愣了一會兒,桂枝收拾著碗筷準備離開,然而她剛動手卻聞身后傳來張宗尹的聲音,“是不是有一種有心無力的感覺?”桂枝一愣神,回眸瞧見是張宗尹便苦笑一聲,繼而回首收拾東西。“本身我便只是一小小的宮女,連自己的命運都左右不了,如何左右天家圣意?”張宗尹從暗處走出,笑盈盈地道:“方才的話我聽到了,你也不用氣餒,我認為,此事還有寰轉的余地……”“余地?”桂枝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張宗尹點著頭走上前,“你可知,那趙柄已經進京了?”“什么?吳興郡王已經到了臨安?竟如此之快。”桂枝一驚,但在張宗尹的阻攔下收住了聲。張宗尹道:“此事我也剛知曉,現如今滿朝中,知道此事的恐怕只有趙汝愚一派,謝太后也已收到消息。”桂枝問道:“謝太后都知道?那太皇太后呢?”張宗尹搖頭。“如此天大之事,為何瞞著太皇太后?”桂枝不解。張宗尹拍了拍桂枝的腦門兒,“你糊涂了?若趙汝愚想扶持趙柄,他最擔心的自然是剛見過韓合門的太皇太后啊,他如今也不確切知曉韓合門今日來找太皇太后說了什么,以他心雄膽大的作風,立儲輔佐新君登基,此事……趙汝愚想越過太皇太舉辦!”桂枝渾身一顫,“意思是不知不覺地把禪位大典給辦了……這樣就算太皇太后不允許,到時候發現也為時已晚,趙柄完成了登基自然就是新皇?”張宗尹點著頭沒有說話。“那我們還有什么辦法?難不成就這么看著?”桂枝有些焦急。“別著急,你且附耳上前……”張宗尹說著湊近了些,在桂枝耳邊道出了他的計劃。且不提桂枝與張宗尹在作何打算,卻看趙汝愚這邊。計劃得到了謝太后的認可,趙汝愚激動得一連兩天兩宿沒有合眼。祭禮前夜,魏王府內,趙汝愚見了趙柄。其實此處早已荒涼,當初隨著趙愷病逝,魏王府已然衰落了,偌大的院子燈火稀落。若不是趙柄暗中回了臨安沒有去處,也不會落腳在此。門外,仆從將趙汝愚引進來,不多久,趙柄穿戴工整出來迎見。“不想三叔夜半來訪,小侄未曾遠迎!請三叔莫怪!”趙柄雖是郡王,輩分上卻比趙汝愚低,況且他這個君王能認的滿朝也沒有幾個。趙汝愚與趙柄謀面不多,但對這位族侄早有耳聞,知書識禮,為人謙和,最重要的是,他愿意聽自己的建議。未來的官家若是肯聽他一個輔臣的話,那壽皇遺言傳帝位于趙柄,趙汝愚便是打心底贊同的,雖然嘉王性格軟弱,但其與楊桂枝的關系怕是有朝一日對自己不利。堂前,分賓主坐下,魏王府上的這些仆人幾乎都是趙汝愚為趙柄添置的,待下人將茶水呈上之后,趙汝愚便屏退了眾人,看向趙柄說明來意。“明日祭禮大典上,謝太后便會主持,讓您依壽皇遺囑登基!”趙柄聽完了,心中翻江倒海,頗為震驚和激動,道:“皇太祖當初廢長立幼,令我父王在三十五歲便郁郁而終,那一年,我才九歲,臨終前,父王還在念叨著想回京城,吾等一直不敢有任何怨言,望有朝一日,皇太祖能還帝位于我!如今祖翁竟留有遺詔,又得三叔鼎力相助,帝位歸正指日可待!”抑制著內心的激動,有更多的未知擺在面前,趙柄是個經得住事的人,他謹慎詢問道:“可我又有何德何能登臨大寶?即便皇太祖有遺言,若當今官家不愿,吾等又能如何?”趙汝愚非常欣賞趙柄的這份鎮定,道:“殿下有此擔憂,也實屬正常,請殿下放寬心,一切包在下官身上。”“若本王真的登臨大寶,屆時三叔必是首位輔臣,愿拜您為相!”趙柄起身施禮道。趙汝愚點著頭,來到趙柄身前跪倒深深叩首。“誰讓你來的?你是何人?”突然,門外似乎有人吵鬧,打斷了倆人的幻想。“何事?”趙柄眉頭微皺。趙汝愚倒也不知,起身后道:“待臣且去看看。”出得前堂,趙汝愚打眼一瞧,魏王府大門外,立著一禁衛模樣男子。“你是何人?此處乃魏王府,爾等豈敢放肆?”守門的仆人攔著那人沒讓他進來。“我乃殿前司郭殿帥旗下左指揮使,來此是見趙相公的,爾等豈敢攔我?”門外此人,正是向北。殿前司本身就是郭杲手下的,向北又是一身好功夫,是以沒多久便混到了一個左指揮使的官銜。“放肆!對待指揮使怎敢如此無禮!”趙汝愚輕呵一聲,盯著兩旁仆從走了出來,站到向北面前后,淺淺一拱手道:“想必是郭殿帥差貴使前來,為明日大典商議吧?”向北低眉瞥了眼趙汝愚,“趙相公有勞!”“既如此,還請與本官入內相商,請!”趙汝愚拱手示意向北入內,其余禁衛則是站在門外守候。商議的具體內容無非是怎么編排禁軍,向北也是借機拜見了吳興郡王,幾人聊了半個時辰,眼看時辰不早了,趙汝愚便告辭而去,向北緊隨其后離開。胸有成竹的趙汝愚乘肩輿回府,反觀向北則是一路回宮,遣散了禁衛隊,他獨自一人來到了重華宮。重華宮后殿內,太皇太后坐在寶座上,左右分別立著張宗尹和楊桂枝。向北跪在下面,將今夜所見、所聞、所談統統道出。待他講完,太皇太后的手微微顫抖著……“若太祖皇帝瞧見這一幕,會有多寒心!”太皇太后雙目微閉,顯然她口中念叨的,乃是趙構。“太皇太后,恕老奴斗膽冒死諫言,明日這明面上是祭禮,實則分明是吳興郡王逼宮奪權的大典啊!”張宗尹跪的時機恰到好處。桂枝沒有說話,而是望著一旁的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沒有怪罪張宗尹,只是淡淡點手后說道:“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有些東西給你的便是你的,不給……豈有搶的道理?”就這么,幾人頓了一會,隨后太皇太后像是做出了決定一般,“張宗尹。”“老奴在!”“備駕德壽宮!”
“遵旨!”張宗尹退了出去,匆匆去安排了。“你也退下吧。”太皇太后揮一揮手。向北深施一禮,“遵旨。”遂退離后殿。太皇太后緩緩起身,桂枝趕忙攙扶著她,剛走了兩步,前者足下一頓,看向桂枝:“若擴兒登基,你可要盡心盡力幫襯,如哀家當年伴著太祖皇帝一般,無論何事都要支持他,你能做到嗎,桂兒?”這句話像是一塊定心石,桂枝已然猜到了接下來的事兒,但面對太皇太后的問題,她還是愣住了。嫁給趙擴嗎?桂枝心里也不清楚,但如果真的嫁了,太皇太后所叮囑的那些,她真的能辦到嗎?看著桂枝點頭,太皇太后釋然地笑了,“走,扶哀家去德壽宮!”德壽宮內。謝太后以淚洗面的日子從未斷過,加上身子染了病,連下榻都艱難,即便如此,她依舊在想明日祭禮的事兒。然而寢殿外突然傳出的一聲“太皇太后到”打亂了她的思緒。太皇太后為何這會兒來?謝太后很聰明,而且她在入后宮前便是太皇太后身邊的侍女,所以太皇太后無論說什么,她都一定會采納。眼瞧著明日便是祭禮了,當晚太皇太后來到德壽宮……謝太后頓時明白了些什么,苦笑著吩咐:“給本宮更衣吧。”寒雪溟蒙外,山云顯晦中!祭禮當天。剛過寅時趙汝愚就下了榻,這一夜他幾乎未眠,梳洗完畢后便匆匆趕往德壽宮。然而當下,宮中禁軍已然出動,御街兩旁站立著手持長槍的兵士。五百兵士守在大內,五百兵士守在德壽宮外,這是趙汝愚與郭杲的約定,同樣也是韓侂胄與郭杲的約定,但郭杲再三囑咐過,這一千禁軍沒有收到軍令不得擅動,是以他們除了壯場面以外,毫無用處。肩輿剛進入德壽宮,趙汝愚就有些心悸,隱約間他覺得事情不對。首先昨夜里的那名左指揮使并不是帶兵守衛德壽宮的人,此處禁軍統衛是張陌生面孔,這與昨日商議顯然不同。其次,他一入德壽宮便看見了張宗尹。張宗尹是重華宮的人,人盡皆知,怎會出現在此?心里正思忖,轎便落停了。轎外,張宗尹上前半步道:“太皇太后有請趙樞密。”趙汝愚怔了一怔,太皇太后?她怎會來此?他沒有派人去請太皇太后啊?再說,太皇太后不是正在病中嗎?遲疑片刻后,趙汝愚不敢怠慢,慢慢地走下轎,他盡量平靜著自己的心神,跟隨張宗尹走進聚遠樓。在聚遠樓如星的燭光里,晃動的全是重華宮里的內侍,趙汝愚的一顆心頓時七上八下,每進前一步,不好的預感愈加強烈!跟隨張宗尹來到東廂一間屋子里,太皇太后正襟而坐。“臣趙汝愚恭祝太皇太后萬福!”趙汝愚跪地叩首。“趙樞密起來說話。”太皇太后似是身體欠佳,聲音顯得有些沙啞。似乎是已經料到太皇太后有話要說,故趙汝愚起身后也微微欠著腰,神色凝重。緊接著,太皇太后再度開口:“哀家聽聞,趙樞密要在今日壽皇的除服典禮后舉辦禪讓大典?”太皇太后話音才剛落下,趙汝愚立馬就跪倒在地,此時已經容不得趙汝愚再辯解或者改主意了,于是他決定放手一搏,回道:“回太皇太后,正是如此!太上皇遺詔中說明了要匡扶吳興郡王為新帝,而且近月來,官家龍體抱恙也無法處理朝政,臣也是不得已才與眾臣商議,出此下策,況且我等臣子實是不敢打擾太皇太后,這才擅自做主。不過此前謝太后也已應允。”說到最后,趙汝愚甚至連謝太后都給搬了出來。“既是禪讓大典,新龍袍與御批可備齊全?”太皇太后話鋒一轉,似乎并沒有打算降罪的意思。經太皇太后這么一問,趙汝愚反倒有些詫異,不過他還是恭敬地回道:“已準備妥當。”“倒也好,既然是禪讓大典,還是由哀家出面主事妥當些,不可罔顧了禮法。”太皇太后話音落下,徑直站起身,隨后清了清嗓子開口道:“大典便在這大殿舉辦,哀家主持。”說罷,她便起身走過去。趙汝愚早就發現了,今日太皇太后身邊,似乎少了什么……楊桂枝似乎不見了?不過看太皇太后的態度,似乎也打算扶持吳興郡王?他沒有時間多想了,數百官員已經在殿外等候,而且有太皇太后主持,這樣一來,誰也無法阻止今日的禪位大典了。此時,一縷金光從東邊穿堂而來照到了黃琉璃筒瓦重檐廡殿頂,喚醒大地蒼生。張宗尹站定后,回首請示太皇太后,得到應允后,隨即大聲宣旨道:“先皇除服禮畢!禪位大典開始!”頓時,下方眾人面面相覷,知情的、不知情的人都愣了。不知情的人震驚于今日竟然還有禪位大典,那意味著朝廷要有一位新皇帝了,而知情的人震驚,則是因為主持大典的人竟然是太皇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