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開端(三)
“久聞北狄武王威名,今日一見,果然當(dāng)?shù)闷稹裎湓偈馈??!?
夜風(fēng)肆虐,卷起垂在俊美容顏兩側(cè)的青絲,一雙鳳眸,眼角上挑,幽黑眸子中,閃著不知名的光彩,流光溢彩,動人心魄。
他的身后,是虛引角弓的披甲騎射手。金色的大旗之下,孤零零的站著兩匹戰(zhàn)馬,前首的青年只著了一件月白色的戰(zhàn)袍,滿頭青絲,也隨意的披在身上,正隨風(fēng)揚(yáng)起飄舞。居后的男子身披黑色大氅,面目隱藏在頭盔之下,只看得清一張薄唇,含了幾分若有若無的笑意和寵溺。兩匹戰(zhàn)馬之后,則是一個個全身籠罩在墨甲之后的騎士,冷冽的氣息從他們身上外散開來,給這冬夜又添了幾分寒意。
“你是?”
逆風(fēng)而立的大軍前首,一個壯碩的高大男子低低開口,暗啞的嗓音染上歲月的痕跡,縷縷銀絲在風(fēng)中揚(yáng)起,即使已年過半百,在場也無一人敢小覷這個老者。
“晚輩胤國暮云蕭?!?
“暮云蕭?……雍親王暮云蕭?!”老者喃喃自語了一會,忽然抬頭,目光如電,直直射了過來。
“正是晚輩。武王能記得晚輩的名字,晚輩真是……開心至極。”
他不常笑的面孔緩緩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這一刻,同樣俊美的容顏,相似的笑容,像極了這次一同出征的另一位王爺,證實(shí)著胤國皇族的相同的血統(tǒng)。
“百變之狐暮云蕭,雖只在戰(zhàn)場上出現(xiàn)過短短一年歲月,卻也足以驚動云州。……如此看來,我方行動……怕是你們早就知道了罷!”
拓跋戚嘆出一口氣,若刀削斧鑿的面孔上一閃而過幾絲異樣的情緒,一雙堅(jiān)定的眼眸里靜靜燃燒著烈火。
“是。所以才能前后夾擊,請君入甕……”暮云蕭扶著腰間長刀刀柄,淡淡道。
“……本以為這次破了永昌城門,突襲加上里應(yīng)外合,定能攻占永昌,現(xiàn)下看來,倒并非如此簡單之事了?!?
拓跋戚回頭看了一眼。那里,無數(shù)騎兵正與城中守軍作戰(zhàn),喊殺聲金鼓聲混成一片,濃重的血腥味縈繞鼻尖,揮斥不去。早些時候進(jìn)城的己方軍隊(duì)已被提前布好的陷阱機(jī)關(guān)消滅干凈,后面的不敢貿(mào)然前進(jìn),愣神之下,從城中涌出的士兵加上身后突然冒出的對手,和著雖只有不到二千,卻也足以拖延他們進(jìn)攻的腳步的騎兵……
“永昌不會是第二個漠北四州。”
暮云蕭一揚(yáng)眉,篤定的說道。
“既然如此,暮云蕭,何不催軍上前,讓我們看看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答案?!”
“武王不必心急……晚輩久聞王爺?shù)缎g(shù)冠蓋北狄,向往討教許久,眼下得來良機(jī),還望武王賜教,勉勵后輩?”
“好!”拓跋戚忽的大笑,細(xì)長的眸子多了幾分冷意。下一刻,殷紅大旗一卷,他的手中已經(jīng)多了一柄長刀,緩緩?fù)氏碌牡肚噬峡讨恢奈淖?,扭曲糾結(jié)在一起,仿佛火焰的圖紋。
兩人遙遙對視,他們之間彌漫著一股無形的氣壓,良久,暮云蕭低低抿唇一笑,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正凝望著他的人,然后一夾馬肚,出陣迎戰(zhàn)。
駿馬長嘶,兩人向著對方猛沖而去。電光火石間,兩馬相交,金鐵交鳴之聲響起。暮云蕭只覺一陣劇痛由胳膊傳來,幾乎拿不住手中的長刀。暗地里一咬牙,一擊完畢,他卻并不回馬停下,而是催馬順勢直直朝前沖去。
這時兩人身后的士兵才堪堪反應(yīng)過來,奏起鼓來。
“暮云蕭,你往哪里逃?!”拓跋戚大吼一聲,縱馬追上前去。
跟在拓跋戚身旁的副將一皺眉,微一思索,當(dāng)下?lián)P手,即刻就有騎兵從另一側(cè)包抄而來,阻擋暮云蕭的去路。
然而前方的暮云蕭卻突然躍下馬來,任無主的坐騎沖入鐵騎的營地,他自己卻留在原地,面對著滾滾塵煙,緩緩抽出之前別在腰際的另一把長刀。
寒光映眼,將他嘴角的一抹笑容照的如此明顯。
追出的鐵騎臨近暮云蕭時一分為二,就欲將他包入圈內(nèi)。主將陣前比武未完,無論發(fā)生什么狀況,他們都不能傷人。
暮云蕭忽的轉(zhuǎn)身,動作快如閃電,月白色的衣衫只留下幾道殘影,只見幾道雪白的刀光閃過,下一刻,幾名當(dāng)頭的騎士已栽下戰(zhàn)馬,鮮血從腰腹處洶涌而出。
他的身形極快,不過幾瞬,就已解決掉圍在身邊的鐵騎,就在拓跋戚終于趕來,還在兀自為眼前一幕震驚之時,那月白色宛若鬼魅般的身影一個飄移,仿佛一只展翅的飛鳥,轉(zhuǎn)瞬間就已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緊張關(guān)注著場內(nèi)狀況的鐵騎再也顧不得規(guī)則,他們一起抽出角弓,朝著拓跋戚馬前射去。然而已是太晚,密如飛蝗的羽箭紛紛射空。
暮云蕭這時再次躍起,在空中橫刀而斬,一道寒光夾著震天的氣勢掃出。
鮮血噴起數(shù)尺,濺落些許在他月白色戰(zhàn)衣之上,拓跋戚的戰(zhàn)馬狂奔而去,馬背上的高大男子的頭顱卻碌碌滾落在地……
長衣飄飄而落,長睫緩緩而起,烏黑雙眸中,是不帶一絲感情的冷酷。
死一般的寂靜。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不知是誰先吼出第一聲,只因下一瞬,鐵騎的方陣中爆發(fā)出鳴雷般的喊殺,狄國鐵騎各個咬牙切齒,睚眥欲裂,悲鳴著沖殺上來。
相對的,閃騎這方,則是金鼓齊鳴,千人面上滿是不敢置信的喜色。
雖說手段不太光彩,然而如此輕易便滅了對方主將,戰(zhàn)場上的男子,轉(zhuǎn)瞬間就已讓人從骨中滲出無止盡的佩服與敬畏。
“暮云蕭你竟用如此下流手段殺害殿下!我今日定要將你五馬分尸!以祭殿下之靈!”
涌動的無數(shù)鐵騎失了主將,被仇恨所驅(qū)使,全數(shù)朝他狂沖過來,只恨不得立刻用手中長刀將那人砍成碎片。
“如此手段?……可惜在我眼中,只有生死,未有浮名?!?
他的雙手按在刀柄之上,面對殺氣騰騰涌來的騎士,靜立的身影巋然不動,宛如山岳。明明只是站在那里,強(qiáng)烈巨大的氣勢就壓得為首的鐵騎不敢小覷。
為首的騎士攥緊手中的韁繩,狠狠一咬牙,吆喝著身后的下屬攻上前去,眼看著交錯而下的馬刀就要劈落在那襲月白色的身影之上,一騎夾著不可阻擋的氣勢飛一般從外圍突入,所過之道,鐵騎紛紛滾落戰(zhàn)馬,血流如注。待馳到最前方時,馬上人輕輕縱起,踩著腳下狄人肩膀和頭盔,如燕一般,輕落在暮云蕭身邊,長臂一展,身形再起,已將人帶出了包圍圈,穩(wěn)穩(wěn)落在坐騎之上。
如來時一般,戰(zhàn)馬飛奔而去,馬上男子抖起長戟,舞出一片亮光,破開一道裂口,沿路鮮血漫天,斷肢殘壁紛飛,生生殺出一條血路,沖回閃騎營地。
頓時,兩邊陣營騎兵皆是冷汗涔涔,無盡的恐懼從心臟深處爬出。
半晌過后,閃騎內(nèi)權(quán)自效才回過神來,高聲大喊:“進(jìn)攻!將士們?nèi)M(jìn)攻!武王已死,鐵騎必?cái)。。 ?
整個閃騎忽的動了,仿佛從沉睡中蘇醒的巨人,就要一展手腳。騎射手行在兩翼,槍騎兵飛奔在中央,夜色中夾著無數(shù)灰塵,鐵蹄踏著沉悶的回聲,涌成一股狂浪,朝前方涌去……
……
渾身的酸軟無力讓暮云蕭只能倚靠在身后人的胸膛之上,粗重急促的大口喘氣,早些時刻壓抑的冷汗與疲態(tài),在這一刻,在身后人溫柔的注視中,盡數(shù)展露出來。
“呼哈……怪、怪不得……那書上寫……不到絕境,萬、萬……呼哈……不要使用……原來……代價(jià)是全身……全身內(nèi)力……”
浸出的汗水不一會便濕了最外面的戰(zhàn)衣,貼在安無身上的暮云蕭發(fā)絲凌亂,雙眼迷蒙,卻是連焦點(diǎn)也找不到了。
“主子?!卑矡o將手中已卷了刃的長戟扔下馬去,拿出隨身帶著的手帕,彎下腰去,輕柔的替暮云蕭擦著臉頰上的汗水。
“……下次,絕不準(zhǔn)再做出如此舉動了?!?
他低低的開口,沾著鮮血的俊朗面孔上,那雙總是冷靜自持的眸子中閃過幾絲后怕。
“……”喘了好久,才緩過勁來,暮云蕭閉了雙眼,放任自己更加貼近身后的軀體:“拓跋戚一死……我國……三十年內(nèi)再無近患……剩下的……蝦兵蟹將……根本不足為懼……”
天邊已有隱約的光亮,不遠(yuǎn)處的喊殺聲遙遠(yuǎn)恍惚的仿若另一個世界。
安無咬唇,忽的放開暮云蕭,跳下馬去。
暮云蕭從馬上用手勉力撐起身來,那雙總是宛若寒冰的眸子緊緊盯著那高大的男子背影。眼看著他一步步頭也不回的朝前走去,暮云蕭無奈的輕搖了頭,嘴角揚(yáng)起一抹淺笑。
“……我知道你會過來。”
只是短短一句話,聲音輕微的仿若蚊蟲震翅的聲音,卻成功的讓安無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