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拗不過小姑, 晏初曉答應陪她一道去逛街。小姑這孩子真是“居心叵測”,剛住到她哥家不到一個禮拜,就三番四次地製造機會讓她和江湛遠獨處。這次也不例外, 列著名目是單純的姑嫂逛街, 小姑卻暗度陳倉, 約好他哥中午到“花間”餐廳吃飯。這也是她們約好逛完街就餐的地點。
誰知她哥不買她的賬, 一大清早臨出門時就把她偷偷傳遞的字條團成一團, 丟回她,不待見道:“江湛秋,你搞什麼?什麼兄妹聚餐, 還把我約得這麼遠?聯絡感情,這半個月在家裡就行……行了, 你自個兒玩吧!”不給妹妹回擊的機會, 他就徑自去上班了。
“你…你……”江湛秋瞠目結舌, 最後氣惱道,“朽木不可雕也, 爛泥扶不上牆!”
晏初曉撿起地上的紙團,看見“花間”二字,心裡就明白大半,佯裝生氣道:“好啊,小丫頭, 心眼夠多的?。∧_踩兩隻船, 我不陪你逛街了!”
小姑難堪地轉過身, 一把搶過紙團, 認錯告饒道:“嫂子, 我錯了,真的錯了, 下次不敢了……”說著,她憤憤不平道:“嫂子,我現在特能體會你那種又恨又氣的心情。你看我哥,冰山一座,還特不解風情成那樣,難怪你這艘泰坦尼克號要栽他手裡。我都栽了,居然忘恩負義……”
“行了行了,別發牢騷了。再不動身我可真不去了?!标坛鯐脏凉值溃霸吕系男⊥降?!”
路過工商銀行時,晏初曉想起一件事,就帶著小姑進去了。
小姑疑惑地看著她認真地填寫一張匯款單,問道:“嫂子,你給伯父寄錢嗎?”說著,就探過頭來看個究竟。哪知晏初曉側了側身,不讓她看。
江湛秋賭氣道:“不看就不看!嫂子你從新疆回來就變得秘密多了?!?
晏初曉笑著把匯款單遞給業務員,寬慰道:“誰都有秘密啊,你不是從來沒把你暗戀的男生告訴過我嗎?……好了,別鬧彆扭了,這只是朋友讓我替她匯錢的寄款單而已。小丫頭,管得挺寬!”
江湛秋不好意思地笑笑。
手續辦理完畢,她們正欲離開銀行,晏初曉突然聽見有人在背後喊她的名字。
回頭一看,是一個衣著華麗的婦人領著一個小姑娘朝她笑盈盈地走來。她極力在腦海裡搜尋婦人的身影,但還是沒想起。晏初曉遲疑地問道:“你……你是……”
“晏小姐,不認識我了?也難怪,我們有三年多不見了吧。”婦人莞爾一笑,提醒道:“在巴黎新橋上,你曾經救過的……”
她還未說完,晏初曉欣喜地認出:“是你,錢太太!”眼前的錢太太讓人耳目一新,不再是新橋上,醫院裡瘦弱的少婦,而是滿身珠光寶氣,身材略略發福的貴太太。
“真沒想到,我們還能遇見。也沒想到,你還記得我?!标坛鯐愿锌?,“世界真小啊?!?
錢太太頷首,端詳著她道:“三年了,晏小姐,你還是一點沒變,還像以前那麼年輕漂亮,朝氣勃勃的?!?
被她這麼一誇獎,晏初曉不好意思地笑笑,繼續寒暄道:“我收到你寄給我的信,信中你說回國開店,沒想到竟然在G市。生意興隆嗎?”
“嗯?!卞X太太的笑容淡了點,繼而拉過身邊的小姑娘道:“快叫阿姨啊!”
“阿姨好!”小姑娘有禮貌道。
晏初曉俯下身,摸著她的頭,高興道:“小蕊長得這麼高了!這身白色的裙子更加襯托得像白雪公主了!”
“裙子是我爸爸買的。”小蕊自豪地昂起頭。
晏初曉驚詫地看向錢太太,她苦笑道:“不是錢旭東,我又結婚了。”
覺察到錢太太有話要和她說,晏初曉忙支使著小姑帶著小蕊到一旁玩。
錢太太黯然道:“錢旭東死了,在我回國之前。”
晏初曉心裡凜然一驚,忙問道:“怎麼會?他不是身體健康,活得好好的嗎?”
“我倒也希望他活得好好的,擺脫了我和小蕊這個包袱,應該和別的女人天長地久纔是。怎麼就這麼短命?”話雖這麼說,但晏初曉知道這不是她的真心話。
錢太太平靜地敘述:“他是在我回國之前的晚上,逛酒吧,喝得酩酊大醉,途經巴黎新橋,不知怎麼的,就失足墜入塞納河淹死的。警方調查了,這是一樁意外?!?
的確是意外,意外得有點像天意。曾經的負心人,拋棄糟糠之妻的人竟然淹死在他妻子曾經想輕生的塞納河裡。因果報應,冥冥中自有註定,這真是天意麼?
晏初曉安慰道:“錢太太,一切都過去了。過去的事還是忘記吧,活在當下,往前看,這樣更能得到幸福?!?
“其實我已經漸漸忘記了他,連小蕊都能忘記他這個爸爸,我又有什麼不能忘的?”錢太太風輕雲淡,“只是看見你,過去的一切不由想起來了,你大概是現在唯一叫我錢太太的人?!?
“哦,對不起,對不起。”晏初曉忙笑著致歉道,“那怎麼稱呼你好呢?”
“我現在的丈夫姓王,叫我王太太好了?!彼只謴土松癫娠w揚的神情,道,“晏小姐,留個聯繫方式吧。對了,你怎麼也想到來G市發展了?”
“G市更好唄。人往高處走,都是這個理?!标坛鯐院喍痰卣f。和王太太交換聯繫方式後,才發覺她竟然成爲一名珠寶商的太太。
她讀懂了晏初曉眼睛裡的驚訝,半滄桑半詼諧道:“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還是不錯的,祝你和你的女兒幸福!”晏初曉真摯道。
“你也是。一定要幸福!”王太太和她握手告別道。
時裝店裡,小姑邊挑衣服,邊神秘問道:“嫂子,剛纔那個貴太太偷偷和你說什麼了?感覺有點不尋常?!?
“沒什麼。只是告訴我一個故事的結局。”晏初曉輕舒一口氣,見小姑拿著衣服疑惑地瞅著她,便笑著將她推進試衣間道:“別琢磨別人了,該幹嘛幹嘛去!”
話雖如此,這件事在她的心裡不是沒有留下波紋,尤其是錢旭東淹死在塞納河這件事,更如一顆石子打破她生活的平靜。不知怎麼的,這件事給她帶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不是爲負心人叫屈,而是直覺告訴她,有什麼事正暗暗進行著,再一次向她席捲而來……
塞納河彷彿有著奇異的力量,有人在那兒找到了開啓新生活的動力,有人在那兒鬼使神差地邂逅情敵,還有人最終葬身河水,爲自己的背叛買單。
回到G市很短的時間裡,她重逢的不只有錢太太,還有另一個不速之客。
坐在心內科的辦公室裡,當她擡頭看見剛剛落座的“病人”時,不再驚訝,而是感到荒唐至極。
晏初曉以公事公辦的口吻道:“先生,麻煩先將這張表格填一填。”說著就遞過他一張表格。
“呵,這麼快就貴人多忘事了,晏醫生?”依舊玩世不恭的聲音。
他這麼說,讓她更加堅信這不是巧合,這傢伙吃飽了沒事幹,找上門來。
見她沒吭聲,劉川楓笑嘻嘻道:“晏醫生,別這麼橫眉冷對地看著我,我是來還錢的。你一直沒來電話,所以我就找到G市來了?!?
“算了,一千多塊錢而已。不用還了?!标坛鯐怨首鞔蠓?。一千多塊錢,對她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礙於不想惹麻煩,她只得破財。
“幹醫生這行還真是收入不錯,一千多塊錢,說不要就不要,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他冷笑道,“不過我不稀罕,這錢我一定得還你。”
“好吧,你想還就還吧,但這是私事,請你在我下班時間再來找我。”晏初曉冷峻道。
她做了個“請”的動作,就朝門外護士紀文惠喊道:“文惠,叫下一個病人?!?
紀文惠立馬攙著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進來,但劉川楓依舊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先生,請不要搗亂!這裡是醫院?!标坛鯐試烂C地提醒道。
“我沒有搗亂啊,我排隊拿號就是來看病的。”劉川楓似笑非笑,“我有病這個事實,還是晏醫生你這個救命恩人發現的。”
此情此景,此言此行,無賴找茬舉動和江湛遠簡直如出一轍,讓晏初曉無端地憎惡起來。她壓抑住內心的邪火,對老人道歉道:“老人家,不好意思,您還要等一等。等我看完這個小夥子,再給您看,好嗎?”
老人無奈,只得由紀文惠攙了出去。
晏初曉簡明扼要地給他做了最簡單的檢查工作,血壓正常。驗證完畢,她開了一些降壓藥給他,冷淡的目光逼視著他離開。
劉川楓識趣地拿著藥起身,臨走時不忘戲謔一句:“晏神醫,我等你下班,繼續聊私事?!?
晏初曉感到莫名其妙,沒想到救人一命,反倒救出麻煩來了。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千里迢迢從L市追到G市,居心何在?
下班後,他果然在等自己。慵懶地斜靠在醫院大門口的雕塑旁,點了一支菸,低頭默默地抽著,蓄起的長髮遮住眼睛,儼然一副壞學生的範兒。
晏初曉本想趁他不注意偷偷離開。無奈這傢伙警覺得很,在她悄悄混進下班的醫護人員中經過大門時精確地叫?。骸瓣提t生!”話音落下,他的頭仍舊沒擡。
她怨念地站住,朝他走去,道:“還錢吧。”
“聽說你醫德很好啊,怎麼現在態度這麼惡劣?”他擡眼看她,笑著質疑道,“你是不是已經把我當做麻煩?打心眼裡討厭我?”
當然把你當做麻煩!難不成還當做福娃?晏初曉不客氣道:“如果你沒有錢還我,就算了,也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擾我,浪費我寶貴的時間。”
“誰說我沒錢還你?小瞧人!”說著,他從口袋掏出一個皮夾,點出一沓現金塞在晏初曉手上。
晏初曉原本沒想要回錢,現在鈔票在手,看見他的皮夾一下子空了,她倒不忍心起來。晏初曉象徵性地拿走幾張百元鈔票,把剩餘的錢塞回給他,道:“你是學生,還沒有經濟能力。剩下的錢,你拿回去,坐車回校,好好學習!”
的確沒傷他的自尊心,可是劉川楓硬是執拗地把錢全部塞回她的口袋,堅決道:“誰說我沒有經濟能力?我來G市就是專程還你錢的?!?
看到晏初曉訝異的神情,他神色古怪,不直視她的眼睛,硬邦邦地說道:“晏初曉,我發現我喜歡上你了。你別問我原因,我也不知道,就是憑感覺的,喜歡上就來了。我要追求你,所以我得還你錢,這樣才和你平等,纔有面子繼續追你?!?
愣怔了幾秒後,意識到這是個惡質的玩笑,晏初曉白了他一眼,罵道:“有病!”也不管他有沒有錢回L市,她徑自快步朝前走。
劉川楓緊步跟上來,在她耳邊聒噪:“或許,你認爲這是開玩笑,荒唐至極。我剛開始也是這麼想的,也認爲自己是病了………可是這的確是愛情,愛情不就是道不明,說不白的嗎?晏初曉,我是真的喜歡你……”
晏初曉心中一陣煩悶,止住腳步,惡狠狠道:“臭小子,要玩愛情遊戲,你找別人!別招惹我,離我遠點,否則我對你不客氣,把你當做流氓一般處理!”
說完,她就像躲避瘟神一般趁機跑走。
劉川楓那小子依舊執著地跟上,在她身後振振有詞:“晏初曉,你在動搖!在懷疑!你怕了!你怕發現自己會喜歡上我,怕面對一段真摯的感情!……我明確告訴你,我是真心的。雖然我的生命是個未知數,患上高血壓,不知哪天會死去,但我會義無反顧地去喜歡你??傆幸惶鞎屇阋娮R到我的真心……”
他的豪情壯語引起路人駐足側目,不少不明就裡的路人還鼓起掌起鬨來,爲這一番氣壯山河般的愛的告白。
晏初曉跑著跑著,不由慢下腳步,最後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