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現(xiàn)
上午。
陽光清淺如碎金,鋪灑在愛達大廈下方,寬敞潔凈的大理石坪上,折射出盈盈的光澤。周圍的花圃,修剪得整整齊齊,綠葉花瓣上還掛著剛灑上沒多久的水珠,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
樓下,行政部經(jīng)理帶著一群員工代表,手捧鮮花身著正裝,站在大廈門口,翹首以盼。
樓上,幾乎每一扇窗后,隔著百葉簾,都有人時不時地往外張望。
總經(jīng)辦那兩個年輕女孩,當然也坐不住,一上午都在往外看。還低聲猜測,從未在公眾面前出現(xiàn)過的集團二公子,到底是何許人也。
林淺被她們講得也有些心情浮動,下意識也總看向窗外。
終于,預定的上午十點整到了。
數(shù)輛黑色轎車,排成長龍從公路上駛來,為首的便是顧延之那輛凱迪拉克,后面最次的也是奧迪。他們一直開進集團里,然后整整齊齊一輛輛停在大廈下方。
這架勢令兩個女孩看得眼睛都直了。林淺用手托著下巴,也瞅著下方的動靜。
很快,車上的人都下來,是各個部門的經(jīng)理。顧延之也從凱迪拉克副駕下車,一身筆挺的西裝。
然后,一名經(jīng)理上前,恭敬地打開后座車門。
“他”也下車了。
純黑的西裝,白色襯衣,暗光埕亮的皮鞋。年輕男人有著烏黑的短發(fā),在人群中高挑而醒目。
顧延之親率眾部門經(jīng)理,簇擁著他,往大廈門口走來。一陣短暫的喧嘩后,那里恢復寧靜——他們已經(jīng)乘電梯直往頂樓。
——
林淺今天手頭還有很多工作。
新聞發(fā)布會是開完了,但她還需要密切關注競爭對手的情況。
新寶瑞不愧是行業(yè)老大,反應速度超乎預料。今天一早就宣布,會在傍晚召開發(fā)布會。而司美琪暫時保持沉默,據(jù)傳陳錚很快也會有表態(tài)……
“愛達發(fā)布會”的新聞熱度,已在一夜間攀升至行業(yè)第一位。也有負面的聲音,指責愛達作秀。但這只是極少數(shù),不排除是競爭對手所為。主流媒體和網(wǎng)絡上,全都是贊譽聲一片。
林淺估計,這一次的事件,會令愛達頹敗的銷售業(yè)績,有一點起色。
但真的只會有一點而已。
一次成功的危機公關,就令企業(yè)徹底翻身的商業(yè)神話,不會出現(xiàn)。
“林淺姐。”那個叫宋纖纖的女孩從座位上轉(zhuǎn)頭望著她,“聽說新老板正在跟每個部門負責人,一個個談話呢。”
另一個叫楊曦茹的女孩也說:“是啊,林淺姐,一會兒可能也會叫你去呢。”
林淺手中的筆尖在紙面上一頓,抬頭笑望著她們:“唔,看情況吧,隨時等待領導召喚。”
宋纖纖和楊曦茹都笑著點頭說是。
其實從林淺入職那天起,她倆就有點唯她馬首是瞻的意思。林淺看著她們略顯期待的眼神,其實特別能理解她們的心情。剛畢業(yè)沒多久的職場新人,對一切都是茫然而似懂非懂的,很迫切地希望有人引導。她當年也是這么過來的。
自她從工作組放出來后,她倆就基本把她當上級了,事事向她匯報,從她這里分擔工作。林淺看到她倆的殷勤,有點心軟,也有點小受用。于是就順其自然、盡心盡力地先帶著她們。雖然她工作經(jīng)驗也只三年,但兩個剛畢業(yè)的小姑娘,她自認還是壓得住的。
只不過她們此刻挑起“新老板”話題,令原本聚精會神工作的林淺,又有點走神了。
這一走神,自然又想到了昨晚。
唉,昨晚。
昨晚接到林莫臣的電話后,林淺趴在厲致誠的背上,只覺得天地之間,剩下一個聲音——她的心跳聲:“撲通、撲通……”
“放我下來。”她說。
傳聞中的BOSS腳步一頓。松手,讓她慢慢從背上滑了下來,然后直起了腰。
她立刻往旁邊錯了一步,與他保持適宜的、不失禮的距離。
昏黃的路燈下,他低眸望著她。利落的黑色大衣,更襯得他寬肩窄腰筆挺修長。而那俊臉透著清寒之色,黑眸一片沉靜。
林淺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他卻開口了,依舊是溫涼的聲線。
“為什么……”他不急不緩地說,“不用背了?”
林淺腦子里輕輕“嗡”了一聲。
他問為什么,他居然問為什么不讓他背了。
尼瑪他這到底是當兵見義勇為慣了,所以不理解她這個老百姓為什么拒絕?還是剛剛已經(jīng)聽到了電話,身為BOSS的他在試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
看著那黑黢黢的眼睛,林淺居然覺得看不透他。
“因為……我突然想起還有別的事,傷口也不怎么疼了,就不麻煩你了。”林淺找了個不痛不癢的借口,朝他露出完全無懈可擊的甜美笑容,“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
嗯……這么措辭非常完美,無論當他是保安還是BOSS,都說得過去。
他眸色淡淡地凝視著她。
“嗯。”他把雙手插~進大衣兜里,“明天見。”
林淺笑靨不變:“明天見。”
他轉(zhuǎn)身,邁開長腿,還是那冷峻又安靜的姿態(tài)和氣場,朝來路走去。林淺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還掛著笑,突然就愣住了。
他剛剛說“明天見”?
之前他們也不會每天見面。他這句話到底是順口禮節(jié),還是另有所指?
林淺站在原地,內(nèi)心再次凌亂。
她覺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被“沉默孤僻軍人保安”=“太子爺新總裁”這個事實沖擊得有點情緒緊張了。他一定沒有其他意思。
結果今天一上班,就收到消息。不僅是她,所有部門全體員工收到消息——新總裁即將駕臨,爾等速速準備迎接。
明天見,真的是明天見。BOSS說的是大實話,坦坦蕩蕩跟她打了招呼。
……
——
“新總裁排場好大啊。”宋纖纖還在感嘆剛才的盛況。
楊曦茹也說:“是啊,感覺好牛。”
林淺在一旁聽著,心想:當然要排場大,要是她也會故意這么安排。現(xiàn)在集團搖搖欲墜,越是危機時刻,領導人越是要能架得住場子,端得高高的,才能給員工信心。
想到這里,腦子里卻不由自主閃過那天夜里,厲致誠坐在她對面吃紅薯的樣子,高高的個子,鴨舌帽,安靜的表情,嚼動的線條分明的下巴。
顯然他不是個會端架子的人,頂多待人冷了點。
但現(xiàn)在,不管他是個怎樣的人,都已經(jīng)被端到那個最高的位置上去了,讓所有愛達人仰視。
她也必須仰視。
——
傍晚時分,在據(jù)說每個部門負責人都被接見完畢之后,林淺桌上的電話終于響了。
是顧延之的秘書。厲致誠現(xiàn)在還沒有秘書。
“林助理,厲總想見你。”
再次踏上頂層高管辦公區(qū),林淺的心“怦怦”地跳,內(nèi)心有點小激動。
對于厲致誠會不會欽定她為總裁助理這件事,她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輕敲深棕色桐木大門,里頭傳來個熟悉而清冽的嗓音:“進來。”
林淺推門進去,臉上已綻放堪比電視女主播的優(yōu)美笑容。
然而往里踏了一步,卻是一怔。
年輕的男人就站在落地窗前,窗外的夕陽垂落在地平線上,構成一幅磅礴又柔和的背景。而他的雙手插在西裝褲兜里,整個人顯得格外修挺。而當他聽到腳步聲轉(zhuǎn)身,林淺就看清了他的樣子。
不再有帽檐遮住他的雙眼,黑發(fā)短而利落。純黑精良的手工西裝、潔白熨帖的襯衫,襯得他的眉眼越發(fā)雋黑清晰。而當他這么清清冷冷凝視著林淺,她的心又開始“撲通撲通”亂跳。
這是一種與他穿著軍大衣,或者沖鋒衣時,完全不同的氣場。
清凜、沉穩(wěn),似乎……舉手投足間還有幾分清貴氣質(zhì)。
林淺定了定心,噙著燦爛笑容開口:“厲總,您好。”
這個笑容還是她昨晚專門對著鏡子練過的。坦蕩、真誠,還帶著幾分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那喜悅的含義是——原來你就是新總裁,屬下我跟你還挺有緣的啊。
當然,事實上,她內(nèi)心深處的囧和尷尬,是遠遠多于喜悅的。
誰知厲致誠就跟沒聽到似的,依舊用那黑漆漆的雙眼,定定的望著她。
一室寂靜,他倆遙遙相對。
林淺心里頓時有些七上八下。
“之前誤會了您的身份,真是過意不去。”她再次巧笑倩兮的說,斯斯文文,優(yōu)優(yōu)雅雅。
這回,BOSS終于開口了,依舊是平靜而清潤的嗓音。
但林淺萬萬沒想到,他會緩緩地說:“林淺,你不必……裝老實。”
林淺的太陽穴,倏地又開始“突突”地跳了。
他說什么?“裝老實”?莫非她之前給他的印象很不老實很滑頭?
我勒個去哦!
他還是那副黑眸沉沉的樣子,林淺竟看不出他剛剛是不悅呢,還是跟她開個玩笑?
還是真的非常誠懇實在地告訴她:不用裝老實,平常樣子就好。
盡管內(nèi)心燥亂無比,林淺臉上依舊是鎮(zhèn)定的笑容,答得很快:“厲總,其實這一面,才是我的本色。”話一出口,自己就被雷到了……
果然,厲致誠眸中似乎閃過了一絲笑意,但似乎又沒有。
他走過來,在沙發(fā)里坐下。雙手搭在膝蓋上,修長、骨節(jié)分明。
“坐。”
林淺規(guī)規(guī)矩矩坐下。
兩人又靜了一會兒,他抬眸看著她:“我現(xiàn)在的工作重點是什么?”
林淺微愣,立刻反應過來他在問什么,心神一振。
她很清楚,諸如總裁助理、總裁秘書之類的職位,雖然有崗位說明書,但真正能發(fā)揮多大價值,在企業(yè)里獲得怎樣的地位,全看個人發(fā)揮。
你自己沒能耐,自我定位得低,那就能低得跟小跟班似的,對領導沒有獨特存在的價值,很容易就會被取代掉。你若有能耐,把那些“低”的事情做好之余,還能有“高”的閃光點,并且要時不時“閃”在領導關注的那些點上,那你就會變得不可或缺。而其他人,上至集團副總,下至普通員工,都會高看你一等。
所以厲致誠問這個問題,她能不高興嗎?
微一沉吟,按照早已打好的腹稿,開口:“厲總,這個問題我想過。曾經(jīng),新寶瑞、愛達、司美琪三分天下,愛達靠的是優(yōu)質(zhì)的產(chǎn)品質(zhì)量。現(xiàn)在,我們雖然遭遇暫時困難,底子還是很好的,也不是沒有挽回的機會。不過以什么樣的方式挽回,我的確有自己的觀點。
市場從來都是先來后到,好的越來越好,差的越來越差。我們不能慢慢追趕新寶瑞和司美琪,那時他們從我們這里搶走的市場份額已經(jīng)頑固如鐵桶,我們根本追不上了。
所以我認為,必須迅速地打一場翻身仗。這次成功的危機公關,是個很好的時機,而我們就要在時機中尋找到一個合適的契機,絕地反彈。”
講完這段話,她就抬眸打量厲致誠的神色。可他還是老樣子,沉凜而淡漠。
下屬最怕什么?最怕不懂察言觀色,捕捉不到領導的心思。
林淺覺得自己無疑是最悲催的一個,因為她的BOSS目測是個面癱。
想了想,她決定最后厚臉皮一把,表表忠心,同時投其所好。于是說:“厲總,如果這是一場戰(zhàn)役,我愿意做您的副官,身先士卒,一往無前。”
果然,投其所好的方法永遠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軍事化的比喻,終于令BOSS有了反應。
他微微抬了抬眉頭,盯著她的眸光,似乎也比之前清亮銳利。
他的唇畔,甚至萬分難得地浮現(xiàn)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嗯。今天先到這里。”他說,“我會考慮你的建議——林副官。”
——
這天,陳錚回到家,已經(jīng)接近晚上十二點。
他沒有回臥室,而是走到別墅樓上的書房,果然看到父親陳延民獨坐在里頭,正拿著集團的財務報表在看。
陳延民十多歲時給人做苦力、做工人,白手起家,摸爬滾打,才創(chuàng)下司美琪這份基業(yè)。雖然已經(jīng)大富大貴,他的性格卻與兒子完全不同。五十多歲的他,從不愛美色,不愛豪車,甚至不愛任何事。
他只愛錢。每天清點名下的財產(chǎn)賬務,是他最大的樂趣。而除了對兒子慷慨,其他人是休想從他這里奪走一分私人財產(chǎn)的。所以他在業(yè)內(nèi)又有個外號,叫“陳鐵公”。
陳錚在父親對面坐下,扯開領帶,丟在桌面上,面色煩躁。
陳延民從賬冊后抬眼看著他:“都處理好了?”
他指的自然是致癌物丑聞。陳錚點點頭,低罵道:“愛達這次真是不知死活!”
陳延民:“你打算怎么做?”
陳錚“呵呵”笑道:“他們造這么大聲勢,必然是想借機東山再起。我等著。已經(jīng)給分管營銷的副總下達命令了——愛達想在任何產(chǎn)品任何市場上突破,想奪回市場份額,我們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徹底把他們打死。”
誰知陳延民看他一眼,淡淡地說:“兒子,你守錯方向了。”
陳錚一愣。
陳延民微微一笑,又說:“看來你連跟愛達的戰(zhàn)場在哪里都沒搞清楚。那個叫厲致誠的,這次敢鬧這么一出,顯然是個敢想敢做的人。當然,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陳錚聽得入神。
陳延民又說:“這樣一個性格的人,是不會跟你在終端產(chǎn)品市場上,慢慢搶慢慢磨的。他一口想要吃掉的,只怕比你預計的更多,你不能掉以輕心。而現(xiàn)在,行業(yè)里又有什么契機,是能讓他一口吃下,徹底翻身呢?”
陳錚的臉色慢慢變了:“你是說……明盛集團4000萬的大單?”
陳延民點了點頭。
陳錚靜了片刻,慢慢笑了:“現(xiàn)在愛達的資產(chǎn)實力,連我們的五分之一都趕不上。還真就怕他們不來。只要他們來,很簡單,實力決定一切——我把最好的產(chǎn)品給明盛,價格降到最低,低到愛達完全扛不住。即使虧錢,也要把這個項目占住,不讓他們緩過這口氣。等他們死透了被踢出市場,我們再賺錢就是。”
陳延民終于滿意了,點頭說:“很好。”
沒啥想說的,就笑瞇瞇看著大家吧,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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