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老夫人見傅琨來了，原該神色鬆快些的，只是她面上卻越發(fā)愁苦，她蒼老的聲音響起：“大老爺，這原都是老婆子我的不是……”

說著就要跪下。

“不怪兩位哥兒姐兒，也不怪這苦命的孃兒倆，當(dāng)年若不是我念著老三的親事，想著不能鬧大，卻也不至於成了這般個模樣……”

寧老夫人眼淚流了下來。

傅琨忙去攙扶，“姨娘何必如此……”

他其實心中多少膈應(yīng)這老姨娘，可念著寧氏畢竟生養(yǎng)了老三，又是自己老孃在臨死前囑咐過好好奉養(yǎng)她到老的，因此傅琨也一直對她保持著一定尊重。

“不，我是罪人。”寧老夫人只道：“我對不起老夫人，對不起你前頭去了的侄媳婦，也對不起你……”

傅念君一看這架勢，便知寧老夫人是祭出了哀兵之策，此際耍心眼已經(jīng)沒有什麼用了，倒是不如拿捏傅琨心底那點對家族和聲譽的顧慮，左右她現(xiàn)在說起當(dāng)年事，內(nèi)情已經(jīng)無人可以證實了。

宋氏是個糊塗的，稀裡糊塗幾十年，還自覺情深似海，而大姚氏呢，又是當(dāng)局者迷。

傅念君猜測，當(dāng)年的真相八成是傅瑯一開始借了兄長的名義和宋氏來往，誰知後來宋氏動了真情，還託人進(jìn)了傅家去做工，傅瑯發(fā)現(xiàn)後立刻慌神將她弄出去養(yǎng)成了外室。

這就是爲(wèi)什麼宋氏的陳述中她去傅家後短短幾天就又出來了，且“傅琨”見她出現(xiàn)在傅家不是喜悅，而是驚嚇。

因爲(wèi)“傅琨”並不是懼內(nèi)，而是他根本就不是傅琨。

之後大約兩人也確實是甜蜜過短短一陣子，但是宋氏很快懷上身孕，傅瑯見瞞不住，就回頭告訴了自己的生母寧老夫人。

寧老夫人是個有心計的，當(dāng)年傅瑯正與曹氏議親，若出了這檔事，必然婚事要吹，所以她便定了一條計策。

真真假假的，將個大姚氏和宋氏兩人全部都繞了進(jìn)去。

也不知她用了什麼法子，揣摩透了大姚氏的性子，讓大姚氏信了宋氏是傅琨的外室，而大姚氏並非狠心人，只去看過宋氏，卻沒有想拿她們母子怎麼樣，寧老夫人便看準(zhǔn)了這個當(dāng)口，以大姚氏的名義想對宋氏母子趕盡殺絕。

後來大姚氏便生生替她背了二十年的罪名。

而大姚氏的性情在陳婆婆的敘述中傅念君也可知一二，當(dāng)時他和傅琨夫妻之間本就已經(jīng)聲了罅隙，再出了這件事後，大姚氏必然覺得宋氏是因她之故離開京城，必然越發(fā)不敢告訴傅琨，而傅琨本身就不知道這件事，自然也不可能提。

一個不問，一個不說，就拖拖拉拉成了夫妻倆的心病。

而陳婆婆說大姚氏死前與傅琨兩人說了一些私密話，事後兩人皆慨嘆自己“做錯了”，恐怕是到了那時候，這樁事才被翻出來，他們兩個才知真相是什麼。

只是那時傅念君都已經(jīng)出生，宋氏早不知所蹤，按照傅琨的性子，這件事知道了也就是壓下，再不提起。

現(xiàn)在寧老夫人倒是坦誠，承認(rèn)自己當(dāng)年刻意誤導(dǎo)了侄媳婦大姚氏，想保全自己兒子的名聲，而也是她派人想將宋氏母子送出京的。

只是她刻意忽略了此計中自己的險惡用心。

似乎一切都是順理成章、陰差陽錯成了今日這樣。

傅淵頻頻皺眉，傅念君也臉色不善，傅寧更是如遭雷擊一般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傅琨只是扶著寧老夫人嘆氣：

“這都是傅家的冤孽啊……”

他轉(zhuǎn)回頭去，看著一雙兒女，只覺得心中萬千滋味，十分難言。

“你們兩個，都出去吧。”

傅念君僵著腳步不動，看這樣子傅琨依然一心想要將這件事抹了去，那她和傅淵這幾日奔勞又算什麼呢？

傅寧依然會恨傅家，不論他是傅琨的兒子，還是傅瑯的兒子，他若得不到一個妥善的結(jié)局，就依然是個隱患，傅念君擰眉，傅琨到底是怎麼了，爲(wèi)什麼到了這一步，他還是要保下三房呢？

突然門口又是一陣熱鬧，一個清俊挺拔的身影邁步進(jìn)來，只是淡笑著說：

“岳父這裡好生熱鬧。”

傅念君見到周毓白，心中頓時便一喜，眼神望了過去，兩人視線在空中交會，只見周毓白的眼底盛滿了溫柔。

傅琨倒是不料他這會兒會出現(xiàn)，只道：

“殿下此來倒是正好，念君她……”視線掃向傅念君：“也該回府了。”

傅念君心中氣悶，傅琨幾時竟會這樣趕她了。

周毓白卻淡然道：“岳父莫急，我此來，是帶了一位客人來的……”

說罷退開半步，卻是兩人擡著一張?zhí)僖芜M(jìn)來，藤椅上坐著的正是宋氏。

“娘！”

傅寧見了，當(dāng)即便要衝過去，卻叫不知何時鑽出來的單昀先給攔住了。

“不忙。”周毓白說著：“宋夫人由這位夏侯姑娘診治著，此時不好情緒激動。”

傅念君定睛一看，心道原來他把夏侯纓也給帶來了。

夏侯纓揹著藥箱，向堂中衆(zhòng)人行了個福禮。

宋氏面色已經(jīng)比先前傅寧與她分別時好了很多，此時一隻手正拉著夏侯纓，有點慌張地問：

“夏侯大夫，這是哪裡啊？寧哥兒，寧哥兒，是你嗎？”

傅寧原本恨傅家綁了自己母親，可是一看宋氏的精神，和她拉著夏侯纓的親熱勁兒，一時那些責(zé)罵就又說不出口了。

夏侯纓拍了拍宋氏的手，安慰她道：“夫人放心，這裡是傅相家中。”

傅相？！

宋氏愕然，結(jié)結(jié)巴巴忙說：“我、我們走吧……”

只是此時無人理會她，傅寧在旁喊道：“娘，他們欺負(fù)你沒有？我替你討回公道！”

宋氏聽見他這樣說心裡就一陣慌，眼淚溢滿了眼眶：“別，你別啊……”

夏侯纓蹲下身子，替宋氏掖了掖蓋在腿上的毛毯，在她耳邊低語道：“宋夫人，你眼睛看不清，殿下適才讓我替你指點，現(xiàn)在在你正前方的影子，就是傅相了……”

宋氏渾身怔住。

她正前方……

就是他了嗎？

她心心念唸了幾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