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戰, 龍族大獲全勝。
艾勒的軍隊被斬殺過半,九名靈咒師被殺了六名,剩下的退出了龍族的領地。
龍族這邊除了幾條龍受傷之外, 幾乎沒什么損失。森林雖然燒掉了一角, 但是大火很快被撲滅了。
我問孟達沙:“為什么不鏟除后患?”
他答道:“把他們趕走就算了, 要是真把艾勒.洛力斯特給殺了, 就等于向王族宣戰了。那時候龍族就真的永無寧日了。”
我點點頭, 不再說什么,心里卻想著艾勒撤走時說的那句話,總覺得他們不會善罷甘休。
“好了, 不說這個了。今天晚上有慶典,慶祝我族的勝利, 你也來吧!”
我轉過臉, 避開他的眼睛, 這個少年的眼神,最近變得越來越熱烈, 已經超出了我能接受的界限。
“不了,我不喜歡熱鬧,還是在房里休息吧。”我推辭道。
“這怎么行?你可是我們的英雄,大家都盼著看你一眼呢!”他熱情地邀約,又對旁邊的歐莉使了一下眼色。
“對啊, 法蘭蒂爾, 大家都出去玩。你要是不去, 我也去不了了。”歐莉拉著我的手, 不停地央求。
我敵不過她, 只好答應了。
她立即眉開眼笑,像極了瑪麗央求我陪她玩耍的樣子, 不知道她現在好不好。
晚上的慶典在森林里的空地上舉行,熊熊的篝火印紅了天際。
男女老少都很盡情,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有的干脆化為飛龍,沖上天際,快樂地在空中翻滾。
里亞斯坐在歐莉的身旁,臉紅地訴說些什么。這家伙對我一直有敵意,不過后來我知道這敵意是因為歐莉對我太好的時候,便置之一笑。
期間不斷地有人上來向我敬酒,都被我婉言推辭了。
酒這東西,我向來敬而遠之,生平喝了兩次酒,都差點讓我誤事。
見我被人包圍,孟達沙走了過來,把敬來的酒都一一擋了,我趁此空擋,趕緊離開。
我朝森林的深處走去,漸漸地遠離了塵囂。
月光如水,靜靜地灑在地上,我找了塊平坦的石頭坐下,也只有這時,我才能獨自享用寧靜的夜。
周圍都是高大挺拔的樹木,松樹、樺樹、白楊樹,偉岸不屈,在這片土地上自由地生長。
月亮就穿行在密密麻麻的枝葉間,又大又圓,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你就像月亮一樣,一直在我的心里,卻無法用擁抱來代替刺骨的思念,只能讓它像風一樣穿過我的靈魂,把我切割得支離破碎。
我多么希望每天早晨還能聽到那句:“早安,主人,該起床了。”
又或者,就讓我一直沉睡下去,別再醒來。
我把頭埋進了膝蓋里,忽然聽到極細的腳步聲,連忙調整了情緒,循聲望去。
“抱歉,打擾你賞月了。” 孟達沙微笑著,臉龐因為微醉而泛紅。
“沒關系,我正想回去。”
我起身往回走,就在經過他身邊時,他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顫栗了一下,問:“有什么事嗎?”
他黑亮的眸子緊緊地盯著我,呼吸開始變得濃重而急促,散發著醇厚的酒氣,手掌好像鉗子一般,抓得我手臂發疼,我能感受到它傳遞給我的緊張和欲望。我下意識地掙脫開那只手,它卻猛地用力,把我拽進了懷里。
“放開我!”我發怒了。
他似乎什么都聽不到,顧自在我耳邊喃喃低語:“法蘭蒂爾,我喜歡你!從一開始,你就有一股難以形容的吸引力,你的容貌明明很魅惑,可是眼睛卻那么清明透徹,我從沒見過像你這么美的人!”
我根本不想聽他說什么,雙手抵住了他的胸膛,狠狠地踢了他的膝蓋,他反射性地跪了下來,我朝他臉上就是一拳,他“啪”地一聲倒在了地上。
對付發情的男人,就得用這種辦法!
我整了整衣服,走向森林的黑暗處。
“法蘭蒂爾,等等!那不是回龍族的路!” 孟達沙從地上掙扎著起來,捂著滲血的嘴角追了上來。
“我知道,我不會回龍族了。”我沒有停下腳步,一直往前走。
“對不起,剛才是我不對。我喝多了……”他試圖攔住我,“夜晚的森林很危險,有很多魔獸。”
我推開他的手:“魔獸遇到我,是它們倒霉。”
“你的傷還沒好。”
“我這傷好不了了。”
“你要去哪里?”
“去到哪里是哪里。”
“你的盒子還沒帶呢!”
我驟然停了下來,對呀,我怎么把他給忘了?
見我猶豫,孟達沙臉上緊張的表情緩和一些,拉著我的手往回走:“對,先把盒子拿回來,其余的事以后再說。”
我甩開了他的手:“離我三米之外!”
我走在了前面,直到兩人分開有幾十步的距離,他才跟在了后面。
結果還是沒有走成,歐莉一聽到“走”字,就纏著我不放,再加上我的傷勢反復發作,只能留了下來。
但是“離開”的信念,一直存在我的心里。我并不屬于這里,只要有機會,我還是會走。
日子平靜地過完一天又一天。
孟達沙不敢來看我,總是把我需要的東西送到了門口,又和歐莉嘀咕了什么,就飛走了。
艾勒的軍隊也沒有進犯,龍族的老老少少又像平常一樣過日子,他們依靠捕捉森林里的獵物為生,但那些食物都不適合我,在這里,我只食用三種東西:水果、蜂蜜和藥物。
我的身體,傷勢發作的時候像風中殘燭,不發作時卻能像平常一樣行動自如。現在連我也不知道,自己是逐漸地好起來,還是麻木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不過,只要身體允許,我都會堅持鍛煉。在森林里穿梭跑步,在空地上練習劍術,甚至在陡峭的石壁上攀巖。
這都是為了離開這里積蓄力量,然而最讓我迷茫的是,我到現在還沒有一個明確的目標,離開這里,我又要往哪里去?
我望著天邊的殘陽,又一天過去了。
這天,我照常在森林里跑步,任憑迎面的風吹拂我臉上的汗珠,直到體力不支,停下來休息。我還不能一口氣跑完全程,不過休息的次數越來越少了,這讓我感到欣慰。
我背靠一棵大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發現不遠處有一位老者,遙望著天邊。
老人須發皆白,皺紋已經爬滿了整張臉,精神矍鑠,手拄著手杖,顫巍巍地站在風中。
我每天跑步的地方,獵物比較少,飛龍一般不會經過這里。今天突然多了一個老人,有點好奇,不由得多看了一眼。
似乎感覺到我在看他,老人的目光也挪向了這邊,眼神超然。
我走近了幾步,向他點頭示意,他也對著我微笑。
“我像你這么年輕的時候,也愛獨自修煉,不過不是跑步,是飛翔。”老人的眼睛露出一絲溫和的光,又望向了天際,“今天可能是我最后一次飛行了。”
我隨著他的視線,注視著那片蔚藍的天,問道:“您去過最遠的地方是哪里?”
“呵呵,我去過極北方雪女的領地,見識過南方沼澤地里美麗的精靈,看過地府里吞噬那些骯臟靈魂的烈火,贊嘆過魔界邊緣瑰麗的日落。”
“那你應該沒有遺憾了。”
“對,我沒有遺憾。”他欣慰地閉上了眼睛,又緩緩地把頭轉向我,“你呢?”
我黯然道:“有太多的事情等著我去做,我的生命卻不允許。”
“這確實是人生的一大遺憾啊。”老人長嘆一聲,又問:“如果我告訴你,今天是你生命中的最后一天,你會怎么辦呢?”
我聽了,淡然一笑,沒有半點驚愕,眼光望向了前面的路,說:“我會把這條路跑完,該做的事,還是要去做!”
老人點了點頭:“看來,你對當初的決定一點都沒有動搖。”
他從懷里掏出了一個尾指大的瓶子,透明的瓶子里蕩漾著純凈的液體。
“有人昨晚托夢給我,說今天是你的大限了。他還像當初那樣給你兩個選擇:你可以選擇在今天安靜地死去,他會盡全力收集你的靈魂,不讓你魂飛魄散;或者,喝下這瓶藥,它能讓你的身體繼續延遲三個月,你趁這段時間找救命的辦法。”
我看了看藥瓶,說:“我不會喝下這藥,也不用他幫我搜集魂魄。我變成什么樣,都是我自己的事情。”
老人聽了哈哈大笑,半晌,他止住笑聲,說:“年輕人,剛剛還為完成不了自己的心愿遺憾不已,現在卻為了一時的意氣自我耽誤。孰輕孰重,你自己衡量吧!”
說完,他準備收回藥瓶。
“等等!”我咬咬牙,做出了妥協,既然我決定活下去,什么方法都要試一下。
他再次把藥瓶遞給我,我伸手想拿,他的手掌又收住了。
“喝了這藥,你的命暫時保住了,但是傷病發作時會加倍地疼。還有,你選了這條路,前方將有你意想不到的折磨和屈辱,沒有人幫得了你,即使這樣,你也愿意走下去?”老人說到這里,也不禁汗顏,握著瓶子的手微微顫抖著。
“這個世上有些事情,即使知道自己力不能及,即使知道做了會粉身碎骨,即使要蒙受莫大的屈辱,我也要堅持到底。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出魔界!”
老人聽完,又嘆了口氣,松開了手。
我拿過藥瓶,再也沒有猶豫,打開瓶蓋,把藥送進了嘴里。
“既然你想離開魔界,那我就給你指條路吧。”老人坐了下來,用樹支在沙地上劃了圓圈,“通往魔界和物質界之間的路,一直掌控在魔王手里。他有一把開門的鑰匙,門的后面便是連接兩端的通道。現在鑰匙和門,都藏在魔王的宮殿里,就在寶座的后面。這是魔王們代代相傳的寶物,是為了等到一位有為的魔王能開啟這扇門,帶領魔族攻打物質界。但是現任魔王老了,沒有能力開這扇門,他把魔界的版圖分給了九個兒子,只有最強的那個可以重新統一版圖,成為新任魔王。”
“也就是說,只有新任魔王加冕了,才有機會讓他打開這扇門。”
“對。”老者點頭,“好了,我的時間也不多了。老朋友托的任務我完成了,是時候下去向他報告了。以后的路怎么走,你自己斟酌吧。”
說完,他盤起雙腿,安然地閉上了眼睛,就像睡著了一般,嘴角還帶著微笑。
“族長,謝謝你。”我隱約猜到了老人的身份,以及他要去的地方,“還有,也代我向你即將見到的那個人說聲‘謝謝’,不論他是出于什么目的。”
我守在老人身旁,不多久,看見天空盤旋著幾條飛龍,為首的是孟達沙。
他們看到老人,知道他已坐化,面露哀傷之色,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地把他抬回了族里。
當天,族里的每個人手里拿著一根干柴,為他們的族長搭起了木架。
整個龍族都來為他送行,場面沉靜而肅穆,足見人們對他的尊敬。
沒有人出聲,當然也沒有人哭泣,只是看見我的時候,眼神有些許疑惑,為什么族長會選擇我最后留在他身邊?
這個問題,大概也成為了永遠的秘密。
木架搭建完后,老人被抬上去,人們點起了火,圍成圓圈,看著團團烈焰將他包圍,化成了縷縷青煙……
等火停了,煙散了,族人們又收集了散落在焦木上的白色骨灰,把它灑向森林,把它灑向天空,把它灑向湖泊。飄飄蕩蕩,隨風而去……
人死后,最好的歸宿,莫過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