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林可微在進住院部大樓前，已經去洗手間洗了臉，好讓自己看來不像是哭過的。
她記得很清楚，這是媽媽第三次昏倒被送進醫院。而醫生每次的診斷都是“傷心過度”。
可就在一個月前，她和媽媽的生活一直都是平靜而幸福的。
電梯在5樓停下，林可微走了出去。
內科住院部就在5樓的左側，走廊裡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她很快找到了十五號病房。
這是一間普通的病房，有四個牀位。目前看來只住了媽媽一位病人。畢竟這個醫院位於G市的郊區，自然不比那些知名的醫院。
從門口看去，躺在病牀上的女人是消瘦的，雖然蒼白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倒也掩不住她的美麗，或者是曾經有過的美麗。
林可微的目光緊緊落在病牀裡那張熟悉的臉上，害怕一不小心那份蒼白便會與雪白的牀單融爲一體，再也找不出來。
“微微，你來了?！崩蠲妨嘀鴦倓傤I到的暖水瓶，大老遠的就看見林可微呆在門口，連忙加快了腳步，走了過來。
“阿姨?！绷挚晌⒔舆^李梅手中的暖水瓶，跟在她身後進了病房，把暖水瓶放在了陽臺上。
三月初的陽光暖暖地照在病房裡，林可微小心地幫媽媽掖了掖被角。
“微微，你也別太擔心了。”李梅收拾好牀頭櫃子上的那些東西后，看女孩還站在牀頭處不動，忙出聲勸慰她：“你媽媽就是……操勞過度，休息幾天，自然會好的?！?
林可微點了點頭，將肩上的包放下，轉頭對李梅說：“阿姨，媽媽這兒我守著，你去忙市場的事吧?！?
李梅搖搖頭，說：“我讓隔壁的王姐幫我看著鋪子，暫時不用過去，再說你一個人守在這兒，阿姨不放心?！?
“我行的。”林可微知道菜市場裡上午是黃金時間，而那間菜鋪也是阿姨唯一的經濟來源。於是，她在嘴角扯出一個笑：“阿姨，我早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擔心我?！?
李梅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女孩，這才抓起了牀那頭的包，走到門口處，又不放心地轉身叮囑：“下午散市了我就過來，你還是得回學校去，學習要緊?！?
“嗯?！绷挚晌⒋怪^，低聲答道。
“那我先走了?！崩蠲份p輕帶上了病房的門，很快走了。
陽光透過窗子，灑在病牀旁坐著的女孩身上。她看著病牀上的女人，用溼潤的毛巾擦拭著她眼角的淚痕：“媽媽，你是在爲那個人哭嗎？”
也許是被女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安，病牀上的人嘴角動了動，眉頭輕輕地蹙了起來：“唔……”
林可微忙挪開毛巾，輕聲問著：“媽媽，你哪兒不舒服？”
可病牀上的人並未回答它，只是臉上的表情越發痛苦起來，嘴裡發出了陣陣□□，眼角又溼潤了起來……
“醫生，醫生，快來人啊。”林可微害怕了，她猛地跳了起來，忘了按下牀頭的急救按鈴，就直接衝向了走廊裡的護士站……
護士很快過來了，查看一番後，在手裡的病歷卡上記下了些什麼。然後，對林可微簡單吩咐到：“病人還沒醒，醒了再來叫我?！?
“還沒有醒嗎？”可微有些惶恐。
年輕的護士多看了她一眼，本想指責她大驚小怪的話最終沒有說出口來。她不想讓別人誤以爲她是嫉妒。
小護士很快去了別的病房。
病牀上的人還在夢魘中輾轉反側，似乎是在用力地想擺脫掉什麼……
“媽媽，是我?！绷挚晌⒑芸焱说讲椙?，抓起母親冰冰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手中，想用自己手裡的溫度，讓媽媽好受一些，“媽媽，你哪裡不舒服嗎？”
……
在林可微的一番溫言細語中，病牀上的人真的漸漸安靜了下去，只是偶爾還會說出一些模糊的字句來，而每當這時，可微總會放下手裡的毛巾，愣愣地看著她。
病人臉頰上的水漬很快被她擦乾淨了，將毛巾清洗一番後，可微打開陽臺的門，將毛巾小心地掛在了外面
正在她準備關門進屋的時候，病牀上的一聲囈語讓她怔怔地呆立在了原地！
“文遠……”
林可微這次聽得很清楚，就是這兩個字。
雖然是在昏睡中，媽媽念念不忘的仍是那個男人，她固執地喊著那個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瞿文遠?！绷挚晌⒃谛难e悄悄地重複著這個名字。想起自他出現後所發生的一切，大顆大顆的眼淚又落了下來。
等到眼淚被風乾，她才趴到母親的病牀前，她光潔的面頰貼在母親的臉旁：“媽媽，如果你真的那樣愛他，我就去將他帶回到你的身邊來。”
……
護士又過來了一次，給吊瓶里加了藥。年輕的主治醫生也過來看了兩次，詳細地詢問著可微病人的情況，好生叮囑了一番後，又被別的護士叫走了……
徐敏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中午一點過了。她睜開眼便看見女兒美麗的側影，只不過她似乎正出神地在想著什麼，所以沒聽見自己叫她的聲音。
她索性也不再喚她，而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可也正是關注的目光驚動了林可微，她轉頭便對上了母親溫柔的雙眼，驚喜地喊了聲：“媽，你醒了！”
徐敏儀在女兒的幫助下坐了起來，喝下一小杯水後，林可微便親呢地靠在母親身邊，從保溫桶裡舀出從外面買回的粥，一勺一勺地喂到了媽媽嘴裡。
只是吃了一小碗，徐敏儀便不再吃了?？晌⑾春貌途哚幔跔楊^陪她聊起天來。
知道女兒是從課堂上直接跑來醫院後，徐敏儀臉上沒了笑意，她難得的沉了臉，讓可微馬上回學校去上課。
林可微衝著母親撒嬌: “我已經讓趙天然幫我請了假，也記了筆記的，我就想在這兒多陪陪你?！?
最終，徐敏儀對女兒妥協了，說等李梅一來，她就得回學校去。
“遵命。”林可微笑得無比燦爛。
午後的陽光，暖暖地灑在她的周圍，發出淺黃色的光暈來。
……
下午三點，李梅提著保溫桶來了，裡面是她特地回家煲好的雞湯。
而她一放下雞湯，便急急地催促著可微回學校去。那略顯慌亂的神情自然引起了可微的懷疑。
“好吧，阿姨，麻煩你照顧媽媽，我回學校去了。”
林可微不動聲色地向她們道了別，在李梅的陪同下進了電梯。
“小薇，你媽媽有阿姨照看著呢?！崩蠲氛驹陔娞蓍T口衝她揮手，“到學?？删蛣e操心了啊。”
……
電梯門合上之後，李梅很快回了病房，並迅速鎖上了房門。
“敏儀，你給我說實話?！崩蠲穱烂C地坐到了牀邊，小心翼翼地試探，“最近來我們小區的那些車子，是不是和你有關係？”
徐敏儀轉過了臉，眼淚流了下來。
李梅一驚，看她的樣子便知道答案是肯定的了。聯想到了多年以前小鎮上的傳聞，李梅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她一狠心，問出口來：“是不是當年鎮上傳得沸沸揚揚的那個有錢人家的公子？”
一些不堪的回憶浮上了徐敏儀的腦海，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李梅，不要問我。”
李梅的心沉了下去，記得當年鎮上一直傳言徐敏儀嫁給了有錢人家的公子，可直到三年前偶遇時她才知道，徐敏儀在二十年前嫁給了林家志——高中時一個毫不起眼的文靜男同學。
她一直不明白，敏儀是怎麼和林家志走到了一起的。後來她也曾試著問過敏儀，可她卻什麼也不肯多說。
敏儀在讀書的時候便被公認是全校長得最好看的那個，偏偏又是個極好的性子。怎麼可能落得和自己差不多的境地？一個喪偶，一個離異。當然，敏儀比自己好很多，至少沒經歷過將老公和別的女人堵在出租房內時的難堪和絕望。
可是現在，突然頻繁地出現在小區裡的那些高檔汽車，以及敏儀最近的反常，頻頻入院治療，都不得不讓她開始懷疑：“敏儀，你這樣傷心，是因爲……小微嗎？”
李梅閉上了眼睛，覺得自己的聲音有一絲顫抖，她問不出口，是不是他們要將小微從你身邊搶走？
“不……不是你想的那樣，李梅?！毙烀魞x的聲音很輕，卻異常肯定，“小微是我和家志的女兒，我們倆的親生女兒。”
林可微當然知道自己是爸爸的親生女兒，這一點無容置疑。
她悄悄地從病房門外離開，不願再繼續去聽她們還會說些什麼，但她卻知道，那是媽媽心底的一道暗傷，觸碰不得。
雖然從不知道當年發生過些什麼，她卻知道媽媽至今深愛著那個男人。
所以，她纔會一個人傻傻地跪在瞿家的大門外。而那個情景，反反覆覆地浮現在可微眼前，揮之不去。
她記得很清楚，當年爸爸去世，媽媽帶著她被奶奶趕出來的時候，也沒看見她跪下哀求過什麼。可是現在，她跪倒別人家門口又是爲了什麼？
林可微不能理解，真的是愛嗎，讓媽媽也變得如此陌生？
林可微沒有去學校，而是鬼使神差地到了另一個地方。
她擡頭仰望著這棟坐落在市中心的大樓，心裡終於明白，原來瘋了的不只是媽媽，還有她自己。
……
不再多想，她挺直了脊背，走進了瞿氏的大門。就算擺在前面是無底的深淵，她也會閉著眼睛跳下去!
……
接待處在大廳的正中，美麗的前臺小姐有著一臉迷人的微笑：“小姐，請問您有什麼事？”
……
可微漠視了接待小姐的笑臉：“我想見見瞿勉博?！?
前臺小姐一臉驚詫，不由得細細打量起這個直呼副總大名的女孩子，年紀看起來並不大，從臉蛋看來，的確很美，但絲毫不顯溫婉或嬌媚。不會是是副總的新女友，況且秘書室最近沒有特別的交待，於是，她嫣然一笑：“請問你有預約嗎?”
“沒有?！傲挚晌u了搖頭。
“不好意思。”前臺小一笑，“副總很忙，沒有預約，是不能讓您見他的?！?
“是嗎？”林可微一愣，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結果。她記得上次來這裡的時候，並未預約，又是怎麼見到那個男人的呢？
前臺小姐爲難地看著面前的女孩，一個外表美麗的人總是能引起別人的側目，看著頻頻向接待處投來的目光，她再次微笑著開口：“要不，您可以留下名字，我替你到秘書室預約一下。”
“謝謝你?！绷挚晌⑿÷暤卣f出了自己的名字，“我叫林可微。”
前臺小姐很快記下了她的名字，擡頭又是一笑，指著接待處左側的休息區說：“林小姐，請你到那邊稍等片刻，好嗎？”
“原來你也一直在這裡……”
“不好意思，”熟悉的歌聲響了起來，可微來不及回答，歉意地朝前臺小姐笑了笑，退到了休息區，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微微，你媽媽現在怎麼樣了？我過來找你吧。”電話一接通，便聽到了趙天然咋忽忽的聲音。
林可微有一點感動，趙天然是她的室友，每次自己有事，她比自己還著急：“天然，我媽媽沒事了，你不用過來?！?
她當然不能讓天然過來，否則該怎麼解釋自己爲什麼在這兒？於是，她淡淡一笑，接著說：“再說，下午四點不是有籃球賽嗎？你忘了你早上說的話了，不是要去給邊磊加油的嗎？”
“好啊，你笑話我。”電話那邊的人有點不好意思了，頓了頓說，“我不理你了啊!”
“好啊，那待會兒見吧?！笨晌⒁膊欢嗾f，準備掛上電話。
“等下?！睔饧睌牡穆曇羟逦鸁o比地傳了過來，“林可微，你也真做得出來啊?！?
“還有事嗎？”林可微看了一眼接待處的小姐，說，“天然，我現在有事?！?
“胥學長好像有事找你?？晌ⅰ裉煸缟夏闶遣皇强捱^？”
……
“是嗎？”可微握著電話有一瞬的失神，她記得早上跑出校門時候好像是撞到了一個人，但沒來得及看清楚。
“他就在那邊，要我把電話給他嗎？”趙天然在電話裡問著。
“不用?！绷挚晌⒁Я艘旅?，說, “我掛了?！?
……
趙天然似乎還想說些什麼，可自己卻已經掛了電話。
裝好手機後，她走回了接待處：“請問，我今天能見他嗎？”
前臺小姐看她的眼神較之前更多出了些什麼，她的回答也顯得並不委婉：“對不起，林小姐，秘書室說副總很忙，這一段時間都恐怕都沒有時間?！?
林可微安靜地低著頭站著，就在前臺小姐誤以爲女孩或許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來時，她卻突然擡頭粲然一笑，說了聲謝謝便朝大門走了過去，腳步似乎很輕快。
那樣的笑容看得前臺小姐一怔，她以爲女孩是糾纏副總的仰慕者之一，難道不是嗎？
……
走出瞿氏大廈的林可微，迎著暖暖的陽光，擡頭仰望，發現天是那麼藍，那麼高！
她開始慶幸。
沒能看見瞿勉博，真好！
陽光之下，光明抑制住身心暗處滋養的病毒。
……
瞿氏大樓裡，一名年輕的男子正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雙手懶懶地插在褲袋裡，嘴角噙著些冷冷的笑意，低頭看著大廈門口那如臨大赦般笑著的女孩……
“副總，要不我現在讓Anny下去把林小姐追回來，再直接帶到您面前來？”顏智臣小心地觀察著頂頭上司的表情，發現從剛纔Anny說有位林小姐來找他開始，副總就變得怪怪的，他不敢確定地說那是高興，也不敢妄自推斷爲其它。
“不用。”瞿勉博將目光收回，他知道她會再來找他。不過，他怎會讓她輕易如願？上次在辦公室裡，她說的那些話他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您確定？”顏智中的語氣擺明了有些不信他的話。
瞿勉博不以爲然地坐到沙發上，語氣是一貫的低沉：“記住，讓Anny吩咐接待處，下次她再找來，讓她直接上十五樓等?！?
還說不用？居然現在就期待著人家小女生下次來的時候！顏智臣用看怪物的眼神看著沙發裡那個帥到不像話的男人，有點疑惑不解，上司目前看來情緒不錯，便趁機拍馬：“副總的眼光一向獨到，嗯，那林小姐漂亮極了，穿起白色的禮服來，簡直可以扮做天使?！?
天使？瞿勉博的眼睛危險地半瞇著，女孩美麗的面容彷彿就在眼前，乾淨得猶如一彎清泉，清澈見底。只是，她怎麼配得上“天使”這個名字，因爲，她是那個女人的女兒！
看到顏智臣還沉浸其中的模樣，他心底的厭惡更像是落到了實處。
“怎麼，你對她有興趣？”瞿勉博挑眉看著顏智中。
“不，當然不是，副總您看上的女人，我怎麼敢有興趣呢？
看著頂頭上司突然變了的眼神，他立刻準備開溜，“那副總，我這就去把您的命令轉達給Anny。”
話音剛落，人已經閃到了門外。
……
片刻之後，辦公桌上的話機響了起來。
瞿勉博站起身，走到辦公桌前，按了下電話。Anny幹練的聲音響了起來：“副總，關於林可微小姐來訪的事情，您還有其它吩咐嗎？”
男子沉吟了一下，說：“記住，林小姐下次來的時候，沒有我的交代，就讓她一直等下去?！?
“是，我明白了。”話機隨即掛斷了。
裝飾豪華的辦公室內，瞿勉博冷冷地看著杯裡的紅色液體，嘴角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然後，他一仰頭，將杯中的液體一飲而盡！
徐敏儀，我會讓你爲當年的作爲付出應有的代價！叔叔這麼多年所有的痛，我要你一一償還。只是，要怎樣痛才能抵得上叔叔二十年來在輪椅中所承受的苦呢？
林可微，那個女人的寶貝女兒，很快，我就要你跪在這裡求我，淪入地獄的深淵！
只是，這樣也並不能讓他釋懷！曾經的痛苦浮上心頭，他眼底一冷，將水晶杯狠狠地摔到牆上。
清脆的一聲響後，晶瑩的碎片散落一地，在陽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