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漸漸、流水潺潺,草上百花齊放,林間群鳥啁啾。
一道落差僅一丈有余的小瀑布,自矮山上灌進了這么一片水潭當中,——潭水清冽,幾可見底,隨著日光的晃動,譚中的許多小魚爭相追逐,饒有趣味。
一枚釣鉤、一根細線、一根釣竿,一個大晴天還身披蓑衣的怪人正坐在潭邊,將自己的兩腳插入了水潭當中,漫不經心地持著他手中的魚竿,被斗笠遮住的面容上,卻并沒有太多的表情,——或許是他已經睡著了。
但睡著了又如何能夠自言自語,所以再一細看之時,他的雙眼卻是睜著的,——雖然睜著,可他的目光只是出神的望著手中的魚竿,嘴里嘀嘀咕咕的說些可能連他自己都聽不大清楚的話語。
那瀑布雖小,可發出的聲音著實不小,轟轟隆隆的,吵的譚中的魚兒哪還有心思去吃食,所以盡管已經釣了老半天,卻依然沒有一尾上鉤。
上鉤也好、不上也罷,他似乎并不在意這些東西,——他想要的只是享受這林中的靜謐氛圍,以及放縱身心于其中的暢快。
“你醒了。”
剛剛還在出神釣魚的蓑衣怪人甚至都沒有回頭,便發覺了身后草甸子上熟睡著的那個少年已經醒了,不過他也只稍稍說了三個字而已,之后就一言不發,繼續看著自己手中的魚竿。
釣魚的是蛤蟆仙人,醒來的是南阿蠻。
“咚、咚。”
兩聲輕響過后,原來是阿蠻走到了蛤蟆仙人的旁邊,先是看了看蛤蟆仙人,然后也跟著保持沉默,卻把兩只腳學著蛤蟆仙人的樣子插進了潭水當中,被順著小腿一路蔓延而上的寒意一侵,阿蠻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日頭越升越高,看樣子快到正午了。
這一老一少兩個人就這么互相沉默著,一個在釣魚,一個在看另一個釣魚,似乎是誰也不想先打破這份并不太尷尬的沉默,直到有一尾小魚輕輕咬了一下魚鉤。
“貪嘴。”
蛤蟆仙人將魚竿朝上一帶,登時將那吞吃了魚鉤的小魚帶出了水面并且一把攥到了手中,在對著它吐出兩個字后,蛤蟆仙人便小心翼翼地替它取下了魚鉤,然后右手一拋,將那尾小魚擲回了水潭當中。
“你為什么不用手把它送回水里呢,”叫人沒想到的是,阿蠻一開口就表達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反正你都已經決定放了它了,送回去豈不是比擲回去更好嗎。”
“我若是把它送了回去,那它又如何能學到貪嘴的教訓呢,若不是為了給它這份教訓……我干嘛不直接吃了它呢?”
盡管蛤蟆仙人說得很是隱晦,可阿蠻還是能夠明白對方在說些什么,——只不過阿蠻不太了解蛤蟆仙人此時在跟自己打的啞謎,與自己到底有什么關系。
“你沒什么要問我的嗎?”
蛤蟆仙人好像對于阿蠻直到現在還保持的平淡冷靜有些吃驚,他微微轉過了頭,讓自己與阿蠻正面相對,看了阿蠻半晌之后,他忽然又笑了起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會告訴你?”
“因為你答應過我,”阿蠻本來是想跟著一起笑的,但他略一回憶,腦海中便都是些讓他笑不出來的東西充塞其中,“你說過,等再次相見的時候,你就會把一切的始末緣由統統告訴我。”
“哎……”
蛤蟆仙人的這一聲嘆息非常的長,以至于能夠將人的思緒拉到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之前,那時候的蛤蟆仙人還不是蛤蟆仙人。
天地之間本來便有四靈四兇,四靈揚善、四兇為惡,而人類之中的大能者則多心向于善,少數心惡之輩則歸在兇獸麾下,是為正與邪。
無數代正道之士致力于鏟除邪魔、匡扶正義這種道德感十足的大業,一心想要將四兇及以四兇為首的一眾惡獸、邪道剿滅干凈,奈何四兇實力與四靈平分秋色,所以對抗有余而殲滅之力不足,直到天地之間誕出了第九獸,——麒麟。
麒麟被稱之為神獸,雖然究其根本也只是靈獸而已,但有了他的助力之后,四靈與四兇對抗的局面變成了五靈追剿四兇,再加上正道人士的協助,很快便封印了三頭靈獸,唯有那天生狡猾的窮奇逃得一命,卻也不得不隱匿蹤跡,再也不敢現身于世。
想那四兇之前是何等威名,現在卻落得個四之其三被封印,四之其一茍且偷生,所以推動了這一切的麒麟才會被稱為神獸,并且更有甚者稱其為靈獸之尊,身份儼然比其余四靈還要高上一截。
既然名為靈獸第一,那麒麟獸就得做些身為第一該做的事情,其中之一就是要化解天地之間,因為之前幾番大戰而產生出的怨念與戾氣,——畢竟是靈獸、人類與兇獸、惡獸之間的大戰。
飽受荼毒之苦的世間眾多生靈,在生前會不停散發怨念,死后更是化作了能助漲負面情緒的戾氣,很快就讓才剛剛穩定的局面變得狼藉不堪,于是麒麟獸便作了一件誰也料想不到的事情,——他以自身為封印,吸納盡了世間所有的戾氣。
之后的事情便越來越瘋狂,先是封印了無窮戾氣的麒麟獸開始出現壓制不住體內戾氣的征兆,最后終不得已,麒麟獸便放棄了自己的肉身,但在此之前,他還是用自己體內的靈氣另塑了個身體,將大部分的靈魂之力灌注其中,這才有了所謂的蛤蟆仙人。
沒有了靈魂之后,麒麟獸原先的身體果然安靜了下來,——戾氣本來就只能助漲負面情緒而已,若是連靈魂也沒有了,只剩下一副空皮囊,又哪來的什么情緒之說。
誰知道這件事剛穩定下來,便又生出了別的事情來。
四靈獸雖然天生就有無與倫比的實力,奈何這份實力對于他們來說也是最大的桎梏,——正是因為與生俱來的磅礴靈氣,導致他們無法再去吸收天地間的靈氣,也就是說,他們誕生時是多大的本事,那就永遠是那么大的本事,不可能再得寸進。
這事要是擱在以前那也還好說,反正天地之間能與自己相匹敵的只有四兇而已,可現在多了個麒麟獸,而且實力還隱隱壓過自己一頭,這就讓原本為四靈之首的青龍心中不舒服了。
憑什么……
這三個字就好像是個魔咒,日日夜夜在青龍的心中反復回蕩,最終讓他失去了理智,——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提升自己的實力。
而青龍之后做的事情,其實也是受了麒麟獸的啟發,因為他親眼見到麒麟獸在將天地間的戾氣盡數封印于自己體內的時候,實力是暴漲的,那一個瞬間,麒麟獸幾乎擁有了能夠以一己之力力壓四靈獸的實力,這簡直是駭人聽聞。
于是青龍便有了主意,——為什么自己不能這樣做呢。
靈獸與兇獸、惡獸的區別就是體內有沒有戾氣,至于其他,大家都是天生之物,并且除了四兇之外,哪怕是惡獸的體內都是帶有一定靈氣的,所以假如青龍往自己體內吸收戾氣的話,那他就跟惡獸沒有什么區別了。
自古正邪不兩立,既然他青龍自甘墮落,那脾氣火爆的白虎當然不會任由他去,一番龍爭虎斗之后,由于吸收了一定的戾氣,原先勝負五五開的一場戰斗最后以青龍完勝而終結,至于白虎……
不過在那場龍虎之爭當中,青龍發現戾氣并不能按照自己那種近乎野蠻的方式去吸收,不然對于身體的損害太大,尤其是自己的神智,甚至都快要被戾氣給摧毀了。
可是這些“小毛病”并不能阻止青龍的腳步,畢竟他是打贏了白虎,所以他腦子里想的全是“尋找一種改進之后的方法”,而非“放棄這種近乎玩火的勾當”。
在那段日子里,北方靈獸玄武因為本就是龜蛇合體,而這一龜一蛇卻產生了分歧,最后干脆是一拍兩散,那不愿與青龍為敵的巨龜潛入了無盡海深處,再也不愿出世;而一心想要阻止青龍的玄蛇,也就是冷劍,結果在經歷了自己與朱雀還有小九之間的情感糾葛之后,也是心灰意懶,放浪形骸于世俗當中。
至于已經變成蛤蟆仙人的麒麟獸之魂,則日日夜夜地守護著自己的肉身,——畢竟那青龍已經陷入了瘋魔之境,誰知他有沒有覬覦那副充滿戾氣的身體。
這卻是蛤蟆仙人多想了,當時的青龍在苦苦尋不到改進戾氣吸收的方法之后,已經不太敢繼續盲目吸收戾氣了,不過受著體內戾氣的影響,他變得越來越暴躁,滿胸的殺意無法遏制,先是尋到了已經隱匿于人世的玄武所化之蛇,也就是冷劍。
冷劍那時在麒麟城中日夜買醉,被青龍尋上之后,雙方便大戰于麒麟城,那一場曠世大戰,打的真是天昏地暗,連麒麟山都被沉入了地下,而最后,冷劍不敵青龍,被封印在了其中,直到阿蠻等人誤入麒麟山,當那祭壇被打破的時候,阿蠻與同伴即將沉入萬丈深淵,眼中所見的那最后一抹光輝,就是冷劍掙脫封印束縛的身影。
封印了冷劍之后,青龍又找到了朱雀,也是一番大戰,朱雀雖然不敵,最終被青龍下了禁制,——飛翔于天際,再也無法降落。
但朱雀好歹也是四靈之一,對于命中劫數都有些先知之能,在青龍找上自己之前,她已經按照命中既定的那樣,留下了幾縷殘魂,盡管當時她并不知道做完這些會怎樣,卻隱隱能感覺到,做好這些才是她有朝一日能重回地面的關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