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見勢不妙,一個箭步沖上樓梯,從后面一把扶住斯杰潘:“小心!”
斯杰潘打了個趔趄,他站穩了,還想往樓梯上沖,突然間,回過神來!
猛然一回頭,他看見了身后的九阿哥!
“胤禟!你怎么在這兒!”他失聲叫起來。
九阿哥松開雙手,他微微一笑:“你先告訴我,你為什么在這兒。”
斯杰潘的臉,頓時窘得紅了。
終于找到了這家伙,九阿哥懸了這么久的一顆心也落了下來。此刻,他也有了閑情逸致,于是笑瞇瞇道:“你和人在這兒說什么呢?”
斯杰潘想起來了,他伸手一指那掌柜,恨恨道:“我住他這兒,給他銀子了,他昨天,答應不把我在這兒的事說出去,現在他又要趕我走!而且不肯退我的銀子!”
“你給了他多少銀子?”
“九兩!”斯杰潘越說越氣,他索性掏出荷包,“你看!你看!只剩幾個銅板了!我把銀子都給他了!可他拿了我的銀子,出爾反爾又要趕我走!”
九阿哥嘆息搖頭:“你把銀子給他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他會貪掉你的錢、再去報官、出賣你?”
斯杰潘睜大眼睛:“可是……可是他答應我了呀!”
“你這意思,人家答應了你,就不能再騙你?你當人人都有一副俠肝義膽?”九阿哥說著,一指那掌柜,“你就沒想過,這世上也有像他這樣,一肚子狼心狗肺的東西?”
這一句,可把掌柜的給惹惱了!
“你又是哪里冒出來的!”掌柜指著九阿哥大罵,“我拿他的錢,你哪只眼睛看見了?!你敢誣賴我!小心我連同你和這洋人,一起告到衙門去!”
“對!對!”那兩個店小二也附和,“現如今衙門正在捉人呢!就在捉這洋人!想來你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九阿哥此刻是一身便裝,手里搖著折扇,不顯山不露水,看上去也就是個富家公子哥兒的模樣。
他一聽這話,笑起來:“是么?好啊!到衙門去!且不提這洋人犯了什么事兒,光是你們昧人錢財、欺詐無辜這一項,就夠打一百板子的!”
那掌柜仔細打量了九阿哥一番,他看出來了,面前這年輕俊美的公子來歷不小,只見他身著娃兒臉萬字皺紗袍,外罩件美人蕉團花絨馬褂,盡管沒有披金戴玉,但是氣質出眾,笑起來玉媚珠溫,一派柔和動人,然而那雙眼睛卻銳利如同鷹隼,精光四溢,叫人不敢直視。
怎么看,都是個卓爾不群的人物。
然而他還是硬著脖子說:“你膽子好大!你知道我們東家是什么人!我們東家和縣太爺是表兄弟!讓我們縣太爺知道,小心你們兩個今晚蹲大獄!”
九阿哥撫掌大笑:“好啊!快快去告訴你們縣太爺!我倒要看看,今晚到底是誰去蹲大獄!”
這時候,就聽見人聲腳步疊雜,九阿哥回頭一瞧,正好,縣令帶著一大幫差役,氣喘吁吁趕過來,想必是街上這通喧鬧被誰瞧見,于是迅速告知了他。
就見縣令滿頭是汗,揣著一身肥肉小跑著上來,到了九阿哥跟前,慌不迭請安:“下官來遲了,九阿哥恕罪!”
又對著掌柜和那兩個店小二低吼:“還不跪下!這是皇上的九阿哥!”
那幾個一聽,又見這陣勢,嚇都快嚇傻了,跌跌撞撞從樓梯上下來,噗通都給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嘴里還叫著“九阿哥饒命!洋大人饒命!”
九阿哥卻閑閑拉了椅子坐下來,指了指斯杰潘:“這人是給皇上奏樂的,皇上愛聽西洋樂,專門找了他來彈鋼琴。你們幾個膽子不小,敢找他的麻煩——事情若傳到皇上耳朵里,我就算想保你們,也沒那能耐了。”
他這樣一說,那縣令嚇得面如土色,那掌柜更是哎喲一聲,竟背過氣去!
斯杰潘在九阿哥身邊,小聲說:“胤禟,我鋼琴彈得很差的!皇上聽了會生氣,但是我的吉他彈得很好……皇上愛不愛聽吉他?”
“閉嘴!”九阿哥瞪了他一眼,又轉頭看著那兩個店小二:“見人家落難于水火,你們幾個不說伸手搭救,竟然還索賄,此為不仁,索賄成功,不說幫助保守秘密,竟把人家趕出店來,此為不義!他的銀子呢?”
一個小二軟著腿,跌跌撞撞爬起來,跑到柜臺那兒,抓了一大塊銀錠就跑回來,跪著雙手奉上:“……銀子在、在這兒!”
那是一整塊銀錠,足足有十五兩。
九阿哥的隨從拿過那銀子,遞給斯杰潘。
“拿著吧,本來就是你的。”九阿哥說。
斯杰潘低頭看看:“我的銀子沒這么大。”
九阿哥說:“多余的,算利息好了。”
斯杰潘仍舊不肯接:“我說了,給他們的。”
九阿哥無奈嘆了口氣:“他們都把你出賣了,你還替他們說話啊!你什么腦子啊!”
“可是我答應了人家!他不仁,我卻不可以不義。”
九阿哥心想,這是上哪兒來的“俄羅斯孟子”?
“那你想怎么辦?”
斯杰潘低下頭:“我要在這兒住著。”
“你神經病啊!跟我回去!”九阿哥起身要拽他。
“我不回去!”斯杰潘掙脫他的手,一臉倔強地說,“我不想回去了,胤禟,你自己回去吧。”
九阿哥氣得眼冒金星,自己找了他一禮拜,最后就得到這么個回答?!
他索性把手里的折扇往桌上一扔:“好,你不回去,我也不回去。”
斯杰潘怔怔看著他!
“你不是要在這兒住么?”九阿哥點點頭,“那我陪著你,我也在這兒住,一直住到你高興為止!”
“可是胤禟……”
九阿哥也不理他,只轉頭對那店小二道:“店里還有空屋子么?”
那店小二傻了!
一旁,縣令賠笑道:“九爺,您何苦在這種地方住著呢?這樣吧!連同這位洋大人,都到下官寒舍來,下官家中雖然粗鄙簡陋,住的地方卻還是有的……”
“不用了。”九阿哥一擺手,“我就住這兒,既然他要住這兒,我也不走了。”
沒辦法,縣令只好吩咐小二,給九阿哥找一間上好的房,巧的很,那間房就在斯杰潘那間的對過。
接下來,九阿哥把隨從和縣令都給打發了,自己上樓到了房間,四下看看:“挺不錯的嘛。”
斯杰潘一臉不悅,擋在門口:“你這是干什么!”
“住店啊!還能干什么?”九阿哥不在意道,“只許你住店,不許我住?店是你開的?”
“你這又是何必?”斯杰潘郁悶地說,“我不想再回你家,你讓我自由離開,為什么不行?”
九阿哥一聽,都氣樂了:“還他媽‘自由離開’呢,你能耐大得頂了天!一個禮拜就把十兩銀子折騰光了,接下來打算怎么辦?一路要飯到俄羅斯?”
斯杰潘吃驚地望著他:“你是怎么知道的!”
“嗯,我要連這點兒心思都看不破,我也不是我了。”九阿哥拿折扇敲了敲斯杰潘的肩膀,“死心吧,到現在還在京城的邊上轉悠,就您這樣的還回俄羅斯呢?怎么回去呀?讓大馬哈魚馱著你,順著黑龍江游回去么?人家是回去產仔,你回去產什么?天然肥?”
“……”
看他有點傷了自尊心的沮喪樣子,九阿哥只得把語氣放緩:“如果不想急著回去,那就在外面玩兩天。反正我也不急著回去。走,肚子餓了,下樓陪我找吃的去。”
下得樓來,只見整條街空蕩蕩,剛才還閑散著躺在樹下的幾個挑夫,此刻已無影無蹤,還有賣包子的小販、打瞌睡的針線大娘……連同剛才那條黃狗,全都不見了!
兩個差役,一個站街頭,一個站街尾,神情肅殺。
九阿哥嘆了口氣,原來他們把人都給趕跑了,這倒好,整條街讓他倆承包了。
再去剛才吃了一半的飯館,就見掌柜伙計連帶廚子,戰戰兢兢守在門口,一見九阿哥,一個個跪成了多米多骨牌。
“神經病!”九阿哥罵道,“都給我起來,該干嘛干嘛去!”
大家這才起身,回到自己的“工作崗位”。
掌柜膽戰心驚上前,問九阿哥想吃點什么。九阿哥一笑,又問斯杰潘想吃什么。
“剛才我吃了兩口醬肉絲,覺得還不錯,要嘗嘗么?”
斯杰潘沒精打采,他只耷拉著腦袋,低聲道:“隨便。”
于是叫了盤醬肉絲,一碗鹵鴨子,又叫了兩碟鮮蔬一碗湯,兩碗老米飯。
斯杰潘埋頭吃著飯,一聲不響。
九阿哥看看他,忽然說:“有件事我要問你。”
斯杰潘抬頭看著他。
“你在字條上說對不起,你有什么好對不起的?”
斯杰潘慢慢把頭低下去:“……要不是因為我,你不會和四爺八爺他們吵。我看出來了,他們不喜歡我,我現在明白為什么四爺對我心存芥蒂了,原來不光是因為我在研究所上班,像你說的,他們把我當成了喪尸世界的那個斯杰潘。我再待下去,你們還會起紛爭的。”
“所以你就撒丫子跑了?所以你把一切錯都歸結在自己身上?”
斯杰潘不出聲。
九阿哥氣得狠狠用筷子戳他:“我就煩你這種圣母性格!什么錯都是你的,人家一點兒錯沒有!你多偉大啊!為了成全我和他們的兄弟情,寧可一個人離開——我還告訴你斯杰潘,你沒資格背負這么大的責任!”
斯杰潘把筷子杵在碗里,他的頭埋得更低了:“可是,你不也……不也一樣不愿意見我么?”
九阿哥吃驚道:“我什么時候這樣說了!”
“看見我,你就會想起第二個斯杰潘,是吧?看見我,你心里就會難過。”斯杰潘小聲說,“尤其我又和他一樣,喜歡男人……你不覺得有壓力?”
九阿哥默默看著他,然后低頭吃東西,卻不出聲。
“也許你會覺得,我的存在就是一種騷擾。你是個直的,身邊卻跟著一個同志,萬一叫別人知道……”
“所以你是在為別人的眼光而活,是么?抱歉,大清朝沒有歧視同志的習俗。”
斯杰潘有點難堪:“我想,福晉她也是不喜歡我的……”
“太偉大了。”九阿哥把筷子一扔,他冷笑起來,“連我的夫妻關系你都得負擔起來,我是不是得給你蓋個圣母院?!”
斯杰潘掙扎著,抬起漲紅了的臉:“終究我們活在大清,胤禟,我對這兒一無所知,你也說過,這兒規矩多,我這樣會給你闖禍的!我會給你添很多麻煩!”
“你能闖什么禍呢?”九阿哥看著他,“參與反清復明?跑紫禁城去刺殺皇上?貪污十萬兩銀子?侵吞賑災糧食?手握大權草菅人命?結黨營私謀反篡位?請問,上述哪一條,你有能耐完成它?”
斯杰潘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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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到給我添麻煩,我不知道你能給我添什么麻煩,你吃的還沒有福晉手下那個胖丫頭多,穿衣服雖然費料子,我手頭有錢,還算扯得起這幾尺布。除此之外,你既不會賭也不會嫖,抽煙喝酒我看你也完全不沾,蓄奴養狗捧戲子之類的,也沒那個文化天賦,如果是個直的,我可能還得花幾百兩銀子給你買個女朋友——你連這都不需要。那么請問,你能給我添什么麻煩?”
斯杰潘神色尷尬:“事情不是這么簡單……”
“就算你在大清住個十年八年的,我也養得起。”九阿哥說到這兒,抓起筷子,他又想了想,“說到花錢買伴兒,如果你真想找伴侶,那也簡單,隨便哪個相公堂子,找個干干凈凈的,或者像那些官僚那樣,買個孩子來放在身邊,不過那都是未成年人……哎?你對小孩子有沒有興趣?還是只喜歡熟男?熟男的話就有點麻煩哦,只要家里有點兒錢的,大清的彎仔們基本上全都在濫/交,你這家伙心理潔癖那么重,估計受不了。可要是給你找個小門小戶、沒見過世面的窮鬼,我自己都覺得膈應……”
斯杰潘臉色都變了:“喂喂!你在說什么啊!”
九阿哥哈哈一笑:“瞧你那樣兒!我只是開玩笑,你都聽不下去,你說你能給我惹什么麻煩?不過你也別大驚小怪,食色性也,真要在這兒呆十年八年的,我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變成五保戶是不是?”
斯杰潘嘟囔道:“我可是很傳統的!我不是隨隨便便的男人!”
九阿哥扶額:“你就放過傳統這兩個字好么?再說了,我這說的恰恰都是傳統的解決辦法啊!不然你以為大清朝的同性戀怎么解決生理問題?”
斯杰潘急得臉都紅了:“總之,不能那樣做!買賣人口是非法的!猥褻兒童是違法加變態!濫/交更是……更是會得病的!我才不做那種事情!”
九阿哥點頭:“看看,上哪兒找你這樣的道德模范?所以我的意思是,你不會給我造成困擾,你也沒那個能耐給我造成困擾,別盡惦記著往外跑,再忍耐半年,等到年底咱們離開大清,你會得到真正的自由。”
斯杰潘沒出聲,但是看他的臉色,明顯已經接受九阿哥的說法了。
于是這么一來,斯杰潘也不再提出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