個世界的創(chuàng)造。從她還在母親腹中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而這將近二十年的時間裡,她竟然對此一無所知?!
關明彥沒能說服自己,反而被思考激得燃起了熊熊怒火。
眼前這個男人,創(chuàng)造了一個如此黑暗殘酷的世界也就罷了,怎麼還能將他唯一的女兒像普通人一樣丟到那裡面去呢?這就是他口口聲聲所說的愛的方式嗎?
這個男人不曾看見,可是作爲魅的自己,從墜入世界的開端就見證了她的一切,見證了她曾如何的恐懼,如何的無助。如何的痛苦,如何地多次徘徊在死亡線上!
這就是爲她創(chuàng)造的“更好的世界”嗎?作爲父親,女兒的天性有多麼單純善良,難道他不清楚嗎?難道不知道這樣的一個世界將會給她帶來多麼大的痛苦嗎?
她是如此地憎恨這個世界,以至於性格並不強悍的她,始終努力地站立著,發(fā)誓要將這個世界毀滅,發(fā)誓要與Enigma戰(zhàn)鬥到底。想到這裡,關明彥忽然感覺有些恐懼——也許,殺了她對她來說反倒不是最壞的。現(xiàn)在的這個打擊,纔是最要命的,它可能會直接摧毀她的精神!
她會覺得一切都是她的錯,這世界的一切罪惡。死在這個世界上的無數(shù)怨魂,她會覺得那一切都是她的錯!
從阿波羅薩書寫的內(nèi)容看,真的是沒有她,就沒有這個世界,就沒有這個世界上這麼多的殺戮和死亡。
剛剛那條占卜卦語不知怎的跳了出來,在記憶裡展開冰冷的字幕——
“暗夜中被荊刺穿透心臟的鳥兒。負著你命中的十字架,血色中鳴唱的悲行者。”
穿透心臟,揹負的十字架,這哪裡是卦語,這分明是一個自始至終的知情者冷酷的嘲諷,是一個無底的陷坑!
對愛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居然要做得這麼絕嗎?
這讓她怎麼支撐得過去!
關明彥抱著任川晴,輕輕地搖晃著她,在她耳邊不停地呼喚:“小晴,小晴,你快醒醒!”
懷裡的女孩身體硬硬的,眼神迷茫,瞳間完全沒有了焦距。她連一滴眼淚都沒有,她已經(jīng)完全崩潰和混亂了。
關明彥向四周望了望,看到破碎的灰色空間正在快速地收縮,就只是進入之後的這小段時間,就已經(jīng)收縮了三分之一還多。再這樣下去,如果她的意識還不能夠清醒過來,恐怕就十分糟糕了。
自己只是一個魅,連帶她出去的能力都沒有。
關明彥輕輕地拍著任川晴的臉頰,焦急地呼喚她:“小晴,快醒醒,看著我,是我啊,我是明彥啊!”
但是,無論怎麼拍打她,搖晃她,呼喚她,她都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徹底變成了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
本來還沒有想到真的會叫不醒她,關明彥努力地嘗試了十幾分鍾以後,終於確定,接下來的形勢已經(jīng)非常嚴峻了。如果她還是不能恢復意識,那麼她就只剩下一條路——被不斷擴張的虛空所吞噬。
那一定意味著死亡,對此不需要有任何的懷疑。
關於可以把她丟下,自己逃離秘境的選項,關明彥絲毫都沒有考慮過。對於這一點,他自己甚至也有一絲詫異。從很久很久以前,也或許就是從剛剛看到她的時刻開始,身體裡就有一種東西,始終在和頭腦中的理性戰(zhàn)鬥著。那種力量是如此隱蔽而強大,以至於在漫長的歲月裡慢慢地征服了他的理性,使他不自覺地投入自己的全部,去試圖守護她。
在這種時刻拋下她茍活什麼的,雖然以理智的眼光來看,應該是唯一正確的選擇,但關明彥身體裡沉睡的那種東西不能允許。那股力量一直在咆哮著,在他的耳邊吼叫:“關明彥,你要盡力,你要嘗試所有的可能,一直到最後一刻!”
“小晴,”關明彥一直沒有放棄對她的呼喚,“是你告訴我不要信的,我已經(jīng)不信了,你會被這樣的事情打倒嗎?
“小晴,看著我,我是明彥啊……”
“回來吧,我是不能沒有你的……”
“我是……愛你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