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交易
荒山野嶺,加上瓢潑而下的暴雨,南嘯桓在山谷中搜尋了半天,也只發(fā)現(xiàn)一些野兔之流的小動物,抓了幾只,本想再去溪水里弄幾條魚上來,可顧念著山洞里的人,便作罷,轉身趕了回來。
火光明滅的山洞里,那個人安靜的坐在那里,望著篝火出神。當他聽到聲音轉過頭時,那雙漆黑的深眸閃過幾絲寂寥與迷惘。
南嘯桓怔了一下,不待他再看,巫燁已淺笑著開口,極快的恢復與往常并無二致的面孔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回來了?”
“……是。”
很平常的對話,然而放到早幾個月前的兩人之間,卻是完全不可想象的。心里閃過如此的念頭,南嘯桓在巫燁一側坐下,從腰間拿下匕首,開始處理失去知覺的四只野兔。
放血、剝皮、開膛……南嘯桓的動作十分嫻熟,不過短短一小會,手中的獵物已被處理得干干凈凈。
又到洞外用雨水洗凈,然后用尖銳的枝條串過,放到架起在篝火上的支架上,最后從腰間帶鉤的一個囊袋里取出包好的鹽巴,分別給四塊野兔肉均勻的灑上去。
南嘯桓將鹽巴放回囊袋,做完這一切,他剛一抬頭,便看到對面的人支著頭,正盯著他不知道想些什么。
微覺有些尷尬,下意識的往后坐了一點,他再次垂下頭,將目光放到火上烤著的野兔肉上。
“嘯桓。”
巫燁笑著開口。
“是?”南嘯桓猛地抬起頭來,不知何故,竟有絲慌亂。
“呵呵。”巫燁輕笑出聲,從那邊站起,走到南嘯桓身旁,又坐了下來,目光移到支架之上,“我來幫你,一人一半。”
說完,便伸手翻轉開支架上的野兔肉。
明火燒烤是個細致活,尤其是翻轉,弄的好了,肉塊外表金黃,內(nèi)里鮮嫩,弄不好,一邊焦黑一邊生嫩,可就完全無法入口了。巫燁原來閑來無事,便會約上謝天去野游,后來更是為了自己的舌頭,特意學了一番烤肉技巧。這么久重操起來,也不見絲毫生疏。
南嘯桓怔怔的看著巫燁熟練的動作,將原本欲出口的話語咽回喉嚨里,專心致志的開始翻轉巫燁分給他的兩串。
兩人之間無話,各自專心侍弄著等會的吃食,洞內(nèi)又恢復了初始的安靜。
洞外大雨飄灑,洞內(nèi)篝火溫暖,香味撲鼻,身旁的人雖然沉默,然而不屬于自己的呼吸聲入耳,讓巫燁覺得安心不少。早些時候莫名涌出的各種思緒,也被他嗤笑一聲后,扔到記憶深處,不再去想。
一陣陣香味撲鼻而來,入目的兔肉已成了金黃。聞著香味,巫燁將肉串從支架上拿下,遞給剛剛從洞外走入的暮云蕭:“師傅嘗嘗看,嘯桓手藝可是不錯的。”
暮云蕭挑起眉毛,任安無在身后給他脫下已經(jīng)濕透的外衫,晾在一旁的木架上,這才在早些時候已經(jīng)清掃干凈的石頭上坐下,慢悠悠接過,順手就給了一旁的安無。
安無拿出匕首,將肉塊割下一小片,自然的伸手遞過去,暮云蕭用手指粘起,扔到口中,嚼了嚼,評價道:“勉強可以入口。”
早就料到是如此的評價,巫燁笑著看了暮云蕭一眼,這次將另一串直接遞給了安無。反正,他是看出來了,只要有安無在,暮云蕭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
而那人也果然如他所料,除了第一片肉是自己直接送到嘴中的,剩下的,竟都是靠在安無懷里,讓那人一片片喂了。
南嘯桓剛開始的微愕過去后,便知趣的低下頭乖乖吃東西。野兔個頭不大,除去頭部之后,也沒剩下多少,幾人三兩下吃完以后 ,休息了一會,待到洞外大雨小了許多時,便走出山洞,翻過小山,來到早些時候栓著馬匹的地方。
雨完全停了,迎面的空氣清新濕潤,天空中的陰云也散了開去,露出碧藍的蒼穹。上面的日頭已經(jīng)偏斜至西方,它的對面,是一輪巨大的彩虹。淺淺的七色,若隱若現(xiàn)的浮在深藍的底色上,映襯著燦爛卻不熾熱的陽光,格外美麗。
巫燁帶馬來到暮云蕭身邊,和他并肩而行。四人慢悠悠的控馬而行,馬蹄所過之處,行人稀少,僅有的三三兩兩,也是不久前被迫避雨的,現(xiàn)下繼續(xù)趕路的。
巫燁看著暮云蕭臉色相比之前,好了不少,才開口說道:“師傅,我有件事,想要請你幫忙。”
暮云蕭看他一眼:“什么事你底下的人辦不了?”
巫燁輕笑:“也不是辦不了,只是再派他們?nèi)ゲ椋M時費力,不如從師傅你這里直接討要來得快。”
他這樣一說,暮云蕭思忖了一下,也就知道他要什么了:“江玉澄那女人,現(xiàn)在還不能動。”
“我知道。”巫燁點頭,他當然明白,當今皇后以毒谷為依仗,朝堂勢力,她握三分。他要血刃仇人,單單取她性命,倒是十分容易,只是她一死,牽扯的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可就夠皇帝頭疼。更別說,毒谷的人定不會善罷甘休……而這一切,暮云蕭早在十幾年就面臨過同樣的抉擇。
而當時他的選擇,是拋棄司皇這個姓氏,出朝堂,入江湖……
“師傅只要告訴我當年那件事情的經(jīng)過,以及師傅你所查到的東西就好。”
馬上的人靜靜看了巫燁一會,突然抿唇笑了,那和巫燁有六分相似,同樣俊美的面孔,因這一笑,連天空的彩虹,都失了光華:“看來這三年宮主生涯,倒讓你心性磨練了不少。”
“謝師傅夸贊。”巫燁裝模作樣的在馬背上拱拱手,挑眉含笑對上暮云蕭的目光。
“……你等幾天,我讓你見一個人。到時有什么疑惑的,你盡管問他就好。”暮云蕭默默看了他一會,低嘆了口氣,回到。
得了暮云蕭應承,巫燁便安下心等待。每日按時去權府拜訪,回來后便和上門的官員喝喝茶倆聊天,偶爾再和幾個處得不錯的,出去喝個小酒聽個小曲,表面上看來,巫燁的日子可算得上輕松悠閑,除了和朝中官員接觸多點,倒和在千夜宮中沒什么大的差別。這期間,權自效還來他府上找了他一次,兩人共用了午飯,在后院舞刀弄槍,互相比試了一番,酣暢淋漓之后,幾壇烈酒下肚,十幾年未見的陌生,也就在不知不覺間消失的無影了。
坊間流言蜚語從不缺少,巫燁回京半月有余,他的名字,也漸漸出現(xiàn)的多了。京城百姓都暗地議論,新回京的兩位王爺,一個閉門拒客,一個大開王府之門,廣交朝中官員……而朝堂之上,和碩王和武晉王兩方勢力,也在蠢蠢欲動……
七月二十,司皇寒煉登門拜訪,在寰夜王府待了半個時辰后才離開。
卿顏從外面走進,看到巫燁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珠一轉,走上前去,將手中端著的湯藥放在桌上,輕聲問道:“主上,武晉王所來為了何事?”
巫燁回過神來,看了卿顏一眼:“他邀我明日一起去雁山圍場打獵。”
“您答應了?”
巫燁點頭,端起桌上湯藥喝了:“同去的還有三哥,以及大哥他們和一些官宦子弟。雖然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小心防范也就是了。卿顏你下去準備一下,明日你們?nèi)齻€,與我同行。”
最后塞入一塊點心,卻慢了半拍,藥的苦味早在口中四散開來,巫燁皺眉,一副痛苦的表情。
這邊,玄朱宮御書房內(nèi),兩人相對而坐。
一身月白長衫的人看著桌上的卷宗,道:“這里,是臣弟這半月暗中查訪得來的證據(jù)和證言。當年左家一案,實為被人陰謀陷害。皇兄只需下令重新徹查,其中隱情,自當大白。”
司皇云逸沉吟半晌,卻并為開開回應,他冷峻的面容上眉頭緊皺,顯然心事重重。疼愛的弟弟回京這么久以來,終于不再躲他,反而直接進宮來見他,他心下自然高興,但是同時也知,暮云蕭無事不登三寶殿。
然而他卻沒有想到,卻是為了這件事情。
當年他剛登位不久,一次冬狩,意外突襲,差點命喪刺客毒箭之下。他大怒,又借著這個事情,連帶鏟除了許多不合心意的大臣和一些霸占著重要位置的老腐朽們,一時之間,朝堂惶恐,滿城風雨,不少名門望族,紛紛跌下馬來,而左家,便是其中倒臺的最大勢力。
暮云蕭見司皇云逸不說話,知道他在顧忌什么,咬咬牙,他從懷中拿出一塊金牌,放到了他帶進宮的案卷之上。
金牌一現(xiàn),司皇云逸身體一震:“五弟,你當真?!”
從來都是喜怒難辨的低啞聲音中,震驚清楚明了。
暮云蕭垂下眸,目光凝在那雕刻精細,中間刻了一個逸字的金牌,低聲道:“皇兄當年給臣弟這塊令牌時,臣弟以為自己是永遠不會拿出來的。”他頓了頓,長睫眨了眨,繼續(xù)道,“但左家世代忠良,當年更是全力助皇兄登位,而臣弟……于公于私,都不愿看左家繼續(xù)頂著逆賊的帽子……所以斗膽,請皇兄兌現(xiàn)自己的諾言。”
他從不求人,但是為了那個人,他低頭了。
司皇云逸初始的震驚過去,便很快冷靜了下來。他從椅上起身,負手在書房內(nèi)走來走去,眉頭緊皺,面色陰沉。
繚繞的青煙飄散在安靜的御書房內(nèi),來回的腳步聲回響著,暗示著主人的心情,良久,司皇云逸終于在暮云蕭面前停住腳步,他的目光倏的望向書房一側墻上掛著的的巨大云州圖。地圖以胤國為中心,四散開來,胤國永昌關以北,有一帶狹長的區(qū)域,被紅色的朱筆勾勒而出,霎是惹眼。
他的目光在那片紅色的地帶凝聚,仿佛要透過那紙張,看到遙遠的邊關去。
“五弟……要朕答應你,也不是不可。”
司皇云逸低聲道。
“只是……”
暮云蕭抬頭,兩人目光再次對視。
“只是,朕要你……再次為胤國披上戰(zhàn)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