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來說,太妃首先怨恨的實在應該是這位皇太后,而不應該是自己的兒媳婦孟世瑤。畢竟她們之間纔是最直接的地位衝突,至於皇后孟氏,畢竟是隔著那麼一層的。
不過,貴妃的心驚,卻真真是多餘的。太妃對太后,也稱不上敬重,而且話裡話外也都是帶著著刺兒的,但是,卻並不像跟皇后那樣,一見面就必要鬧得雞飛狗跳。然而,若要究其原因,也並不是太妃對太后就肯網開一面了,卻是向太后的性格實在是太好,即便是面對太妃的無理挑釁,也只是一笑置之。至於太妃,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次數多了,也沒意思,相反,只有面對皇后的時候,才能讓她充滿鬥志。
不得不說,太妃,也是一個熱愛挑戰的人啊!
“臣妾怎麼敢勞動太后!”
貴妃扶著向氏進內坐下,而太妃並不起身相迎,也沒有主動問候,不過,向太后卻絲毫也不以爲忤,只是拉著貴妃的手說道,“哀家是高興,你進宮這麼多年,總算是盼到了這一天,也不枉哀家日日在佛前爲你們求告。”太后跟貴妃說完,才轉頭對朱太妃說道,“太妃也來了!”
向氏的語氣平淡寧靜,就好像是在晚輩了房裡,見到了一個尋常親戚一般,大概還是那種常年都不走動的鄉下親戚,無所謂高興還是不高興,更無謂失禮還是不失禮。
“你來得,哀家便來不得!”太妃斜著眼睛斥道。
向太后的神情一絲都沒變,仍舊是笑著說道,“來得,來得,這麼大的喜事,自然是來得的!”
朱氏的鼻子裡哼了一哼。眼神中都是不屑,“說起來,還是哀家看上的媳婦爭氣些,皇帝一年到頭也不到春景殿來幾次,我們嫺兒就懷了身孕,皇帝成天守著坤寧殿,也沒見皇后有點動靜。”
太后可以容忍朱氏對她無禮,卻不能無視她說道太皇太后,於是,這笑容也就斂了下去。淡淡的說道,“皇后也是有福氣,這都有兩個女兒了!”
“你……”
向太后說的的確實情。皇后可不是有兩個女兒了!就連貴妃肚子裡的那個,生出來也是她的孩子!
這讓朱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她的兒女,何嘗不是向太后的兒女。而太皇太后從小就教育他們要敬重太后,孝順太后。從來也沒有提過她這個生母,就好像她只是一個負責生育的典妾一般。如此,朱氏越發的不甘心,她的兒子,可不是給旁人生的!
貴妃見這兩位都冷了臉,心裡可是害怕。忙叫人把二公主抱了過來,祈求能緩緩氣氛。然而,朱氏還是一氣之下就走了。
“你不用擔心。”向氏笑著說道。“太妃就是這個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
而太后跟貴妃卻不知道,今日這一事,可是給皇帝帶來了無窮的麻煩!
太妃又要當太后了!
太妃以前也提過這事兒,但那時太皇太后還在。趙煦不過是個擺設,他說自己有心無力。太妃也肯相信。可是現在,皇帝已經親政,甚至連出兵西夏那樣的大事也做得了主,再要說別的,可就是推脫了。所以,趙煦再說什麼,在太妃眼裡都是推諉,甚至覺得皇帝的心裡是偏著太后的。說來說去,就又扯到了皇后的身上,因爲皇帝偏著皇后,所以,太皇太后那一系的人他都偏著,弄得皇帝是有苦也說不出。而太妃提了幾次見皇帝那邊沒有動靜,便不管不顧的尋死覓活起來。
太妃如今是愈發的會鬧了!前世可沒聽說她有那麼多的想法!可惜,世瑤這會兒沒功夫看熱鬧,她非常的擔心向太后。然而,向太后依然是八風不動,仍由她鬧去。
世瑤知道皇太后的憑仗的是什麼,但是,她卻不覺得這在皇帝那裡是有用的。若是真的有用,太皇太后也不會落得那般下場。
“娘娘,太后都不擔心,您擔心什麼呀?”從隆祐宮回來,世瑤就一直皺著眉頭,雲纖心中不解,小心的問了句。
世瑤沒辦法跟雲纖說她在擔心什麼,但是,她自己卻是越想越害怕的。對於皇帝來說,應該是不介意讓他請親孃做太后的,所有的阻力就是來自於禮法,來自於皇太后。而太妃目前這個架勢,那是不鬧成太后不罷休的,趙煦最後會怎麼做,世瑤不得而知!
“叫程德順過來。”
“是。”雲纖見皇后神色凝重,便不敢在多言。
因爲太皇太后的變故,因爲薛玉叛變的下場,坤寧殿如今可真是上下一心的。程德順就是更是如此,畢竟,他還多擔著一層鄒君彧的干係。
“娘娘,徐典正的姑母家,奴才還沒打聽出來,請娘娘恕罪。”
魏紫本家姓徐,如今坤寧殿上都尊稱一聲徐典正。而秋收的時候採選宮女入宮,皇后讓他趁機去打聽魏紫的那個未婚夫,因爲這話不能明著說,就只是說要問問他們家姑母的情況。程德順是個小心的人,隱約也能猜到皇后真正想要知道的是什麼,對於女官來說,那可不是小事兒,他自然是親力親爲,不敢用旁人插手。這效率,也就低了許多,他還以爲皇后突然叫他,爲的還是這個事情。
這個情況,世瑤已經聽他稟過一次了,他們全家突然之間就搬走了,現在也還不知道原因,更不知道那位表哥是不是已經成親。然而,世瑤這次叫他,不是爲了這件事情的。“本宮有別的事情問你,太妃要當太后這事兒,朝廷上現在有議論嗎?”
“太妃把事情鬧得那樣大,朝臣們應該都已經知道了。只是聖上沒有正式提出來,也就沒人議論。”
世瑤的眉頭皺得更深了,若是朝臣們袖手旁觀,皇太后可就危險了。
“娘娘,京中近日有一事,傳得沸沸揚揚,跟咱們宮裡,倒是有幾分相似。”
“說來聽聽。”
“京中有一大戶姓錢,主母多年無出,便典了一個妾,生了一兒一女,典期屆滿,那妾便送回了本家。十五年後,就是元祐五年,錢家老爺沒了,那妾的丈夫也沒了,那兒子便把自己親生母親接去家中,還有同母的弟妹七八個,鬧得閤家不寧。三個月前,錢夫人趁兒子外出做生意,將那妾和她的子女驅逐了出去,目前下落不明,那兒子,便將錢夫人告了,說錢夫人殺其生母。”
“子告母,那可是要判‘絞’的呀!莫說他生母只是個典妾,就是正經的妾,也一樣是不得告啊!”
“律法當如此,可是,這案子遲遲都沒有判下來。”
“這是爲何?”
程德順低頭言到,“太宗端拱元年,安崇緒案告母案,太宗皇帝親下敕旨赦免,並將判處絞刑的是徐鉉、張佖二人罰了一月的俸祿。”
徐鉉、張佖二人斷人死罪,若是有錯,豈能罰一個月的俸祿了事!不過,這中間究竟有何情由,如今已是不得而知。然而,安崇緒以庶子之身狀告繼母,被刑部和大理寺判了絞刑,最後卻被太宗皇帝寬恕,得了個一家團圓的結局,這在當時,也算一件大事了。兩案雖然有很多不同之處,但是,都是庶子反抗嫡母,想來,對太妃娘娘是大有裨益的!
“這事情宮裡頭還真是一點沒聽說,這樣的奇事,也該讓太妃知道知道,本宮聽說整個聖瑞宮都是不讀書的,太宗皇帝法外施恩的德政,想來也不能知道,豈不是可惜了!”
“奴才明白。”程德順低頭說道。
“這倒是其次的,你要想辦法找到錢氏。這個案子,一定要讓他們到刑部、到大理寺,甚至到御前,宮裡的這些事情,也要想辦法散播出去,天底下的人都知道纔好。本宮倒是不信了,這些文人儒生,能眼看著是朝野上下成爲罔顧倫常、禮法不行之地。”
“是。”
“這件事風險不小,你必須要謹慎小心。” 這事情的危險程度,實不是一言可以蔽之的,若是讓趙煦知道了,後果必然不堪設想。但是,世瑤還是信得過程德順的,畢竟是跟著康有祿十幾年了,況且,貓有貓道,鼠有鼠路,這些宮人們,有他們自己做事的方法。
程德順果然微笑著說道,“奴才省的,娘娘只管放心。”
太妃這生母如今來勢洶洶,世瑤沒有別的辦法,只能推波助瀾,讓事情越鬧越大,也只有這樣,趙煦纔不敢對皇太后下毒手。世瑤瞭解趙煦,他敢對太皇太后動手,那是爲了他的權力甚至是生命,冒多大的險都是值得的。可是現在,太妃掙得不過是一個虛名,趙煦不是傻子,爲了這個就把自己的名聲搏上。
趙煦一直都在朝著聖君明主的目標努力,世瑤就不信了,他會爲了一個名分,跟整個士大夫階層爲敵。濮議之爭,可是前鑑不遠!
嫡、繼、養、慈、生,雖然是並稱五母,但終究不是沒有順序,嫡母的地位,從來都無可動搖。這是禮法,是綱常,太妃如今要挑戰的,不僅僅是她個人的地位,而是文人儒生的信仰,是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
“太妃娘娘,祝你好運!”孟世瑤驀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