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進(jìn)了廚房,胤祥看著胤禛,忽然小聲說:“四哥,你干嘛不娶了她?”
胤禛搖搖頭:“我和她,不是那么回事。”
胤祥卻不以為然:“四哥想太多了,眼下先娶過來,往后再慢慢調(diào)教,比現(xiàn)在這樣不著調(diào)的強(qiáng)?!?
胤禛看了弟弟一眼,沒出聲,他的目光落在碗里。
看他這樣,胤祥試探著說:“難不成,四哥不喜歡她?”
胤禛仍舊沒說話,既沒否定,也沒承認(rèn)。
胤祥揣摩出胤禛的心思,他笑道:“茱莉亞是挺不錯的,別說如今,就算當(dāng)年在四哥的府里,像她這樣模樣好、又聰明又能干的也不多見。就是沒有旗籍——這個好辦,四哥是鑲白旗的旗主,等回去了各處通融一下,找內(nèi)務(wù)府弄張空白的抬籍文書,揮揮筆也就行了。真的,四哥,叫我看啊,那位年福晉都趕不上她呢。茱莉亞就是出身差,自小的教養(yǎng)沒跟上,這個好改……”
胤禛搖頭打斷他:“茱莉亞不是能夠改的女人,就算改了籍,她也改不了性子。她不會因?yàn)槲叶约骸!?
“……”
“再說,我想不想娶她是一回事,她樂不樂意嫁我,又是另一回事——你當(dāng)咱們還是以前么?”
“四哥你可真別說這話?!必废轳R上搖頭,“茱莉亞可不是那種嫌貧愛富的女人,她是真心對咱們。”
“你算說著了?!必范G看了弟弟一眼,“若是不相干的外人,茱莉亞反而肯委曲求全,客客氣氣的,那是為了顧全禮貌??伤绞钦嫘膶δ?。就越不會改,就越要和你平起平坐、不肯裝樣子。這一點(diǎn),我早看出來了?!?
胤祥被他四哥這話給說愣了,他喃喃道:“哪能呢?”
胤禛苦笑:“十三你是和她不熟,不了解她才會打這番主意——一個能朝著自己丈夫舉槍的女人,你覺得,她有可能為了丈夫而改自己的性子、甘心做小伏低么?”
“俞謹(jǐn)是個人渣!四哥怎么能拿自己和他比呢?”
胤禛點(diǎn)點(diǎn)頭:“對了我都忘了。她丈夫還活著呢?!?
胤祥嘟囔道:“那算什么狗屁丈夫啊。根本就是兒戲,如今誰還會在乎這樁婚事?”
胤禛低下頭,慢慢喝著碗里的湯。好半天,他突然說:“你可別把話說得太滿?!?
胤祥正想說點(diǎn)什么,茱莉亞端著湯從廚房出來,她不悅地看了他們兄弟一眼:“趁著我不在場。就編排我的笑話,是不是?”
“沒有沒有!”胤祥馬上笑道?!霸勰膬焊野。 ?
“別裝了,你有什么不敢的?”茱莉亞翻了個白眼,“別看我不懂四書五經(jīng),我懂的東西不比你們少!也不看看你們今天吃的這些藕。是誰挖出來的。光背四書五經(jīng)能吃飽飯么!”
這話很實(shí)在,他們今天吃的蓮藕野豬骨湯,這些藕。是茱莉亞套著大皮套鞋,腰上拴著繩子。自己下到荷花池子里挖出來的。胤禛他們都被嚇著了,誰也沒想到茱莉亞竟然還會挖藕!
“以前看過紀(jì)錄片,講中國各地美味風(fēng)俗,叫什么舌尖上的中國。”茱莉亞得意洋洋道,“我也就是沒有深入了解,要是當(dāng)年多看點(diǎn)農(nóng)業(yè)科技頻道,說不定連養(yǎng)豬都會!”
胤禛拿筷子一指她:“聽聽,像她這樣的還能給人做老婆么?她是要當(dāng)女媧娘娘呢?!?
胤祥被說得笑起來,卻從此心悅誠服。
但是胤祥既然這樣說了,胤禛就不由把這番話放在了心上。
他和茱莉亞經(jīng)過這番離亂,之前的那點(diǎn)齟齬早就沒人再提,但是胤禛心里明白,依然有裂痕存在于他和茱莉亞之間。
他不相信茱莉亞是因?yàn)樗纳矸荻拇妾q疑,胤禛早看出來了,茱莉亞根本不在乎他是什么人,對一個不通歷史的現(xiàn)代人來說,“雍正”只是個符號,起不了真正的震懾作用,別說他是雍正,就算他是秦始皇,茱莉亞頂多也不過“啊”一聲,做個驚訝的表情,就過去了。
這讓他在放心的同時,又有一點(diǎn)點(diǎn)失落。
茱莉亞和他保持著距離,原因完全在她自己那一方。胤禛明白,她和他以往所見過的任何女人都不同,他見過的那些女人,無一不是由父兄或家族來指揮其人生,行動起來,也總是拿男人們當(dāng)由頭。
茱莉亞的人生,把握在她自己手中,尤其第一次婚姻失敗,受了嚴(yán)重的刺激之后,她恐怕更認(rèn)定了這一點(diǎn)。所以胤祥太想當(dāng)然了。
不過同時,胤禛也發(fā)覺茱莉亞最近有了微弱的改變,她沒以前那么強(qiáng)勢了,遇上事情她會猶豫,會來問自己的意見,有時候甚至?xí)髀赌懬樱竿约耗弥饕?。而不像最開始,一句“你懂個屁”就把自己打發(fā)了。
所以,終究她還是個女人,對吧,胤禛暗想,朝夕相處的日子還長著呢,他可以慢慢等。
另外,眼下更重要的問題不是他和茱莉亞該怎么辦,而是老陸去了哪里。
胤祥的身體好轉(zhuǎn)之后,三個人一同出了門。他們向外搜尋了三天三夜,等到糧食補(bǔ)給全部告罄,才不得不折返,回了別墅區(qū)。
這一趟搜索依然令人失望,他們沒有發(fā)現(xiàn)老陸留下的絲毫蹤跡。
已經(jīng)快一個月了,不管他是外出打獵還是有事要辦,老陸都不可能這么久不回家。茱莉亞想到這兒,就恐懼得無法自已。
以前她曾有過這種恐懼,從斯杰潘那兒逃出來的那段時間,又沒吃的又受著傷,那時候她覺得自己死定了,結(jié)果,是老陸救了她。
老陸救了她很多次,從一開始她被扔在這奇怪的世界里,他就向她伸出了援手。自那之后茱莉亞就發(fā)誓,不管付出多大的代價,她不能讓老陸受到傷害。
沒想到。這次老陸莫名失蹤,直到現(xiàn)在也毫無線索。
擔(dān)心太重,精神被壓抑著,茱莉亞幾乎吃不下東西,夜晚也睡不著。
晚上,她獨(dú)自坐在客廳里,總期望耳朵能捕捉到一點(diǎn)腳步聲。希望那是老陸回來的聲音。但她卻聽見從樓梯上走下來的腳步聲。茱莉亞抬頭看了看,是胤禛。
“怎么沒睡?”她啞著嗓子問。
“你不也沒睡么?!必范G說著,走到她身邊。在沙發(fā)上坐下來。
“我睡不著?!避锢騺嗱槠鹜葋?,抱住膝蓋,“我怕老陸晚上會回來?!?
胤禛一時無言,半晌。他才說:“那我陪你。”
客廳里極安靜,天已經(jīng)很暖了。窗子開著,馥郁的植物沁芬涌進(jìn)屋來。今晚月光很淡,空氣顯得藍(lán)汪汪的。
茱莉亞看見胤禛望著窗外的夜色,不知在想什么。
“干嘛?又在‘45度角仰望天空’呢?”她隨口問。
胤禛轉(zhuǎn)過臉來望著她。充滿疑惑:“你怎么知道是四十五度?你拿尺子量我脖子了?”
茱莉亞笑得要從沙發(fā)上摔下去。
“十三呢?”她忍笑問。
“已經(jīng)睡著了?!必范G說,“剛才我去看過的,被子掉了一多半。又給他重新蓋了蓋?!?
茱莉亞不由道:“你這哪還是哥哥,簡直像他爹。”
“皇阿瑪才不會管他蓋沒蓋被子。這種事只有玉鸝才操心。”
“玉鸝是誰?”
“他的貼身大丫頭?!?
茱莉亞噗嗤笑起來:“貼身大丫頭?你也有吧?你的貼身大丫頭叫什么名字?”
胤禛忽然不出聲。
“怎么了?”茱莉亞微微坐起身來,望著他。
“沒什么,只是想起我身邊一個丫頭,名叫璨珠的。是我養(yǎng)母身邊的宮女,后來我身邊需要人服侍,養(yǎng)母就把她給了我?!?
“這個璨珠長什么樣?比你大?”
胤禛點(diǎn)點(diǎn)頭:“比我大兩三歲。挺好看的,鼻子小小的,嘴唇小小的,眼睛卻挺大,有點(diǎn)兒像漫畫里的那誰?!?
“那誰?誰?”
“彌海砂?!?
“啊!美人!”茱莉亞馬上說,“就是結(jié)局慘了點(diǎn)兒……”
“嗯,美人結(jié)局都不好?!?
茱莉亞聽到這兒,不知為何有點(diǎn)兒酸唧唧的,于是她故意說:“哦我知道了。這個璨珠是你的初戀?!?
胤禛沒回答,他也沒說話,也沒笑。
“后來呢?”茱莉亞忍不住問,“她嫁給你了?”
胤禛搖搖頭:“沒有。她得了癆病,后來……死了。我一開始還不知道,養(yǎng)母騙我說她家人把她接出宮去養(yǎng)病,病好了就回來,其實(shí)沒有,是怕她傳染,把她挪到冷宮那邊的廢屋子讓她自己等死。我被蒙在鼓里大半年,一直想,璨珠怎么還不回來?她怎么還不回來呢?后來還是個小太監(jiān)悄悄告訴我說,璨珠已經(jīng)死了——多可悲,她死了那么久,我才知道消息。”
靠,不該問的,茱莉亞暗想,勾起他的傷心事來了。
“所以我那時候就想,人這東西有多靠不住?只消一場病就沒了,昔日她是先皇后跟前,頂頂聰明伶俐的,不然也不會指到我身邊來。她也好,我也好,大家都這么想:璨珠往后跟著我,肯定享一輩子福,哪怕做不了福晉奶奶,也沒人敢拿她當(dāng)奴才看??墒悄憧?,人盤算得再好,也得老天給面子才行?!?
愛上死神的彌海砂,茱莉亞突然想。
“璨珠死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她一死,我好像忽然就長大了,我很想大家都陪著我,但那恐怕是不成的,有些人,有些東西,最終都得離開,就像我的憂忡,還有璨珠?!?
茱莉亞扭過頭去,盯著地上一小塊乳藍(lán)的月光,她忽然小聲說:“你是想勸我說,老陸可能回不來了,是么?”
胤禛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茱莉亞,不管老陸回不回來,我會一直留在別墅區(qū)。我操控不了別人,我甚至奪不回我的狗,但我至少可以把住我自己?!?
茱莉亞被他說得心里像翻江倒海。最后,她才小聲說:“謝謝?!?
次日,吃過午飯,胤禛在廚房收拾碗筷,胤祥在院子里給番薯田澆水,茱莉亞則在客廳縫補(bǔ)桌布,今天他們暫時休息,不打算出門。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敲門聲!
這一下子,吃驚可不小!
胤禛在廚房沒有聽見,胤祥和茱莉亞全都聽見了,茱莉亞一下跳了起來!她奔進(jìn)院子,胤祥和她對視了一眼,倆人眼中全都是驚恐!
茱莉亞沖著他打了個手勢,意思叫他噤聲,裝作屋里沒人。
然而,門外那敲門聲又響起來了,不光敲門,還伴隨著男人嘶啞的叫喊:“茱莉亞!開門開門!看看誰來了!”
胤祥臉色大變!
他小聲對茱莉亞道:“是斯杰潘的人!我記得這個聲音!”
茱莉亞快步走到門口,她透過上面的貓眼往外看了看:只見門外頭站著三個人,一個人的手臂被繩子捆著,另外兩個,則拿著槍,頂著那人的腦袋!
等到看清被捆著的人的臉,茱莉亞低聲驚叫起來!
這時候,胤禛從屋里出來,他也聽見了動靜,于是慌忙奔到院子里:“出了什么事?外頭是誰?”
胤祥趴在貓眼上,向外望了望。
“誰來了?”胤禛又問。
胤祥轉(zhuǎn)過臉來,他臉色蒼白望著胤禛:“……是俞謹(jǐ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