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玦臉上也現出一種黯然的神情。她冷靜道:“對, 是虎毒不食子沒錯。可關鍵看這子是什麼子,是誰的子?”
“你胡說八道些什麼?雨薇肚子裡的孩子當然是章之寒的!這毋庸置疑!”晏初曉憤然嚷道。
沈惜玦沒有動氣,依舊冷靜地告訴她一個事實:“可是在章之寒眼裡, 卻並不這麼想。……晏初曉, 其實要怪你, 是你造成他們兩夫妻誤會的。”
“你說什麼?”晏初曉越發聽得稀裡糊塗。
“顏行書是喜歡你的吧?一直追求你?……就因爲杜雨薇要幫你, 想撮合你們, 就頻頻與顏行書見面。在‘微語酒吧’裡是,在你和江湛遠回L市時也是,甚至顏行書出車禍住院, 也是杜雨薇代你守了他一晚上。她去醫院照顧顏行書,對章之寒撒了謊。你以爲章之寒什麼都不知道嗎?他只不過是不動聲色而已。那些他倆在一起的畫面, 章之寒早已經暗中派人拍了不少照片!甚至, 他還特意試探了他倆, 在家宴上,故意介紹他倆認識。沒想到不知怎麼的, 兩個人竟然裝作從來不認識。這叫生性多疑的章之寒怎麼會不懷疑?………他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是絕對不會讓這麼荒唐的事發生在自己的身上。自己妻子的肚子裡懷著的有可能是自己的孫子,想想都不能接受,所以他才起了殺機,寧可錯殺, 也不能接受這樣不清不白的孩子……”
只感覺渾身冰涼, 晏初曉眼眶裡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地淌下來。難怪在醫院期間, 他們三個人會那麼奇怪;難怪章之寒見著手術單上父親一欄的簽名是顏行書, 會情緒失控, 有那麼大反應;難怪顏行書會罵她思想和他們一樣齷齪……一切都明白了,全懂了。雨薇罵她的沒錯, 就是因爲和晏初曉做了朋友,她才倒了大楣!是她害了雨薇!
沈惜玦的話語仍在繼續:“……要說算計,運籌帷幄,面面俱到,章之寒遠勝於我。他不僅清楚他的秘書何維晉有個相好在醫院,而且知道三年前的交通事故就是何維晉做的,而我的過去,我和杜雨薇及你的恩怨,我所做的一切也被他緊密掌握著。所以他知道我手上有何維晉肇事的證據,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利用我當了‘幕後主使者’。於是,那天我會突然出現在杜雨薇的病房讓你誤會,死老鼠的事件一語成讖,還有紀文惠突然出現在崇明公司的門口找我。連她都以爲我是“幕後主使者”,想爲了幫愛人,做完這件事就能從我這兒拿走交通事故的證據。想必這些都是何維晉哀求她的吧。我曾經問過章之寒怎麼會清楚地掌握這麼多。他竟然說,他要用的人,一定會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則疑人不用!我終於明白這一市之長並不是這麼好當的。相比之下,我只是小巫見大巫。”
“算計?謀略?你們竟然把人命當做玩弄心機的籌碼?!……他太可怕了,爲了自己的猜忌竟然生生扼殺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一市之長?!”她感到悲痛,爲雨薇悲痛,至今仍被矇在鼓裡。
“他早就不配當這一市之長了。”沈惜玦輕蔑道,“章之寒不僅殘害自己的孩子,還與毒梟走私犯相勾結。這一陣子他涉嫌走私的案子你都聽說了吧?販毒,走私槍支,他都有份。在天豪集團陸君豪垮臺之際,又迅速撇清,將檢察院的視線轉至同僚鐵雲竹身上。本來,我想看在江湛遠的份上提醒鐵雲竹,可惜她太把自己當回事了,竟然當衆凌蔑我母親。所以我………呵,不過章之寒還是敗了,他敗在自己的兒子手上。自己的罪案竟然由自己的骨肉查辦!”
晏初曉陷入沉默,許久,才問道:“你是怎麼認識章之寒的?又是怎麼詳細知道這一切的?”
“算是個巧合吧,天豪集團還存在的時候,我受他們的董事長之邀去參加酒會,拉小提琴助興。宴罷後,我沒有立即離開,一時好奇就到度假山莊四處轉轉,恰巧就撞見章之寒介紹陸君豪和一個泰國人楊振認識,談論毒品生意。我一驚慌,就趕緊逃走。……後來不知怎麼的,章之寒知道那天偷聽的是我,就主動找上我。從此,我們就開始互相合作,各取所需。”沈惜玦陳述道,“那個泰國人楊振被抓時,曾藏下一批毒品,轉給了章之寒的秘書何維晉,希望章之寒保他安全。而這時,正是風口浪尖的時候,警方已經留意到和楊振經常走動的是市長秘書何維晉,章之寒不敢輕舉妄動了,想竭力甩掉這批貨。於是我就利用這批貨,出主意叫他吩咐何維晉在半夜出海去做交易,而我在這個時間段,也通知了李景華,和李景華做了另一筆交易。只要他把當年的照片給我,我就把一筆發財的買賣和他的仇人送給他,還透露了他的女朋友紀文惠很早之前就和何維晉有著一腿,所以不會在法庭上爲他作證。如我所料,李景華報仇心切,沒有想太多,就衝動去赴約,替我們把何維晉滅口了,也拿走了那批令人提心吊膽的貨。
與此同時,章之寒以一個臺商的賬號給何維晉的賬戶匯進一大筆錢,即使今後警方查起來,也會以爲何維晉私下做著毒品生意,並不與章大市長有關。而我暫時解決了困擾,不會被突然殺過來的李景華逼得太緊,在他被警方通緝,和任天斷絕來往期間有足夠的時間想法子對付他。”
“你想出法子了,就是再次利用小北,讓她殺了李景華。”晏初曉心灰意冷地說。
“沒錯,這次的確是小北幫了我的忙。她說過會幫我除掉任何不利於我的痕跡的,就果然做到了。她像解決錢旭東,李穹那麼爽快,在李景華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連開三槍讓他斃命。只要不讓她殺她哥,她誰都願意殺。其實也沒什麼,她哥做的孽,她來還也是應該的……”
沈惜玦沒有再說下去,只聽見一聲“啪”的聲音,隨後感覺自己的左臉開始辣疼。
晏初曉再也無法容忍,甩了她一巴掌。打完她的手微微顫抖,僵在半空中。
“你竟然讓小北殺人?!還把這些事說得稀鬆平常?!知道麼,小北以前連魚都不敢殺,心腸是那麼柔軟的人,你竟然生生把她變成一個殺人犯!……小北說你救了她,我看她昏頭了!沈惜玦,你沒有救她,而是把她推進更深的黑暗,讓她萬劫不復!!!”她流淚斥責道。
沈惜玦也流淚了。她狠狠抹掉淚水,依舊做出微笑的神情,面對晏初曉:“你對她很心疼啊,可惜,她爲什麼沒有喜歡你呢,而是偏偏鍾情我這個冷酷心狠,魔鬼般的女人!……對,我存心利用她,讓她殺人,萬劫不復!知道麼,我厭惡她!從知道她開始對我有異樣感情的那一刻,我就覺得噁心,憎惡!……我沈惜玦的人生不會這麼可笑,留不住我愛的男人,竟然得到一個女人的愛!所以,我不止千遍萬遍地羞辱她,詛咒她快點消失。當她真正消失時,我是多麼高興啊,我解脫了,不必再沉重了……”
說的都是冷酷絕情的話語,但是晏初曉看見她的眼睛裡還是止不住地淌下淚水。最起碼,有些眼淚是不會騙人的。
或許每個人的發泄方式都不同。沈惜玦的內心也是著實疼著的,可能比她還要難過。這個驕傲的女人不願意承認內心的悲傷,只得說些違心的話語來麻痹自己。
晏初曉沒有拆穿她,沉默地遞了紙巾給她。
沈惜玦沒有接,打量著她,衝她微微一笑。有史以來,是第一次對她善意的笑,是那種在河邊看到她落湯雞樣子的笑容。
“晏初曉,我嫉妒你。”沈惜玦表情柔和了,悠然道,“不全是嫉妒你得到了江湛遠全部的愛,而是嫉妒你內心的真和熱。我羨慕你能對你身邊的好朋友掏心掏肺,義無反顧,即使有的傷害了你,你仍是不計較,會真正地心疼她們,下不了手………這些我都做不到,也不會去做。我對朋友的只是利用,索取,從來沒有付出,所以他們一個又一個遠離我……”
那天沈惜玦講了很多,很多她從來不會說的話語。晏初曉一直以爲事情發展到最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或是兩敗俱傷,卻不曾料想會是眼前這種場面—兩個人能平靜地坐下來說些真心話。
末了,沈惜玦淡然道:“晏初曉,你不要擔心,江湛遠會醒過來的。我有很好的預感,他會醒來。那天他爲我挨刀,其實是在重生。”
“恩,我也知道他一定會醒來。所以,他昏迷著,我一滴淚都沒有流,從來不哭。”晏初曉認可道。
沈惜玦點點頭,釋然道:“他醒來後,麻煩你跟他說一句,我已經原諒他了。從今往後,江湛遠再也不欠沈惜玦什麼了。”
晏初曉隱隱感覺到有點奇怪,詫異道:“爲什麼不等他醒來,你親自和他說?”
沈惜玦微微搖搖頭,長長舒出一口氣,道:“不說了,你傳達就好。……對了,你把我的包遞過來吧,我吃完藥想睡一會兒。說了這麼多,我也累了。”
看著她吃完安定藥後,晏初曉輕輕掩上門,對門口的徐警官他們說道:“你們過一陣子再進去吧,她累了,現在在休息。”
說完,她也疲倦地託著沉重的腳步離開。
在一步一步走出警察局大門口的途中,晏初曉腦海裡無端由閃現沈惜玦最後的神情和言語,那些話,竟然……像是告別?
她心裡一個激靈,忙掉頭奔回警察局。略過警察驚訝的神色,她趕緊推門,可是門已經被沈惜玦在裡面反鎖起來。
“快,快撞門!沈惜玦服毒自殺了!”她驚慌失措道。
警察著急撞開門後,果然看見沈惜玦趴在桌上,紙人一般,失去了生命的氣息,桌子上的藥瓶已經空了。
晏初曉霎時被這一場景給嚇懵了,木然地靠在門邊,無端由邁不開腳步。
“死了。”一個警察試了沈惜玦的鼻息。
“她服了□□,藥瓶裡的安定藥都給換了。看來她早就準備自殺。”另一個警察帶著手套撿起滾落在地上的白色硬藥丸。
…………
晏初曉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前半個小時之前,她們還面對面地講著話。她依舊高傲著,抵死不服輸著,輕蔑惡毒著,這樣心性的女子怎麼會自殺,放棄自己的性命?
最終,她仍是惡毒,選擇對自己惡毒,給自己判了死刑。
感覺淚水溢了出來,攔也攔不住,她竟然落淚了,爲阿玦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