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然兀自被木屋中的字畫牽動了多日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哀思,不能自已地悲痛落淚,卻忘記了自己身在他人的房中。
此時聽得有人對自己說話,聲音如此悅耳,淚眼朦朧中,將來人看不真切,便趕緊以手抹淚。站起了身子,才見得一女子身穿素凈的長裙,身上不待半點粉飾,潔凈如水似雪,給人一種極其安靜清雅的感覺。
“阮馨如?”蕭然這才注意到了對方的面容,與阮馨如竟有十分相似,但她身上的文靜溫和的氣質,卻與阮馨如大不一樣。
他畢竟才思敏捷,記得阮馨如還有一個大姐,她竟然與阮馨如相貌如此相似,莫非是雙胞胎姐妹,這女子便是那惡女人的姐姐?
女子微微一笑,不多不少,給人一陣恬靜的感覺,然后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輕輕打量了蕭然,又見桌上的字畫上滴了許多淚水,將上面的字跡也弄污了。
這女子便是阮馨如口中常常提到的大姐——阮明月。
阮明月酷愛文學藝術,這個別院是她的書房,常一個人在當中研習書畫詩詞。她素來喜歡獨自一人,是以沒有下人伺候,旁人更不能隨意打擾,即便是阮馨如與阮鈞也不敢隨意前來。
桌上這字畫上的詩詞是親手所作,字跡也是出自她手筆,剛剛書寫了,心中有所感觸,便出門散心去了,回來卻不想見到了一個陌生男子出現在了自己的房中。
這可是從未有過的事。
她性子極其溫和,從不大喜大悲大怒,自是被這些詩詞字畫給陶冶出來的難得心性,便是生氣,也不過是微微皺眉便罷了。
可今日見到一個身穿下人服侍的男子肆意進了自己的房間,還弄臟了剛書寫的字畫,她竟然連眉頭也沒皺一下,眼中似有欣慰之情地打量著蕭然。
“你還未回答我,為何會悲痛落淚。”
阮明月輕輕撫摸著字畫上低落浸濕的淚痕,似乎還殘留著些許熱量。心想,這淚水必然是發自內心深處,否則怎會如此滾燙,直到現在還保有溫度。
蕭然見阮明月如此文靜溫和,自己果然走錯了地方,闖了她的書房,恭敬地行了一個下人參見主人的禮,有些歉意地道:“這房中的字畫詩詞,字字抒情,句句刺心;人皆有心,心皆有情,如何不動心,如何不動情。動情之處,內心悲痛,不得已涕零不止,讓大小姐見笑了?!?
這些話的意境,是蕭然讀過陶清給的書籍上看來的,此時他還未從那些抒情詩句中抽身出來,隨意出口回答,也頗具文雅。
阮明月聽他言語頗有些才氣,眉頭不經意地微微一翹,淡淡地道:“你心中可是有悲痛之事?”
見蕭然不過十七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齡,微微一笑,道:“可是男女之情?”
蕭然嗯了一聲,“大小姐聰慧過人,的確是兒女情長等俗事。”
他不知為何,見到這大小姐,溫柔安靜,高雅亮潔的姿態,好像什么事都能與她說一般。是以,他明明糾結男女之情,在她面前說出來,就忍不住說成了“俗事?!?
阮明月用她悅耳的聲音地念道:“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男女之情雖然是俗事,卻可讓世人為之瘋狂追逐,這般力量,便是上天也無法泯滅,何來俗事的說法,天底下最偉大的便是它了。”
她雖然說得動情,可神色間卻靜如止水,不帶一絲漣漪,仿佛局外人一般,將一切看得通透,點明了人心。
蕭然被她念的詩句再一次愣住了,忍不住想到,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是啊,情是何物,竟讓人生死相許,情究竟是何物……
他心中反復念叨,一時再次出了神。
阮明月見他被自己的一句話,攪亂了心神,不但不覺得他無禮,甚至覺得這樣純真純情之人,竟然是第一次見到,見他雖然只是下人,卻有了些許好感。
“男女之情最忌自欺欺人,時間久了,便會如種子一般,埋下深藏在內心深處,吸取你的千萬思緒,從而越發成長,最后不能自已,成為心魔之患。”
蕭然回過神來,見她端坐在了一面七玄琴旁,蘭花玉指輕輕撩撥琴弦,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便如她的聲音一般,將自己的紛擾思緒,竟然一掃而空。
“你何不將心中悲痛講予我聽,或許能稍稍將它化解,以免繼續在你心中萌芽生根?!比蠲髟掠朴频氐馈?
蕭然見琴旁有一團坐墊,便自行走了過去,端坐下。腦中浮現起了雪中第一次見到南宮凝霜的畫面……
蕭然口才已日漸靈便,將他與霜兒的事從頭道來,細致而生動,入情入景。
阮明月最初只是雙手撫琴,而不彈,聽得動人之處,便撥動琴弦,彈出幽情之聲配合他。
蕭然在這婉轉幽情的琴聲當中,更是融入了內心所有的情愫,聽得阮明月不住撥動了琴弦,以琴聲配合。
聽到后來校場比武,危機之處,琴聲肅殺;
聽到南宮凝霜護著薛志清,讓蕭然哀痛之時,琴聲轉而悲痛;
最后聽得二人訣別,琴聲幽怨悠長,仿佛二人的深情從此遠離。
蕭然講完,淚水再次滾落,內心卻比之前舒暢了許多,果然便如她所說,獨自埋藏,只會越來越情根深種,此番全部說出來,便如大禹治水,八方疏通,心河不再泛濫成災了。
他一抹淚水,卻欣喜之極,想要感謝阮明月為自己撫琴開導內心中的哀思悲痛。
卻沒想,他剛一抬眼,卻見阮明月雙目幽幽,眼角邊滑落淚珠,順著淚痕,低落在了琴弦上,發出輕微的聲響。
蕭然初見她不喜不悲,以為她心性靜雅,不知為何自己講完自己的故事,卻觸動了她,害如此高雅圣潔的女子落淚不止。
他心中頗有了愧疚,見她兀自出神落淚,想要喚醒她,又怕唐突佳人,卻記得她撥動琴弦,清脆悅耳,能掃去心中雜亂思緒。便伸出手指,學她指法,輕撥了一下琴弦。
錚的一聲,只是一聲,卻清脆悅耳,讓阮明月收回了思緒。
阮明月仍自讓淚水掛在臉上,不去拭擦,而是順著蕭然剛剛撥出的琴聲,再彈動幾聲,便如樂曲收官處,婉轉之聲,似是悠揚遠去,卻縈繞在了兩人的心頭。
“你的故事的確讓人心碎心痛,我也是聽得太過入情入迷,才亂了方寸,倒讓你見笑了。”阮明月低頭拭擦著淚痕,恢復了之前的靜雅,淡淡地道。
“不能怪小姐,是我太過放肆,只顧舒展心中悲喜,忘了大小姐在旁,惹得大小姐落淚,是我的不對。”蕭然真誠地道歉。
阮明月不與他爭辯,只是笑笑,然后道:“見了你許久,竟還不知你的名字。”
“大小姐可叫我蕭然。”蕭然恭敬地道。
“我這幽思居向來沒有外人,從未有人在這里叫我大小姐,在這里,你喚我“明月”就行了,否則聽了讓人顯得拘束了些?!?
蕭然聽她這么說,似乎有意讓自己常來這里,正要開口問。
卻聽她道:“剛才你將我認作了二妹,聽你口氣,似乎與她認識,不似主仆關系,可也告訴我其中緣由么?”
這……
蕭然與阮馨如之間的恩怨,尤其是第一次見面,如何說得出口,偏生在阮明月面前,又不忍心欺騙。
一時間,他心中矛盾,臉色也有些為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