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學生們總會以最快的速度離開學校。
當林可微從教室裡走出來時，整棟教學樓已經空了大半。她想著先去醫院看媽媽，但是，電話通了卻一直沒有人接。她有些擔心了，很快給李梅打去了電話，才知道媽媽已經在早上出院了。
她有一點擔心，準備快一點回去。
趙天然早就溜了，宿舍裡的另外兩個女孩子在大二上學期就已經相繼搬了出去。所以，宿舍裡空落落的，林可微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關上了寢室門，往樓下走去。
“請允許我塵埃落定，用沉默埋葬了過去……”是自己的手機鈴聲。
林可微掏出手機，以爲是媽媽打的，卻不想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喂。”她接起了電話。
“林可微。”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好聽的男聲。
林可微突然感到心跳有些加快，她知道肯定是天然給了他電話。不管是出於他借筆記給自己，或是出於他是年級高於自己的學長，可微覺得自己都應該表現得彬彬有禮：“胥學長，您好。”
電話那頭是短暫的沉默。
彬彬有禮通常意味著彼此間的距離。
衆所周知，學校宣傳部部長胥策中與中文系二年級的李吟雪是公認的一對璧人。
而李吟雪從一年級起便被推舉爲中文系之花。據說，兩家是世交，兩人更是青梅竹馬。
“請問學長有什麼事嗎？”林可微的語氣越發拘謹起來，她自二年級跟著天然進了宣傳部後，與胥策中見過的幾面，也是因爲天然去找邊磊的原因。
“嗯，有事。”電話那頭明顯頓了一下才說，“可以見一面嗎？我在宿舍門口。”
說完，那頭便掛斷了電話，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實際上，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拒絕。可是，一想到他可能的來意，可微的腳步不由得慢了下來。
她不願多想，也從不認爲自己有資格去多想。
當她慢吞吞地從宿舍裡走出來時，胥策中正站在道路邊的樹下，雙眼含笑地看著她。
“學長好。”可微還是走到了他的面前，頭微微低垂著。
“嗯，”胥策中應了一聲，從他的角度，正好看到女孩乖巧的鼻尖，他叫著她的名字，一絲異樣滑過心頭，“林可微，筆記還用得上嗎？”
“筆記很好，很詳細，有很多都是我沒有想到的。”林可微越發顯得有禮起來，“謝謝學長。”
“其實，我也很喜歡程教授的課。”胥策中看著她越垂越低的頭，笑了，“如果你需要，我那裡還有更多的資料。不過，你的頭若是繼續低下去，我會覺得自己是不是讓你感到了不自在。”
林可微尷尬地將頭擡起，臉頰染上了一層紅暈，有些急切地解釋：“不是的。是因爲學長的筆記確實太好，我很感激。
”
女孩紅著臉的樣子讓胥策中一怔，看女孩的眼神裡也多了一些憐惜，女孩那天哭著跑開的樣子就像一直都還在眼前。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留意到林可微的，她的確很美，但是，未必就能勝過李吟雪。
學校裡關於他和吟雪的傳言很多，不管源頭是出自哪裡，他都從未想過要去理會，因爲那正好可以讓他安靜地過完大學，不必像高中時那樣弄得他四處躲閃。
在他眼裡，李吟雪就是自己從小看到大的妹妹，也沒有必要向誰解釋，可是，現在他竟然想要對這個眼神疏離的女孩子說清楚！但是，他不能唐突，他只能順著她的話說下去：“沒什麼大不了的，筆記你用吧，不懂的，可以問我。”
這句話說起來順口，但是，說完後兩人都有了片刻的沉默。似乎，他們之間的關係並未熟悉到那個程度。
……
“我會盡快看完的。”林可微不想將這種怪異的氣氛延續下去，出聲打破了沉默，“沒有其他的事，我想……我要回去了。”
“好。”胥策中看出她的心思，也不再多說，“我送你吧。”
“不用了，謝謝學長。”可微揚起脣角，轉身便準備離開。
看著女孩從自己身邊走過，他突然又喊住了她：“林可微。”
女孩停下腳步回頭看他，眼中有些不解。
“你笑著的樣子很好看。”他看著她明亮漆黑的眼眸，輕笑著開口，“所以，不要輕易地流眼淚，好嗎？”
林可微的臉很快又紅了，不僅僅是因爲尷尬，更是因爲男孩那沒有絲毫掩飾的關切之情。
……
男孩子停在原地，一直看著女孩離開的背影。直到電話鈴聲的響起，纔打斷了他美好的幻想。
“你這個小子又跑哪裡去了？部裡這麼多事，你就真打算全丟給我！？”剛接起電話，裡面便傳來了一個憤怒的聲音。
“我在忙重要的事情。”胥策中的眼梢都帶著笑意，心情一好，也就自然好說話了，他笑了笑說，“待會就會過來。”
“啊！？”電話那頭的男生一臉不信，部長大人居然被自己這樣一番話就叫了回來，太反常了！這小子哪次不是把事情都丟給他這個副部長，自己一個人不知道哪裡瀟灑去了？現在如此爽快，倒害他準備的一肚子話沒機會說出口了。
……
“副部長，藝術系這個月的活動安排出來了，可以確定了嗎？”一個女學生走到了他面前請示著。
“不行。”他突然站起身來，衝忙著的衆人拍了拍手，屋子裡頓時安靜了下來。大夥兒都停下來手中的事兒，看著站到椅子上的副部長。
“部長大人馬上就會過來，大家可要準備好啊，把那些個活動方案啊什麼的都給收拾收拾，待會兒在部長面前可得好好表現一把呀！”他大聲地宣佈著，得讓胥策中看看，他這個副部長當得是多麼的任勞任怨。
部長要過來？女孩子們都興奮地不得了，當初有許多人可就是是衝著胥策中來的宣傳部。
可是，進了這裡後才發現，部長大人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失望之餘，只能好好做事，若是早日被部長髮現她們的聰明能幹，也是接近他的一條捷徑啊。這樣一來，倒也讓宣傳部的工作越做越好了，在學校各個部門中逐漸脫穎而出。
……
其實，林可微當時是狼狽而逃的。她的心裡亂糟糟的，若說她還不明白胥策中的心思，那是騙別人的；若說她當時沒有那麼一丁點兒感動，那是她騙自己的。
可是，那種感動不是誰都要得起的。
心煩意亂地從公交車下來後，她沿著街邊又走了十來分鐘，再穿過一條小巷，纔算是到了她們租住的地方。
遠遠看去，陽臺上還曬著她的衣服。那是她上次匆忙中換下的，可媽媽已經幫她洗好了。
可微不由地加快了腳步，想要快些回去看看媽媽。
一輛程亮的汽車大咧咧地停在了小區門口，與周圍略顯破舊的房子形成了格格不入的局勢。
林可微打量著車子，頗有些費力地從汽車邊擠過，不由得又多看了它幾眼，開始覺得車主人太不厚道。像她這樣的身材都要過擠去，那別人該怎麼過呢？
順著樓下的水泥路，可微很快就走到了樓梯口。一路小跑著上往樓上去，她想看媽媽經過了一週的調養，是不是好了許多。
……
用鑰匙打開門，可微楞在了門口，沒有立刻走進去。
屋子裡坐著兩個陌生的男人，穿著筆直的深色西裝，一看就知道價格不菲。
茶幾上放著兩杯應該是未動過的茶水，已經沒有了熱氣，看來這兩人已經來了有一會兒了。
然後，可微看到媽媽正坐在一旁，默默地抹著眼淚，連自己進屋都沒有發現。
“媽，你怎麼了？”林可微衝到母親身前，以捍衛的姿態對著沙發裡的另外兩人，“你們是誰？到我家裡來做什麼？”
沙發中的兩人交換了眼色，其中一個率先站了起來，扶了扶眼鏡，直接漠視掉憤怒的女孩，對著可微身後的徐敏儀說：“林太太，話說到這裡，我想，你也知道該怎麼做了。”
另一個人表示認同地點點頭，也站了起身，接著說：“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說完，兩個人簡單地衝可微點點頭，便直接轉身往樓下去了。
……
他們是瞿家的人！可微回頭看著泣不成聲的媽媽，眼底一冷，飛快地追下樓去……
……
“你們究竟想幹什麼？”林可微一把抓住車門，冷冷地看著車裡的人，問，“到底對我媽媽說了什麼？”
開車的那個意外地看著這個美麗的少女，開始有些理解副總爲何這般費心思了。他微笑著拒絕了回答女孩的問題：“這是大人們之間的事，林小姐。”
……
“那好，”可微放開了手，冷聲說道，“你們瞿家的事，我也不希望再和我媽媽扯上任何關係。”
“其實，這正是我們所期望的。”車門關上了，那人特地從車裡探出頭來，衝可微別有深意地笑道，“林小姐，再見。”
車子很快捲起了一陣煙塵，開出了小巷。
可微飛快地跑上了樓。發現媽媽已經回了房間，並且鎖上了房門。
可微害怕了，使勁地扭著門把手，大聲地喊著媽媽。可是，房間裡只傳出一句話：“小微，讓媽媽一個人待會兒。”
……
林可微默默無言地坐在房間門口，聽著房裡隱約傳出的壓抑的哭聲。
她知道，除了那個叫瞿文遠的男人，不會有誰比他更能讓媽媽如此傷心了。
這個週末，可微一直守在媽媽的身邊，連說話都變得小心翼翼，只怕一個不小心，又會讓媽媽受到刺激。而那天的談話，她更是不敢問起。
而徐敏儀自從那晚哭過後，就突然平靜地如同什麼也沒發生過一般，她微笑著同自己說話的樣子，更讓林可微覺得從心底害怕了起來。
她緊緊地盯著媽媽，跟上跟下，連廁所門口也不放過。
……
到了週日的下午，可微也不提回學校的話，反而是呆在廚房裡熬著鯽魚湯。
香味從鍋裡溢出來，淡淡的香味，卻極易引起人的食慾。
“小微，”徐敏儀站到廚房門口，看著女兒說“你該去學校了，不然，該趕不上末班車了。”
“……”可微繼續著手上拌的動作，沒有回答。
“你放心，媽媽沒事的。”
林可微繼續沉默，任她自欺欺人地說下去。
“這麼多年都過了，我還有什麼看不開去的？小微，媽媽是怎麼樣的人，你還不明白嗎？”
……
林可微低著頭，雙眼漸漸被熱氣染得有些潤潤的。正是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所以才更不能放心。越是傷心，就越是要強裝作平靜，偏偏又是那種一眼就被人看穿的僞裝，然後就一個人自己虐待自己！
“小微，你要聽話。”徐敏儀幾乎是哀求地看著女兒。
……
魚湯好了，林可微關了火。終於轉過身子來，看著自己的母親，說：“媽媽，要我聽話很簡單。如果你真的放下了一切，就告訴我，前天下午，那兩個人對你說了什麼？”
徐敏儀臉上的笑變得蒼白起來，她扶住了門框，避開了女兒清亮的目光。
……
“他們說……你瞿叔叔的治療……正是一個緊張的階段。”徐敏儀有些結巴，“讓我……別去打擾了。”
她實在不會僞裝，更不會撒謊。林可微沒有露出懷疑的神色，只是淡淡地問了句：“就這些？”
徐敏儀很快的點頭了。側過臉去，怕眼淚會忍不住掉了下來。她從來不敢奢望他還會愛著她。當年自己說的那些絕情的話語，就像是一把利刃，在刺痛他的時候，也割傷了自己。她怕可微會追問既然相愛當年爲什麼要分手？
因爲那是她一輩子也不願記起的回憶，更是她帶給深愛男子永遠也無法彌補的傷害。心靈上的傷痛也許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其他情感的介入而得到慰藉，可是，身體上的殘疾卻將永遠地存在，永遠地痛著……
可是，他爲什麼還要愛著她，爲什麼還要像當年那樣溫柔地對待自己？她不配啊！
現在，文遠一個人孤單寂寞了那麼多年，現在卻爲了和自己在一起而中斷了治療。她可以做什麼？能爲他做些什麼？她欠他的，這一輩子都不能還得清了。她現在，甚至連見他一面都不能夠，只能通過電話說說話，然後再電話裡對他強顏歡笑。
……
晚飯過後，林可微背上包去學校前，抱著媽媽的肩膀，說：“媽媽，要照顧好你自己，我才能放心地學習。這學期的獎學金就快批下來了，市場那邊的事情，你就別做了，超市裡的工作相對而言要輕鬆點，就只做這個吧。更何況，我週末還可以去天然表姐那裡幫忙，你就別太辛苦了。”
徐敏儀一直以爲女兒還小，可是，突然間她發現女兒不再是那個只會圍在自己腳邊撒嬌的小女孩了。
……
走出巷口，林可微像往常一樣朝公交站臺走去，可她並未走上站臺等車來，而是沿著街道繼續往前走去，經過一個站臺，又一個站臺……
在街邊的一個長椅上，她給趙天然打了個電話，讓她幫自己請了兩天假。等電話講完，她才發現，天已經漸漸黑了，路旁的燈都亮了起來，星星點點，發出柔和的光，將整條街道裝扮地如夢境般炫目動人！
林可微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才掉轉過頭，沿著來時的路，一步步地往回走去……
……
晚上，她敲開了阿姨家的門。
洗漱過後，可微坐到了牀頭，等著阿姨從自己家裡過來。很快，開門的聲音響了。李梅走進了房間。
“阿姨，我媽媽看起來怎麼樣？”可微從牀上下來，有些著急。
李梅給了她一個放心的眼神，說：“小微，我知道你在擔心些什麼，阿姨可以給你保證，不會那樣的。總會有這麼幾天的，熬過去，就好了。”
真的是這樣嗎？
……
天空有些泛白，可微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阿姨還在睡著。她輕輕地爬起來，去廚房煮好了粥，自己喝了一碗後，便坐到了窗子旁邊，看著對面四樓的那扇窗子，一動也不動。
天漸漸地亮了，李梅起牀吃了早飯後，便去了對面。可是，她很快就回來了，告訴可微：“你媽媽說今天要出門一趟。”
可微看著對面，頭腦裡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