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里,蘇予以熟悉線路以防迷路為理由,抽空陪著抒瀾在蘇家各處游逛。然而抒瀾對于新奇的一切都只是懶懶的,只對那幢母親曾居住過的小別墅多看了幾眼,但也并沒有踏足。
在蘇家,顏芷當初是被限于一隅,不得四處走動,但那時顏芷的內心曾是快樂無憂、幸福知足。而她的女兒方抒瀾,以小姐的身份將母親生前從未游覽的蘇家逛了個遍,出入自由、尊貴無比,但抒瀾卻感覺自己是被困牢籠的金絲雀,被血脈里那種異樣感覺的無形枷鎖,緊緊束縛。
無論人前還是人后,抒瀾都盡力與蘇予保持距離,避免過近接觸。
抒瀾對蘇家和自己的態度,蘇予看在心里,明白她的抵觸,心中不禁為自己原來那些對于未來的天真想法感到可笑。
身份,他想忘,可她忘不掉。
于是蘇予也不再強求抒瀾熟悉蘇家,只叮囑她不要亂走,出行記得讓侍女陪同,別再迷了路。
在抒瀾入睡后的每個深夜,蘇予都會悄悄走進抒瀾開著門的房間,看著床頭柜上亮著的小臺燈的柔和燈光映照下安然睡著的她,他才放心離去。不知有多少個夜晚,蘇予會被樓上的細微動靜驚醒,直到走到懸挑式陽臺向上望到抒瀾房間亮著的燈光,他才松一口氣,然而卻往往難再入眠,站在陽臺迎著冷風,獨自一人守著漫漫長夜。
抒瀾知道,有一個人會在自己入睡后替她輕輕提上半落地的薄被,會把她伸在床外的冰涼的手小心地塞回被中。聽到他離開的輕微腳步聲,她微睜開眼,看向那個早已刻入她靈魂深處無法抹去的背影,每一次她的心都是一陣隱隱的痛。為什么他要對自己這樣好,為什么?她寧愿他對自己冷酷一些。
開學了,高二的抒瀾看著那些熙熙攘攘笑語聲聲的學弟學妹,暗自羨慕,她想回到像他們一樣的高一。那時候,蘇予會氣定神閑地挑各種刺跟自己拌嘴就想惹自己生氣,她則會氣定神閑地一一回擊,雖然一次也沒有贏過。
周曉夢毫無懸念地進入南因高中,班級恰巧不巧,編號也是9。顏晴晴因為還在養病不得已錯過了開學,抒瀾去看過幾次,晴晴的氣色在術后越來越好,總是對她這個姐姐說不要擔心,她馬上就會活蹦亂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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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后,抒瀾成為同學們議論的焦點。一個忽然成為蘇家義女,天天有豪車接送,并與蘇家少爺上學放學同行的人,怎么不會成為焦點?加上蘇家將在不久后正式設宴把義女這一消息公布,各種猜測的流言蜚語就更多了起來。
“看吧,我當初就說方抒瀾肯定背景不凡,要不然被扇了一耳光怎么就能把人攆走。”
“聽說她不只是蘇予表面上的干妹妹,其實是有血緣關系的。”
“不會吧?以前怎么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我看她之前跟蘇予走得很近啊,怎么會是真的兄妹?”
“你不覺得他們兩個的眼睛特別像嗎?”
“……你這么一說,還真有點。”
“你還別不信,這是我朋友說的,我朋友也是聽一個學妹說的,那個學妹是蘇家的親戚,知道內部消息。”
“真的假的?”
“真的,那個學妹是南因這一屆的高一新生,好像是在9班來著……”
蘇家的宴會宴請各界名流,金融界、商業界、演藝界、學術界……無不是各界中的精英翹楚、風云人物。宴會一整天,客人在蘇家各處游玩觀賞,午宴地點在蘇家那處緊鄰泳池的有高大玻璃巨蓬遮擋的廣場上。
一列列鋪著白布的整齊長桌上,有序地擺滿了琳瑯滿目的各式盤裝精致西點、蔬果……各色繽紛炫彩的酒水在一壘壘的玻璃杯中閃著帶香的誘人光澤,供客人任意取用。衣著光鮮、打扮前衛的客人們散在廣場各處隨意閑聊,時不時傳來笑語陣陣。
廣場最前方有一處大氣的高臺,臺上早已布置好高腳話筒、彩帶花束等物,臺上的紅地毯沿著階梯起伏而下,一直延伸到廣場邊緣。高臺的階梯下,蘇衡正以主人的身份與兩位重要客人攀談,喔,應該是與一位客人攀談,因為另一位客人只能算是旁聽,偶爾二位話語中搭上自己還得很有禮貌地應和兩句。那位旁聽的是王明言,此時他不得不收起往日的風流隨性,倒是顯得少有的正經沉穩。與蘇衡交談的正是王明言的父親王貫,他寬頭大耳,年齡看上去比蘇衡略大一些,但氣場中透出的那種縱橫商場的巨賈風范絲毫不弱于蘇衡。
二人正交談著,王明言倒是先注意到周圍的動靜。遠處的紅地毯盡頭徐徐走來一位女孩,她額前的斜劉海泛著自然的亮澤,一頭長發高高收束在腦后,配上一道閃耀著點點繁星般鉆石光芒的銀白鏤花發箍,整個人看起來如同公主般高貴典雅。一襲水藍色流云真絲長裙將她腰間盈盈一束,顯得身姿纖長如柳。她的眼睛如霧水朦月般透著神秘和一絲淡淡的拒人之意,而更多的是一種望不盡的平靜和溫柔,那行走如落塵飄花般的步子,仿佛要一步一步輕輕在眾人的心上踩出一圈圈波瀾的漣漪。
目光所集,驚艷絕倫。
蘇衡注意到來人,輕輕招手示意她過來。王貫善意的目光中裹著一絲好奇的審視,笑著注視這個女孩款款而來。
在客人這樣打量的目光下,她向幾位微微頷首,一瞬間眼眸中掠過一絲不被人察覺的寂寥與冷漠,對蘇衡微笑喚道:“干爹。”
蘇衡對王貫爽朗地笑道:“這就是我的女兒抒瀾。”
王貫自然注意到蘇衡這聲親切的“女兒”之前沒有“干”字,他和眾多客人一樣從各種渠道得知了方抒瀾和蘇家的關系,也多多少少了解到蘇衡收抒瀾為干女兒這之中對蘇予的用意,因此也不明言,只是對蘇衡豪爽地笑贊道:“當真是大家閨秀,不愧是你的女兒。”
“抒瀾,來見過王世伯。”蘇衡聽到王貫夸贊,顯然很高興。
抒瀾微微欠身,禮貌地問候:“王世伯安好。”
王貫看向眼睛有些發直的兒子,暗中扯了扯他,有些尷尬地對抒瀾說:“我兒子王明言,你們都是同學了,不必見外。”說最后這句不太得當的“不必見外”時,王貫的目光卻是看向蘇衡,不露痕跡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有著些許滿意之意。
抒瀾沒有注意,看向王明言,笑道:“今天你看起來很是風度翩翩。”這句實打實的玩笑話其實是暗諷王明言平時太不正經,但兩位大人哪里知道,只當抒瀾純粹是夸贊。
王明言臉色微紅,看起來倒像是與女孩初次正式見面不好意思的樣子,惹得王貫與蘇衡哈哈大笑起來。
遠處,蘇予一身銀白西裝,寶藍色領帶系在領口的結緊得讓他有些透不過氣來,他也不去調整,只是手指隨意夾著酒杯,緩緩地飲下杯中的烈酒。來來往往的客人紛紛祝賀他,說著類似“你的妹妹真是風姿卓越,恭賀蘇家喜添一女”之類的話,蘇予神情沒有任何異樣,一一笑著道謝。當一名富家公子話中透露出想要通過蘇予進一步結識抒瀾時,他甚至毫不猶豫地應承了。蘇予與客人們把酒言歡,談笑風生,那樣子就像一個深諳人情世故、極盡地主之誼的富家少爺。
一派歡樂的氛圍中,只有一身黑色露背裝的周曉夢一臉陰沉,她直直盯著方抒瀾,眼神中滿滿的嫉妒和恨意。憑什么她變成光芒萬丈的眾人焦點而自己卻像是她的陪襯,為什么自己千方百計讓人聽聞她和蘇予的真正關系,到頭來她還是笑得那么燦爛,那么讓人討厭。
不過很快,她的嘴角就勾起了一絲邪惡的笑,因為她看見蘇衡派人喚蘇予過去,而方抒瀾看見蘇予向他們走過去,笑意盈盈的臉上明顯掠過了一瞬的不自然。
蘇予每邁近一步,抒瀾的心就沉重一分。
蘇予的笑容越發燦爛,仿佛兄妹相會讓他分外開心。
蘇予到了抒瀾近前,二人中卻沒有一個人開口稱呼對方。他們溫和自然地對望著,但看在蘇衡眼中這只笑不語就有些尷尬了,他向王氏父子打了幾句圓場,帶著兩個孩子上了臺,清了清嗓子,對著麥克風說:“承蒙大家關照,駕臨我蘇家一會,蘇某感激不盡。
“今日宴會是慶祝我蘇家新收義女抒瀾。蘇某膝下原有犬子蘇予,而今又有這樣一位出眾的女兒,兒女雙全,真乃人生一大幸事!
“我視抒瀾為親生女兒,唯愿她一生平安喜樂、幸福安康。希望他們兄妹二人在今后的日子里互幫互助,雙雙成才。
“宴會不周之處,還望各位多多海涵。今日請大家玩得開心,盡情歡暢。”
蘇衡說完,臺下響起一片掌聲祝賀。待掌聲散去,抒瀾又被眾人的目光迎下高臺,接連接受了幾個紳士的邀舞,其中也有王明言。假期里抒瀾應蘇衡建議跟著藝術領域中的各位名師學了不少東西,如今舞動起來衣裙飄揚腳步翩躚,猶如一只旋轉起舞的蝴蝶。
這一整天,蘇家在笙歌曼舞的氣氛中度過,直到蘇宅內一場燈火輝煌的豪華夜宴之后,客人才漸漸告辭離去。
一整天笑,一整天舞,一整天表演給觀眾欣賞,抒瀾很累很累,她不想再看見任何人,遣退了為她拿著各種待用物品的侍女,一個人走在回房的路上,終于收起一整天的僵硬虛偽。
此刻,她才感到那麻木的心上漫溢而出的凄然苦楚的滋味。
過道里,一人從陰暗的角落沖出,不顧一切地將抒瀾按在墻上,深邃如浩瀚星空般仿佛永遠無垠得沒有盡頭的眸中波光流轉,緊緊地注視著抒瀾,低低沉聲道:“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抒瀾一驚,望著蘇予看起來微醺的臉,聞著他不知喝了多少酒散發的一身濃濃酒氣,推拒著他,努力維持著平靜的語氣,淡淡地說:“你醉了。”
蘇予也不辯解,仍是那樣低沉的嗓音,只是添上了一絲孩子般的固執,重復著問:“你心里是有我的,是不是?”
抒瀾低斂著眉眼沉默不語,蘇予忽的向前一傾吻在她光滑白皙的頸上,伴著酒后的迷亂,一路從頸上蔓延而上,耳根、下頜、臉頰……吻得纏綿、溫柔、肆意而瘋狂,一瞬間仿佛圈禁了百年的困獸掙脫了死死鉗制的枷鎖,仿佛封堵了千年的猛洪終于決堤潰壩,他貪婪地嗅著她肌膚散發出來的熟悉幽香,那魂牽夢繞得注定要纏住他一生的味道,他忍不住將她的纖腰一攬,不斷吻著所觸之地的細膩柔軟,意亂神迷,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忘記了所有,一切理智頃刻化為湮滅,任憑她怎樣使勁地在懷中掙扎。
“哥。”
一個字,平靜得好似不帶一絲情感,卻像一盆冰水當頭淋下,從發梢冰到腳尖,里外透涼,讓他火熱眩暈的腦袋剎那清醒,也阻住了那堪堪要落在她櫻唇上的吻。
蘇予拳頭緊收,好似把他所有的力道都傾注在那握拳中,這才讓身形不搖晃不顫抖,半晌,他的聲音響起:“你……終于是叫了。”語氣里是難以掩藏的生生痛意。
抒瀾的眸中閃爍著淚光,卻拼命不讓那星芒化為一道流光墜下。那一聲喚,用盡她的所有,仿佛把她的整個靈魂也抽走了。她虛脫得輕飄飄一推,踉蹌著向房間的方向跑去,而他,竟無力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